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引擎的咆哮在撞開一片銹蝕的鐵絲網(wǎng)圍欄后,戛然而止。粗重的喘息聲取代了機械的轟鳴,在死寂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裝甲皮卡停在一條堆滿廢棄車輛的輔路上,前方不到五十米,就是“萬家�!背泻诙炊吹暮箝T入口——倉庫裝卸區(qū)。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如同有形的粘稠物質(zhì),瞬間包裹了跳下車的每一個人。那是一種混合了蛋白質(zhì)深度腐敗的甜腥、內(nèi)臟潰爛的惡臭、排泄物干涸后的酸餿,以及某種無法形容的、如同焚燒塑料般的塵埃氣味的終極混合體。它無孔不入,鉆進鼻腔,黏附在喉嚨深處,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爛的內(nèi)臟。
雷剛低低地咒罵了一聲,用纏著布條的手捂住口鼻。另外兩名戰(zhàn)士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沈清雖然戴著口罩,但露出的眉頭也緊緊蹙起。只有陳巖和林默,似乎對這地獄般的氣息早已麻木。陳巖的目光銳利如鷹,迅速掃視著周圍的環(huán)境。林默則像一道融入陰影的灰影,悄無聲息地滑到一輛側翻的廂式貨車殘骸后面,只露出半個頭,死寂的目光投向超市后門。
眼前的景象,比氣味更讓人心頭發(fā)寒。巨大的卷簾門扭曲變形,如同被巨獸撕扯過,邊緣凝固著大片大片干涸發(fā)黑的血跡,像潑灑上去的劣質(zhì)油漆。門旁的水泥地上,散落著一些早已無法辨認的、被啃噬過的殘骸碎片和破碎的衣物。幾只碩大的、閃著油光的綠頭蒼蠅嗡嗡地盤旋著,是這片死寂之地唯一的“活物”。
“后門被堵死了,只能從側面的員工通道進。”陳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金屬般的質(zhì)感。他指向卷簾門旁邊一扇不起眼的、涂著綠漆的金屬小門。門虛掩著,門軸銹蝕嚴重,只留下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里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媽的,跟鉆耗子洞似的�!崩讋傔艘豢�,緊了緊手里的霰彈槍,眼神兇狠地掃過那道縫隙,仿佛里面隨時會撲出擇人而噬的怪物。
“保持安靜,注意腳下�!标悗r下達指令,“雷剛,老刀,你倆開路。小武,護住沈醫(yī)生側翼。林默,”他的目光轉向貨車殘骸后的陰影,“跟緊我,注意觀察�!�
林默無聲地點了下頭,從陰影中滑出,緊跟在陳巖身后。他手中緊握著那把沉重的消防斧,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厚厚的手套傳來,像握著一塊冰。每一步都落得極輕,腳掌小心地避開地上的碎玻璃和可疑的粘稠物。
雷剛和老刀(臉上有疤的戰(zhàn)士)率先側身鉆進了那道狹窄的門縫。沉重的呼吸聲在通道內(nèi)被放大。陳巖緊隨其后,沈清和小武(年輕戰(zhàn)士)跟上,林默斷后。一股更加濃烈、更加陳腐的惡臭混合著灰塵的氣息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通道很短,只有幾米,盡頭是一個堆滿廢棄紙箱和破損推車的狹窄空間。
推開一扇沉重的防火門,超市內(nèi)部如同地獄的前廳,緩緩在眾人眼前展開。
應急燈早已熄滅,只有幾縷慘淡的天光從高處被木板釘死的窗戶縫隙里吝嗇地擠進來,在巨大的空間里投下扭曲、斑駁的光斑。視線所及,一片狼藉。高大的貨架如同被巨人推倒的骨牌,東倒西歪,相互傾軋,形成一道道黑暗的、布滿尖刺的迷宮。各種商品散落一地,被踩踏、被污穢浸透:五顏六色的薯片包裝袋碎裂,粘稠的粉末和腐爛的內(nèi)容物混合在一起;玻璃瓶裝的飲料早已破碎,暗褐色的糖漿干涸在地面上,形成粘膩的污跡;膨化食品的碎屑、腐爛的水果殘渣、破碎的玩具零件……一切曾經(jīng)代表文明便利的符號,此刻都成了死亡與混亂的注腳。
空氣中漂浮著厚厚的灰塵,光線在其中形成渾濁的光柱。更濃重的,是那股無處不在的、混合著腐臭和霉菌的死亡氣息。詭異的安靜籠罩著一切,只有小隊成員壓抑的呼吸聲、靴子踩在碎屑上發(fā)出的輕微“咔嚓”聲,以及遠處某個角落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如同水滴落在金屬上的“滴答”聲,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敲打著緊繃的神經(jīng)。
