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要險中求
先前粱知遠下放至通縣,只是為了更好的查詢“妖書”案,可隨著申夫子溘然長逝,線索已然了斷。
如今唯一的養(yǎng)女身在臨京,甚至“安置”于隔壁,雖說開了書鋪,沒有刊刻資格,但既然皇帝已詢問了進展,想來事情很快便會有起色。
粱知遠苦惱過,為何陛下明明如此重視十三年前的“妖書”一案,卻看上去一副并不著急知曉全貌的樣子,難道是時機尚未成熟?還是陛下另有度量?自古天子之心難測,做臣子的雖奉旨行事,可粱知遠卻偏生的與一般的臣子不同,就像通縣案,倘若不是他伸手,這去通縣的還不知是哪路牛鬼蛇神,隨后案子最大可能不了了之。
圣旨由內(nèi)閣送到粱知遠手里,粱知遠恭敬地翻閱,陛下這是要讓他連夜趕往淮州,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文伯依舊盤坐于塌上,與粱知遠一同揣摩圣心,粱知遠又將圣旨于桐油燈下一瞧,瞬時將陛下的心思參了個明白。
“通縣那把火一燒,可算是燒著了朝廷的痛處,肅北頻頻騷擾邊境,陛下年事已高,肅北既然能將手伸到南朝科舉上,說明戰(zhàn)事亦箭在弦上。
”“可倘若要真刀實槍地打仗,南朝最大的問題便是國庫空虛,陛下此番讓我去淮州查鐵礦,實則是為了清查國之蠹蟲,為國庫增收,為軍備打底,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鐵礦侵吞由來已久,其中牽扯不少朝廷重臣,以及既得利益的各地大族。
文伯拿過圣旨,漠然地望了望朱紅御筆記,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陛下這是要逼你做孤臣。
”人人皆知,糾察國之蠹蟲,便是與權(quán)貴相背,與各地大族為敵,粱知遠若只想當一名干臣,那便腳踏實地地為陛下分憂,做陛下的刀劍,可他偏生xiong中藏匿一番不見底的深淵。
文伯忍不住惱了一句,“機關(guān)算盡,這法子就是當年對付你父親的法子,如今又輪著用你身上了。
”從前皇帝用梁父,讓他成為自己手底下最鋒利的一把劍,執(zhí)掌三軍為國連連征戰(zhàn),一邊他需要梁光劍為南朝戍邊御敵,一邊卻又害怕他擁兵自重,占據(jù)一方。
皇帝為了削弱自己的擔憂,竟讓梁光劍擔任都督僉事,清查衛(wèi)所屯田,肅清軍中紀律,為此梁光劍得罪了軍中幾乎所有的干將。
他們亦對梁光劍從此添了嫌隙,不再如往常一般,可正當皇帝需要他梁光劍上陣殺敵時,他又不得不倚仗這幫軍中要將。
如此,梁光劍吃了多少暗虧,背負了多少難以言說的苦楚,恐怕沒人能感同身受,包括粱知遠。
粱知遠神色未變,捏著這道圣旨在房內(nèi)緩步度步思量,幽暗不明的目光從清朗俊逸的眼眶中冒出,就連文伯此時亦不知他思所如何。
半晌,屋內(nèi)響起了磁性嗓音,“我有法子既能幫著陛下充盈國庫,亦不會與朝臣對立。
”粱知遠不日便去了淮州。
他去淮州需兩月,皇帝著手與肅北周旋,眼下南朝國庫欠實,后勤等難以維持久戰(zhàn),久戰(zhàn)不可,那就閃電速戰(zhàn)。
南朝尚有軍中“諸葛”,有當事諸葛亮之稱的杜國公受命前往通縣邊境,唱一出假面實彈的戲碼,一面放出南朝爆發(fā)缺糧危機,一面悄悄將軍中槍柄調(diào)往此處。
如此設(shè)下連環(huán)陷阱,趁著肅北掉以輕心,糾集重兵,欲趁機一舉拿下南朝之際,來個“包餃子剁餡兒”,狠狠地剜一剜肅北的肥肉。
適逢六月,皇帝壽辰在即,肅北阿木爾汗等欲前往南朝祝壽,皇帝與大臣商議兩國和談相關(guān)事宜。
還令禮部尚書裴冬凌將今年“書集園游會”在明府亦設(shè)一處,一來可以圓了皇帝不至于錯過jihui的雅興,二來亦想在肅北可汗面前一展我南朝豐盛的文化盛況。
實際上,這并非南朝與肅北的第一次和談,按照按照慣例依舊將和談地點定在明府行宮,而明府距離臨京二百里。
老邁的皇帝想起自己曾少年意氣、揮斥方遒,南征北戰(zhàn),引來數(shù)國來朝的豐功偉績。
況且,不知為何近來頻頻被噩夢驚醒,一時興起,打算將自己的壽誕挪去明府行宮舉辦,順便給自己洗洗肺,清清腦。
皇帝要出行,朝中各路人馬蠢蠢欲動,何人待定京中?何人隨駕前往?于皇家而言,都極有講究。
太子向來有監(jiān)國的經(jīng)驗,太子一黨趁機上書皇帝,懇求將太子放出來,讓他留守臨京,將功折罪,守好大后方,讓陛下安心前往明府。
往常太子這邊一有動靜,陳王那邊勢必緊隨其后,可這一次他卻沒有。
