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陸明靠著冰冷的墻，脫力顫抖，汗水刺眼，喉嚨火燒火燎。
破吉他歪在腿上，銹弦微顫。
他低頭，模糊視線里，一枚硬幣靜靜躺在他沾滿泥灰的破球鞋前。
昏黃路燈下，那點銀光刺得眼酸。
一枚硬幣。一塊錢。
這就是他燃燒生命、撕裂喉嚨吼出《海闊天空》的全部回報？
荒謬感和更深的疲憊如冰水澆頭。他扯嘴角想笑，只發(fā)出破風箱般的“嗬”聲。淚混汗砸落塵土。
值嗎？
絕望的寒意再次爬上脊椎。
硬幣的輕響打破了凝滯。
最初嗤笑的流浪漢，佝僂著從墻根陰影站起，摸索片刻，掏出一個臟扁的塑料飯盒，放在陸明腳邊不遠。
里面是半塊硬饅頭和糊狀菜渣。
發(fā)廊門口，一個妝容被淚沖花的女人，吸了吸鼻子。她抽出一張稍新的十元鈔票，快步走來，眼神復雜地看了陸明一眼——同情，茫然，悸動。
她將十塊錢放在硬幣旁，像被燙到般飛快跑回，扭頭，肩膀微聳。
那幾個哄笑的混混僵在原地，油滑痞氣消失，只剩震撼后的茫然。
領頭刀疤臉眼神閃爍，猛地掏褲兜，抓出一把皺巴巴的零錢鋼镚，粗魯地塞進陸明懷里的破帆布包。
“給…給你！媽的…唱得…老子心慌！”他甕聲吼完，不敢再看陸明，扭頭帶人匆匆消失在黑暗里。
硬幣，紙鈔，餿飯盒…雜亂堆在陸明腳邊。像破敗祭品，供奉著這場聲嘶力竭的獻祭。
沒有掌聲榮光。只有這片泥潭最卑微的生靈，用同樣卑微的方式，回應那撕裂麻木外殼的嘶吼。粗糲的憐憫，被喚醒的茫然共鳴。
陸明看著腳邊，心中翻涌酸澀荒誕，還有一絲…微弱的暖意？寒冬里的星火。
他慢慢彎腰，顫抖的手伸向那枚最初的硬幣。
“啪嗒。啪嗒。啪嗒…”
清脆、穩(wěn)定、格格不入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敲碎寂靜。
陸明手指頓住，猛地抬頭。
一個身影逆著遠處微光走來。米白風衣剪裁利落，質感極佳。長發(fā)盤起，露出白皙脖頸。步伐干練從容，高跟鞋在坑洼水泥地上踩出篤定聲響。
她像一滴水銀落入污濁泥漿，氣場與“泥潭”格格不入。
目光如探照燈，精準鎖定墻邊狼狽的陸明，和他腳邊的“祭品”。
陸明心臟驟沉！警惕如孤狼繃緊身體！
警察？城管？白子瑜的人？他死死抱住破帆布包，血絲眼充滿戒備兇狠。
女人在幾步外停住。燈光照亮她的臉——年輕精致，妝容淡雅。但那雙清澈明亮的眼里，燃燒著灼熱的興奮與探究！
像發(fā)現稀世珍寶的獵人。
她無視地上的零錢剩飯，掃描般打量陸明：汗?jié)竦膩y發(fā)，血絲卻清亮的眼，嘶吼紅腫的脖頸，洗白沾灰的舊外套。
目光定格他臉上，紅唇微啟，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激動：
“剛才那首歌，”她開口，目光灼灼，“是你自己寫的？”
陸明渾身一僵！自己寫的？這怎么可能是他寫的？！
他張嘴，喉嚨干澀發(fā)緊，心虛地不敢發(fā)聲。
女人似乎不需回答。她上前一步，高跟鞋踩碎石咯吱響。俯身拉近距離，清雅香水味瞬間壓過垃圾腐臭。
“我是林薇，‘星塵唱片’的音樂總監(jiān)�！彼f過一張簡約上乘的白色名片，聲音穿透力十足，“名字？或者，藝名？”
星塵唱片？音樂總監(jiān)？
兩道驚雷劈在陸明混亂腦海！
他下意識接過名片。
指尖觸到冰涼光滑的表面，如觸電。“林薇”、“星塵唱片”、燙金Logo。輕飄飄的紙，千鈞重壓。
他猛地抬頭，血絲眼死死盯住林薇。
她眼神依舊灼熱，帶著狂熱期待和篤定。
不是警察，不是城管，不是白子瑜。
是唱片公司？音樂總監(jiān)？
荒謬感和眩暈感席卷！
垃圾堆旁吼一塊錢，轉眼頂級唱片總監(jiān)遞名片問歌是不是他寫的？
世界瘋了？
還是那該死的手機紅點真做了什么？！
他驚恐瞥向懷里帆布包。那滾燙手機此刻沉寂冰冷，像塊普通塑料。
“我…”陸明找回聲音，嘶啞如砂紙，“…陸明�！�
“陸明？”林薇輕念，眼神更亮，“好名字！聽著！”語氣變得鄭重急促，不容錯過：
“我不管剛才唱得多破，琴多爛！但你那首歌！那種感覺！那種…讓靈魂顫抖的力量！
我林薇在音樂圈這么多年，從未在一個街頭藝人身上感受到！甚至很多天王天后都沒有！”
她語速越來越快，情緒激動：
“那首歌！旋律！歌詞！尤其是你唱出的絕望不屈！漂泊追問！穿透靈魂的力量！
它不該埋沒在這！不該只換這點零錢！”她指指地上，痛惜不平。
“陸明！跟我走！”聲音斬釘截鐵，“現在！立刻！去我工作室！把歌的完整旋律歌詞寫出來錄下來！我需要它！星塵需要它！這死氣沉沉的歌壇更需要它！”
她伸出手，似乎想拉他起來。
陸明卻像受驚兔子，猛地后縮！背撞冷墻悶響。
走？現在？去她工作室？
巨大不真實感和深入骨髓的警惕讓他汗毛倒豎！餡餅？陷阱？白子瑜？手機厄運？
他看著林薇停在半空白皙的手，又看看懷里破包，腳邊的零錢餿飯盒。
一邊是光鮮登天的“星塵唱片”。
一邊是冰冷欠債、紅點吞噬的泥潭現實。
撕裂感幾乎扯碎靈魂。
他死死攥著冰涼名片，指節(jié)青白。血絲眼里充滿茫然、掙扎、被機遇砸懵的驚惶。
“我…”他張嘴，喉嚨干如沙漠，“現在…不行�！�
聲音嘶啞微弱，卻不容置疑地拒絕。
林薇的手僵在半空，臉上急切興奮凝固，轉為錯愕不解。一個垃圾堆賣唱的，拒絕頂級唱片橄欖枝？
“為什么？”聲音冷下，帶著被冒犯的慍怒，“你知道這機會意味著什么？能改變你的命運！”
陸明不答。
他緩緩地、艱難地彎腰，不看林薇，沉默專注地撿拾地上的硬幣紙鈔。
撿起一元硬幣，十塊錢，混混塞的零錢…最后，猶豫一下，撿起那臟飯盒。
他將這些卑微“收獲”和破吉他，小心收進破帆布包。
路燈將他影子拉長、扭曲，晃動在污水碎石路上。
林薇站在原地，看著那倔強離去的背影，眉頭緊鎖。
“陸明…”她低聲念著，目光銳利如刀，“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