“倉庫在西北角,穿過生鮮區(qū)最快。”陳巖壓低聲音,手指在地圖上迅速劃過一條路線。他的目光掃過眼前這片由倒塌貨架構成的、如同怪獸腸道般的復雜地形,眉頭微蹙。
“跟我走�!崩讋偟秃鹨宦�,端著霰彈槍,側身鉆進兩排傾斜貨架形成的狹窄通道。老刀緊隨其后,砍刀握在手中。通道極窄,僅容一人通行,兩側堆滿了散落的貨物和尖銳的金屬支架,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林默跟在陳巖身后,消防斧橫在胸前,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達,飛速掃過每一個角落、每一片陰影。他的視線掠過地上被踩碎的薯片袋,落在前方不遠處一個翻倒的、邊緣鋒利的金屬貨架支架上;掃過天花板上垂下的、斷裂的電線,又落在一灘粘稠的、不知是什么成分的暗褐色污跡上。每一處細節(jié)都在他腦海中迅速構建出潛在的危險模型。
“停�!绷帜穆曇敉蝗豁懫穑瑯O其輕微,卻像一道冰冷的指令,瞬間讓前面開路的雷剛和老刀停下了腳步。
雷剛猛地回頭,眼神兇狠地瞪著他:“干什么?一驚一乍!”
林默沒有理會他的目光,只是抬起帶著手套的手,指向通道前方大約三米處,靠近一個倒塌冰柜邊緣的地面。那里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灰塵和碎屑,看起來并無異樣。
“繞。”林默只吐出一個字,聲音干澀。
“繞?”雷剛嗤笑一聲,用槍管指了指前方,“就他媽一片灰,繞什么繞?浪費時間!”
“有東西。”林默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但眼神卻異�?隙�。他看到了那片灰塵下極其細微的、不自然的凸起輪廓,以及旁邊一根被巧妙壓彎、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細鐵絲。那是他熟悉的陷阱手法,利用重物或尖銳物觸發(fā)。
“你他媽……”雷剛正要發(fā)作。
“聽他的�!标悗r的聲音不容置疑地響起,目光銳利地掃過林默指的位置,多年的經(jīng)驗讓他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協(xié)調(diào)�!袄系�,從左邊貨架翻過去。雷剛,警戒�!�
老刀立刻會意,動作利落地攀爬旁邊的貨架,從上方翻越過去。雷剛雖然一臉不忿,但還是警惕地端起了槍,對準前方。
就在老刀剛剛翻過貨架落地的瞬間——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聲響!
那片被林默指出的“灰塵”地面猛地向下塌陷!一個布滿銹跡、削尖的金屬管組成的簡易釘板陷阱瞬間暴露出來!如果剛才有人踩上去,后果不堪設想!
雷剛的臉色瞬間變了變,看向林默的眼神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驚疑,但很快又被更深的警惕和不服氣掩蓋。
“走!”陳巖低喝一聲,小隊繼續(xù)在廢墟迷宮中穿行,氣氛更加壓抑。
穿過一片倒塌的服裝區(qū),前方豁然開朗,卻又彌漫著更加濃重的、令人窒息的腐敗氣息。生鮮區(qū)到了。
這里曾經(jīng)是超市最“鮮活”的區(qū)域,如今卻是腐爛的集中營。巨大的、破碎的魚缸散落一地,里面只剩下干涸的水漬和幾片灰白的魚骨。冷藏柜的玻璃門大多碎裂,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凝固的黑色污垢。腐爛的蔬菜、水果早已化成粘稠的、五顏六色的爛泥,覆蓋在地面和柜臺上,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甜膩惡臭。蒼蠅在這里形成了密集的黑云,嗡嗡聲如同低沉的背景噪音。
光線在這里更加昏暗,幾縷天光只能照亮區(qū)域中心一小片地方,四周都被倒塌的貨架和巨大的冷藏柜投下的深重陰影籠罩。空氣粘稠得如同膠水。
“穿過這里,左轉就是倉庫大門�!标悗r的聲音壓得更低,目光警惕地掃視著那些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的冷藏柜陰影。
小隊排成緊密的縱隊,雷剛和老刀在前,陳巖居中,沈清和小武緊隨其后,林默斷后。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腳步放得極輕,踩在粘膩的地面上發(fā)出輕微的“噗嘰”聲。
就在隊伍即將穿過生鮮區(qū)中心,靠近一片相對空曠地帶時——
“吼!”