原來,錯失扳倒太子的大好時機,陳王便收心,暗自尋來心腹幕僚,商議陛下此番動作深意何為。
“陛下之所以將壽誕安排在別處,無非就是給太子監(jiān)國尋找機會,如此一來,太子便可借助此次監(jiān)國,一筆勾銷掉之前的錯誤,然后繼續(xù)成為陛下的最佳人選。
”陳王語氣平靜,并不似從前那般惱怒無常,大理寺卿隨即問道,“難不成此次殿下是要順了太子意?”陳王單手負在背后,目光炯炯地盯著南朝地形圖,看著滿目山川河流、飛禽走獸以及城池人口,陳王臉沉了下去。
“這兩月來,我日日心焦難眠,可偏生舅舅勸我要沉住氣,不可意氣用事。
”一旁的幕僚憂心道,“喻閣老應(yīng)該自有盤算,殿下切莫輕舉妄動,再度思量。
”這些道理、這些話,他陳王聽得比南朝河流水系都多,他從案幾旁繞至窗欞,語氣充滿怒意。
“你們看見的,陛下不知道哪一日就,本王年年忍辱負重、日日忖度思量,結(jié)果呢?本王這次想要自己做一回主。
”眾幕僚集體擔憂道,“殿下三思而后行啊!”大理寺卿見這一次死活勸不住陳王,越出躬身,“那殿下打算怎么做?”陳王轉(zhuǎn)眸看向眾幕僚,凌厲的眼神透出一股狠辣與志在必得,冷聲道,“陛下出行,便是太子死無葬身之地的最好時機!”今年要在明府新增書集園游會的消息,第一時間傳遍了臨京,柳搖金帶著第一手消息很快便出現(xiàn)在了“七雅書鋪”門口,共同商議接下來該如何抓住此次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書韞,此次將園游會增設(shè)一處在明府,這是極其罕見的,聽說還會有番邦使臣參加嚒。
”柳搖金自述來臨京的年頭從未有過這番,并大膽地猜測朝廷是否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
沈書韞聽罷,心里默了默,緩聲開口,“此次園游會,倘若‘七雅書鋪’能露面,亦算是一個打響知名度的機會。
”“咱們知名度不是有了嚒?”柳搖金反問道。
“現(xiàn)在打出的知名度,只是女子口口相傳,甚至許多人認為,我是借著遞“小調(diào)”的方式給自己砸出來的水花,上不得大臺面。
”“況且,書鋪做好女子相關(guān)的書籍自然是必要的,可南朝終究是男子的天下,我們亦要做好男子的生意。
”沈書韞若有所思,說罷目光一直盯著門口的“泰山石敢當”,手里不住地交替拍打著。
既然我來臨京,是從這一處兇鋪起家,經(jīng)過這么些日子,“七雅書鋪”的名聲已日漸被人們所熟知,兇鋪變吉鋪既然都可行,那為何我不能?柳搖金亦抓住要害,一語中的,“可書鋪沒有刊刻資格,書韞你別想著造假,在臨京造假一律會蹲大牢�。 鄙驎y亦不是不知道這其中的要害,可倘若不抓住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將“小調(diào)”探尋出來的女子傾心的書籍刊刻出來,那之前的的心血就白費了。
臨京女子心目中的口碑樹立不起來,更別提在這基礎(chǔ)上拓寬為男子心目中的口碑。
所以,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屆時,名聲做出來了,便向官府申請將售賣書籍與銀錢一同上交官府,只為一紙刊刻許可!難道也不成?那時得到大家認可、番邦見證,想來我泱泱南朝,清朗國度,定能容下我等小書鋪?沈書韞這是在賭,可沒有資源,沒有人脈,沒有權(quán)貴傍身,有時候不搏一搏還有什么機會可言呢。
柳搖金焦急地白了一眼沈書韞,拖著綿甜音,“我之前怎沒看出來嚒,你還有這樣一番膽量?”沈書韞目光悠悠,神情淡然,一股篤定的語氣,“富貴險中求,放心我不會造假,這是底線!”阿香來書鋪的這些時日,亦是書鋪增長客人較快的日子,十幾歲的女子可以將鋪子里的事辦得妥妥貼貼,替沈書韞扎扎實實分擔了許多事。
而阿寶被沈書韞引薦去了盲伯那里,白日里跟著盲伯身邊的小童一同讀書學習,末了亦會來書鋪打個招呼,這孩子是個懂得感恩的。
隔壁徐叔徐嬸沒有孩子,亦常常叫阿寶過去吃飯,二人心疼這個孩子無父無母,只有年邁的阿婆,看著瘦骨嶙峋的樣子,于心不忍,便這般真心待他,到了夜晚收攤兒,阿寶才跟著茶攤阿婆回自己的家。
一旁的阿香替二人斟茶,小姑娘雖然尚不懂江湖里的打打殺殺,成人世界里的利益難求,沈書韞看著她,總歸是多了一份欣慰。
打量了阿香一會兒,沈書韞想到好久未見粱知遠了,便隨口問了句,“你家大人最近在忙什么呢?”沒曾想阿香來了句。
“姐姐,你也想我家大人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