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10
父親怒不可遏:好、好,算我看走了眼,竟讓一個蛇蝎毒婦在身邊待了那么多年。
來人,把她給我抓去官府,按律法來判!
身強(qiáng)體壯的婆子架起癱軟如泥的娘親,拖著往外走。
老爺!饒命��!我曉得做錯了!云溪救我,我好歹當(dāng)了你十多年的娘!
父親嫌惡地一揮手:趕緊送去官府,我們宋家沒這樣的主母,云溪也沒你這樣的娘!
我也冷眼旁觀,直到她被架出宰相府。
在父親的大義滅親下,娘親被送到開封府,鐵面無私的開封府尹判處斬首死刑。
行刑當(dāng)天,許多人圍觀瞧熱鬧,畢竟被斬首的可是宰相府夫人。
我亦是站在人群中,看著往日里珠光寶氣的娘親滿臉憔悴,麻木地跪在地上。
劊子手預(yù)備行刑時,她突然崩潰嚎哭,當(dāng)場失禁,丑態(tài)百出。
手起刀落,萬事成空。
我默默看著這一幕,心中余下一片悵然。
我忍不住想起一件往事,當(dāng)年我才五六歲,正是孺慕的年紀(jì)。
娘親給燕嵐裁了浮光錦做一身新衣裙,我看得羨慕,小心翼翼伸手去摸。
娘親反手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下賤東西,連你姐姐的衣裙都敢動!
我捂著臉大哭起來,她卻不耐煩地把我丟進(jìn)柴房關(guān)著。
等第二日爹怎么都找不到我,命下人把府里都翻了一遍,才在柴房找到我的身影。
我被關(guān)在又黑又小的柴房里凍了一整夜,發(fā)起高熱。
娘親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我淘氣,自己玩捉迷藏躲在柴房卻不出來。
我嚎啕大哭,說是娘親把我關(guān)進(jìn)去的,反而被她擰著耳朵打罵,說我年紀(jì)輕輕卻撒謊成性,非得好好管教不可。
父親不明所以,還真的以為我如娘親說得那般頑劣,所以沒阻止娘親把我扔去祠堂跪了一日一夜。
從那時候起,我再也不敢親近娘親,她也待我冷淡。
待真相大白,我才知自己竟然把殺母兇手認(rèn)作親娘。
怪不得她不愛我,怪不得她疼燕嵐更甚。
回到家中,父親拍了拍我的肩膀:都怪爹不好,讓你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日后有爹在,沒人再敢欺負(fù)你。
我微微一笑:我有爹和姑母陪著,不委屈。
兩日后,我獨(dú)自去墓園給親娘掃墓。
墓碑上,愛人柳月娘幾個字有些斑駁。
我撫摸著柳月娘三個字,想起父親說起關(guān)于她的往事。
說她出身江南,能歌善舞,又敏于詩詞。
說她千里迢迢隨著他來到皇都,在他伏案夜讀時紅袖添香。
說她在身懷六甲的時候,與他暢享日后要給孩子起什么名字。
當(dāng)初你的娘說,若是生出來是個女兒,就取‘云溪花淡淡,春郭水泠泠’的云溪二字命名。
后來她生產(chǎn)時我因公務(wù)在外,等我回去時只迎來她的死訊,當(dāng)時我悲痛欲絕,幾乎想要隨她而去。
我不知道林月容當(dāng)年調(diào)換了你和燕嵐,我本想給燕嵐取云溪二字,不料你卻抓住我的衣袖,對我咯咯而笑,我心下一動,就把云溪二字給了你。
現(xiàn)在一想,肯定是月娘在天有靈,使我們父女心有靈犀。
想到這里,我不由得嘴角含笑。
娘,原諒我現(xiàn)在才能與你相認(rèn)。
愿娘親黃泉碧落下安心,女兒日后一定好好活著,替你多看看這紅塵世間。
祭拜完親娘回到宰相府,卻見郎中背著藥箱急沖沖趕來。
我問下人是怎么一回事,對方說燕嵐得了癔癥,方才沖到大門外瘋叫,所以老爺特意請了郎中來看。
我走到西苑,就看見披頭散發(fā)的燕嵐坐在地上,衣裙臟污破爛。
她臉上掛著癡笑,抱著樹干喊娘,又顛三倒四地叫著墨哥哥。
郎中替她診脈,片刻后搖頭,說她的癥狀太嚴(yán)重,只能開些安神的方子,緩解她的癥狀。
等郎中離開后,我吩咐下人去煎藥。
燕嵐看見我,又哭又笑,拍著地面說:都怪你都怪你!你要是死了,我就是宰相府的嫡小姐!墨哥哥就不會不要我,我娘也不會死!
過了片刻,她又笑著撫摸自己凌亂的長發(fā):墨哥哥,他說他明日就要來娶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日后我就是侯府少夫人了。
看著她瘋癲無狀的樣子,早年對她的歆羨以及后來對她的惱恨,都一并隨風(fēng)散去。
她已經(jīng)徹底瘋了,往后余生,都將囿于痛苦的現(xiàn)實(shí)和虛幻的幸福里。
兩個月后,姑母邀請我進(jìn)宮見面。
聊了半晌,姑母有些疲倦,我便一個人在御花園漫步。
那日正好立春,園中桃花爛漫。
轉(zhuǎn)過一個彎,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站在桃樹下,鬢若刀裁,眉如遠(yuǎn)山。
他與我四目相對,莞爾一笑,折了一支開得正艷的桃花遞給我。
曹植有詩云: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
從前我只囫圇念過,今日一見姑娘,才知詩句真章。
我接過桃花枝,盈盈一拜:云溪見過三殿下,愿殿下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