一聲低沉、嘶啞、如同破舊風箱被強行拉扯的咆哮,毫無征兆地從隊伍右側一個巨大的、破碎的冷藏柜后面響起!
緊接著,一個龐大、扭曲的身影猛地從陰影中撲了出來!它穿著破爛的超市員工制服,半邊身體呈現(xiàn)出不自然的腫脹和青紫色,動作并不快,帶著一種沉重的僵硬感,但力量感十足!渾濁的眼珠沒有任何焦點,大張的嘴巴里流淌著渾濁的涎水,直撲向離它最近的雷剛!
是“潛伏者”!力量型變異蝕尸!
“小心!”老刀反應極快,怒吼一聲,手中的砍刀帶著風聲狠狠劈向那“潛伏者”的脖頸!
“當!”
砍刀砍在“潛伏者”腫脹的、如同皮革般堅韌的脖頸肌肉上,竟然只砍進去寸許就被卡�。【薮蟮姆凑鹆ψ尷系妒直郯l(fā)麻!
“潛伏者”被攻擊激怒,嘶吼著,粗壯的手臂帶著千鈞之力,猛地掃向老刀!老刀躲閃不及,只能倉促用砍刀格擋!
“砰!”
一聲悶響!老刀連人帶刀被巨大的力量掃得踉蹌后退,重重撞在身后的一個倒地的金屬貨架上,發(fā)出一聲痛哼!砍刀差點脫手!
“媽的!”雷剛怒吼,霰彈槍瞬間抬起,槍口噴出火焰!
“轟!”
巨大的槍聲在封閉的空間內(nèi)震耳欲聾!無數(shù)鉛彈近距離轟在“潛伏者”的胸膛上,炸開一片污黑的血肉和碎骨!巨大的沖擊力讓“潛伏者”龐大的身軀猛地向后仰倒!
但它并未死去!胸膛被打爛一個大洞,露出里面蠕動的、黑色的組織,它掙扎著,喉嚨里發(fā)出更加狂暴的嘶吼,竟然又掙扎著要爬起!
另外兩只“潛伏者”也被槍聲和血腥味徹底刺激,從不同的冷藏柜陰影后嘶吼著撲了出來!一只撲向被撞退的老刀,另一只則撲向隊伍中間的陳巖和沈清!
場面瞬間失控!
“保護沈醫(yī)生!”陳巖低吼,戰(zhàn)術匕首瞬間出鞘,寒光一閃,精準地刺入撲向他那只“潛伏者”的眼窩!匕首直沒至柄!那“潛伏者”身體一僵,發(fā)出凄厲的哀嚎。
小武則挺起長矛,緊張地護在沈清身前,矛尖顫抖著指向另一只撲向老刀的“潛伏者”。
雷剛正想給地上那只掙扎的“潛伏者”補槍,眼角余光卻瞥見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隊伍最后方竄出!
是林默!
他沒有沖向任何一只“潛伏者”,也沒有驚慌失措。他的動作迅捷而冷靜,帶著一種近乎非人的精準判斷力。他像一道貼著地面疾馳的閃電,目標明確——直撲向那個被老刀撞倒的金屬貨架!
那貨架傾斜著,壓在另一個翻倒的冰柜上,上面堆滿了散落的、沉重的金屬罐頭盒,形成了一個不穩(wěn)定的平衡點。
就在撲向老刀的那只“潛伏者”即將抓住老刀的瞬間,林默手中的消防斧帶著全身的力量和旋轉的勢頭,狠狠地砸在了那個關鍵的支撐點上!
“哐當——嘩啦啦�。。 �
金屬扭曲斷裂的刺耳噪音瞬間炸響!失去支撐的沉重貨架連同上面堆積如山的金屬罐頭,如同山崩般轟然傾塌!如同下了一場致命的金屬暴雨,狠狠地砸向那只撲向老刀的“潛伏者”以及地上那只掙扎著要爬起的“潛伏者”!
“噗嗤!咔嚓!”
沉悶的撞擊聲和骨骼碎裂的脆響令人牙酸!那只撲向老刀的“潛伏者”被貨架和沉重的罐頭瞬間砸翻、掩埋!地上那只更是直接被砸成了一灘污黑的肉泥!
