第307章
規(guī)則向來都由強者制定,主動權向來都由強者掌握,
但在談判中條件的產(chǎn)生往往反直覺。
有句話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峋陽王這幾千騎兵哪一騎都非常值錢,
在這次攻城中損失誰都很可惜。
而青城內(nèi)這群官員和守城士兵不同,
他們守是死,投降把性命交給敵人也未必能活,
所有人都半只腳踩在鬼門關上。
這時候一旦他們對投降這件事喪失希望,就很可能干出集體與城下人玉石俱焚的事情來。
所以城下的將領必須考慮他們的要求。
再者,這個要求也不是無理取鬧。投降的城池獲得的待遇和被攻打下來的城池獲得的待遇是不一樣的,我們投降了,你按道理不能在城中濫殺,縱火,你或許可以搶劫這里的居民,但不能在搶劫之后殺死所有男人,擄走所有女人。
但誰知道你們會不會陽奉陰違,在開門的瞬間以軍隊失控為由縱兵搶劫誰知道你們那兵強馬壯的幾千人里有沒有想渾水摸魚的
我們是弱者,我們擔憂,我們恐懼,我們沒有一點傷害你們的能力,但兔子逼急了也咬人,所以你要答應我們。
這一封降書被綁在弓箭上射出城去,并很快收到了答復。
他們同意了,只要青城投降,他們可以將騎兵后退,由將領率領親兵入城。答復里甚至還保證,崔蘊靈仍舊可以做青城的縣令,食祿比現(xiàn)在只多不少。
峋陽王麾下的人知道這個崔姓年輕人的底細,他趁著招親的由頭把自己的名刺遞給了裴紀堂身邊的女官,混在官員的隊伍里無所事事,阿諛奉承。終于不知道怎么逮到了做青城縣令的機會,靠著從自己父親二兄口中問出的情報換了官位,除此之外沒有更大建樹。
他們確信這是一個油滑的,貪婪的,利己主義的小人。他絕對不會去冒一點風險,只要給他一點油水,一點利益,他就會搖著尾巴巴巴地跑過來。
裴紀堂是愚蠢的,至少是輕忽不察的,不然他不會讓這樣一個人去擔任守城官員。
而與此同時,這個貪婪的,油滑的,鼠目寸光的投降小人,正整理好頭發(fā),為自己戴冠,系上綬帶。
崔騁和李彤德并列,一起站在這群青城文吏的首位,看著這個年紀在他們之中排最尾的長官整理好自己的儀表,拿起裝有青城長官印鑒的盒子,抬眼看向他們。
那張臉上沒有怯懦和遲疑,也沒有悲壯和怒火,他很平淡地走下來,衣袖與衣衫摩擦的沙沙聲在落針可聞的空氣里分外明晰。
在走到崔騁和李彤德身邊時,他的步伐停頓了一下,崔蘊靈扭過頭看著二人,開口。
“如果我今日死了,”他說,“諸位如何”
崔騁一滯,下意識看向一邊的李彤德,這位主簿深深地蹙著眉,對崔蘊靈一拱手。
“下官彼時必亦死矣,故不知。”
崔蘊靈又看向崔騁,他猛一回神,對上侄子的眼睛。
“下官亦然�!�
“不行啊。”崔蘊靈沒有點頭,他語氣平和地扶起這兩人,望向將要附和的其他人。
“若是已經(jīng)為此賠上了一個縣令,諸位更要勉力為刺史守住此處。世上千百死者無人得頌,唯有生者傳揚其名!”
我們必要以勝利者的名號被記載于史!
城門在辰時半開了。
城樓上所有的兵丁已經(jīng)撤去,主道也已經(jīng)灑掃干凈,撒上黃土。崔蘊靈身穿官服,頭戴緇布冠,手捧錦盒莊嚴地站在路中。他身邊沒有一個士兵,甚至沒有能保護他的仆人,那些文官站在更遠處,以一種縮頭縮腦的態(tài)度看著自己的長官站在前列。
當城下騎兵的將領帶著親衛(wèi)進城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他們毫不掩飾地大笑起來,跟在將領身邊的親兵用馬鞭指著這個孤零零的縣令。
崔蘊靈個子不高,圓臉,杵在那里簡直像是一枚橋上的石墩。雖然已經(jīng)預料到這個城池拿不出什么像樣的抵抗,但縣令這么滑稽又恭謙地杵在那里的樣子還是讓人忍俊不禁。
“你上前來!”有人大喊,崔蘊靈沒有抬起頭也沒有直起身,他保持著這個姿勢慢慢地向那二十幾騎走過去。
他走得很慢,很穩(wěn),托著那個盒子的手也沒有一絲顫抖,在走到只有幾步的時候,那位騎兵將領突然停止了大笑。
他看到了這個年輕縣令臉上的神情。
在此之前他看到過很多落敗者的表情,絕望的,兇狠的,無助的,驚恐的,只要不是因為過度恐懼而變得一片空白,敗者的表情總該是鮮明的。
但這個年輕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垂著眼,嘴角卻譏誚地微微翹起。在這個將領意識到什么的同時,崔蘊靈突然揚起手,啪地把那錦盒摔在了地上。
一切就在這一秒發(fā)生。
躲藏在民居中的軍士們沖了出來,身后門閘轟然落下,這二十幾騎一瞬間仿佛變成了丟入沸水中的魚。在這連呼吸都來不及的幾秒之中,那個被賺進城里的將領做出了一個正確的反應。
“門未全關!”他一槍拍開了近在咫尺的崔蘊靈,轉身吼道,“走!”
尋常城門根本不會給入甕者反悔的機會,但那一天或許是陳舊的軸承和滑輪出現(xiàn)了問題,青城城門的下放速度略慢了一點,關閉需要大概半分鐘時間,雖然慌亂之中不少親衛(wèi)墜下馬來,但仍有及時控制住馬匹保持陣型的騎兵簇擁著主將沖向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