煙塵彌漫!金屬罐叮叮當當滾落一地!
整個過程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林默一擊得手,沒有絲毫停留,身體借著揮斧的旋轉力猛地向側后方滑步,拉開距離。消防斧被他穩(wěn)穩(wěn)拖在身側,斧刃上沾著一點飛濺的污血。他微微喘息著,眼神依舊冰冷死寂,警惕地掃視著煙塵彌漫的區(qū)域,以及僅剩的那只被陳巖刺中眼窩、仍在抽搐的“潛伏者”。
老刀驚魂未定地從地上爬起,看著眼前被金屬掩埋的蝕尸,又看了看不遠處持斧而立的林默,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和后怕。
雷剛端著還在冒煙的霰彈槍,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出來。他剛才看得清楚,林默那一下,時機、角度、力量都堪稱完美!利用環(huán)境,一擊解決兩個威脅,自身毫發(fā)無損!這種戰(zhàn)斗方式……太詭異,也太高效了!
陳巖拔出匕首,在那只抽搐的“潛伏者”太陽穴上補了一刀,徹底終結了它。他甩掉匕首上的污血,目光投向林默,深邃的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贊許,但更多的是一種沉沉的思慮。
沈清站在小武身后,口罩下的嘴唇緊抿著。她看著林默,看著他手中那把沉重的消防斧,看著他刻意保持的、與所有人、與戰(zhàn)斗殘骸的距離,看著他手套上因為剛才用力揮擊而繃緊的指關節(jié)輪廓……她的眼神越發(fā)凝重。
槍聲的余音還在巨大的空間里回蕩,煙塵緩緩飄落。生鮮區(qū)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滿地狼藉和更濃烈的血腥腐臭。
“倉庫門就在前面!”陳巖打破沉默,指向生鮮區(qū)盡頭。眾人順著他的手指看去。
那里,一扇厚重的、刷著暗綠色防銹漆的金屬大門緊閉著。門板上布滿了深深的、縱橫交錯的抓痕,像是被無數(shù)瘋狂的野獸反復撕撓過。暗褐色、幾乎發(fā)黑的血漿如同厚厚的油漆,一層層覆蓋在門板和周圍的水泥地上,早已干涸凝固,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鐵銹腥氣。
大門旁邊,一個巨大的立式冷藏展示柜像一頭沉默的巨獸蹲伏在陰影里。柜體的玻璃門出奇地完好,但上面卻凝結著厚厚的、呈現(xiàn)出詭異青紫色的冰霜,像一層不祥的苔蘚,將柜內(nèi)的一切都遮蔽得模糊不清。
就在眾人目光聚焦在倉庫大門上的瞬間——
“咚…咚…咚…”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富有節(jié)奏的刮擦聲,從厚重的金屬門板后面隱隱傳來!像是有什么東西,正用指甲……或者別的什么堅硬物體,在門內(nèi)一下、一下、緩慢而執(zhí)著地刮擦著!
這聲音在剛剛經(jīng)歷過戰(zhàn)斗的死寂中,顯得如此清晰,如此……毛骨悚然!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門里面有東西!而且……它似乎知道外面有人來了?
雷剛的霰彈槍瞬間抬起,對準了大門。老刀和小武也握緊了武器,如臨大敵。沈清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
陳巖的臉色凝重到了極點,他緩緩抽出匕首,身體微微前傾,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地站在隊伍側后方、緊握著消防斧的林默,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他那雙死寂的眼睛,沒有看向發(fā)出異響的倉庫大門,而是死死地、帶著一種近乎生理性恐懼的目光,死死地釘在了大門旁邊那個巨大的、覆蓋著詭異青紫色冰霜的冷藏展示柜上!
他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變得比之前更加蒼白,如同死人。嘴唇微微哆嗦著,似乎在極力壓制著什么。
“藥……在門后。”林默的聲音突然響起,沙啞、干澀,帶著一種強行壓抑的顫抖。他抬起帶著手套的手,指向那扇布滿抓痕和血污的厚重倉庫門。
眾人看向他。
緊接著,他那只指向倉庫門的手,極其僵硬地、卻又無比堅定地轉向了旁邊那個巨大的冷藏展示柜。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預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但里面……有東西�!�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凝結著詭異冰霜的玻璃門,瞳孔因為極度的危險感知而微微收縮。
“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