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許娜那道物理題帶來的“甜頭”，像一顆強(qiáng)力糖果，在郭陽的心底持續(xù)釋放著高濃度的甜蜜和能量。這能量支撐著他熬過了又一場令人筋疲力盡的模擬考，支撐著他在堆積如山的習(xí)題冊中繼續(xù)跋涉。他甚至覺得，自己解題的思路都因為這隱秘的喜悅而變得更加敏捷了。

    他開始更加“合理”地制造“偶遇”。計算著許娜去辦公室交作業(yè)的大致時間，他會“恰好”在走廊上“背單詞”；知道她習(xí)慣在午飯后去小賣部買酸奶，他會“碰巧”排在她后面；放學(xué)時，他收拾書包的速度會變得極其“磨蹭”，只為能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她身后，隔著一段安全的距離，目送她走出校門。

    而許娜，似乎也并未排斥這種“偶遇”。有時，在走廊上迎面遇上，郭陽緊張得手心冒汗，準(zhǔn)備低下頭匆匆走過時，許娜會對他微微頷首，甚至回以一個淺淡卻清晰的微笑。那微笑，如同春風(fēng)吹拂冰面，瞬間就能融化郭陽所有的局促和不安，讓他整個人都輕快起來。

    “郭同學(xué)�！�

    “許娜同學(xué)�！�

    簡單的稱呼，伴隨著那抹微笑，成了郭陽灰暗高三里最珍貴的收藏品。每一次，他都能從中解讀出不同的意味：是認(rèn)可？是友好？還是……一絲絲的好感？他像個解讀神秘符號的專家，在心底反復(fù)咀嚼，每一次都能品出新的甜蜜。

    這份隱秘的快樂在一天下午達(dá)到了頂峰。郭陽抱著一摞剛收上來的語文作業(yè)本，正穿過人聲鼎沸的走廊。作業(yè)本堆得很高，遮擋了他一部分視線。突然，他感覺腳下一絆，身體猛地向前踉蹌，懷里的作業(yè)本頓時像雪崩一樣散落開來，嘩啦啦地鋪滿了小半條走廊。

    “��！”郭陽驚呼一聲，瞬間窘迫得滿臉通紅，手忙腳亂地就要蹲下去撿。周圍傳來幾聲低低的哄笑和議論，讓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就在這時，一只白皙的手伸了過來，動作麻利地幫他拾起散落在腳邊的幾本作業(yè)。

    郭陽抬起頭，撞進(jìn)一雙帶著關(guān)切和善意的清澈眼眸里——是許娜。

    “沒事吧？郭同學(xué)？”她輕聲問，聲音在嘈雜的走廊里顯得格外清晰悅耳。她蹲在他旁邊，快速地將撿起的作業(yè)本整理好，疊放在他臂彎里空出的位置。

    “沒…沒事！謝謝你！”郭陽的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窘迫感被巨大的驚喜和感激取代。女神不僅對他笑，還在他如此狼狽的時候出手相助！

    許娜站起身，對他露出一個安撫的、帶著點俏皮的笑容：“下次小心點哦，搬這么多書�！彼�甚至還輕輕拍了拍最上面一本作業(yè)本的封面，動作自然又親切。

    這個笑容，這個動作，像一道閃電擊中了郭陽。他呆呆地看著許娜，忘記了道謝，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充滿了柔和的光暈，而許娜就是光暈的中心。他臂彎里的作業(yè)本仿佛失去了重量，只有被她觸碰過的那本封面，還殘留著一種奇異的、令人眩暈的溫度。

    許娜沒有多停留，對他點點頭，便隨著人流離開了。留下郭陽一個人站在原地，像個傻子一樣咧著嘴，半天回不過神。剛才的窘迫和路人的目光早已被他拋到九霄云外，胸腔里只剩下被巨大的幸福填滿的鼓脹感。他甚至覺得，許娜剛才拍作業(yè)本的動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親昵。

    然而，悸動的泡沫再美麗，也終究是泡沫。一次課間，郭陽去教師辦公室送資料。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里面?zhèn)鱽碓S娜清脆的笑聲和一個男生清朗的說話聲。

    郭陽的腳步頓住了。他透過門縫，看到許娜正站在物理老師的辦公桌旁，而她旁邊，站著一個高大帥氣的男生——是隔壁班的班長陳昊，�；@球隊主力，家境優(yōu)渥，成績優(yōu)異，是學(xué)校里許多女生目光的焦點。

    許娜微微仰著頭，臉上是郭陽從未見過的、明媚燦爛的笑容，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欣賞和親近。她手里拿著物理卷子，正指著其中一道題，身體微微傾向陳昊，語氣輕松又帶著點撒嬌的意味：“……這道題我還是有點迷糊，陳昊你再給我講一遍嘛，你講得最清楚了！”

    陳昊笑著接過卷子，聲音溫和而自信：“好啊，你看這里……”他拿起筆，自然地湊近許娜，兩人頭幾乎挨在一起，旁若無人地討論起來。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勾勒出無比和諧般配的剪影。

    郭陽站在門外，像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方才胸腔里鼓脹的幸福瞬間被戳破，只剩下冰冷刺骨的寒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他清晰地看到，許娜看向陳昊的眼神，那種全然的信任、欣賞和親近，與看向他時的禮貌性微笑和感謝，截然不同。那是一種更自然、更放松、更……親密的姿態(tài)。

    他明白了。

    那些對他展露的微笑，那些偶爾的“甜頭”——搬書時的感謝、請教問題時的專注、偶遇時的頷首、甚至剛才撿作業(yè)時的安撫——或許只是出于她良好的教養(yǎng)和禮貌。她享受被關(guān)注的感覺，享受被幫助后表達(dá)謝意的過程，就像欣賞一朵花，覺得它美麗，便回以微笑，但這微笑，并不意味著什么，更不代表她愿意俯身去采摘。

    她像一位優(yōu)雅的公主，對所有向她示好的人報以溫和的微笑，但這微笑本身，就是一道無形的、難以逾越的墻。而墻內(nèi)的世界，是留給像陳昊那樣，與她站在同一高度、擁有同樣光環(huán)的人的。

    郭陽默默地將資料放在門口的老師辦公桌上，沒有驚動里面的人。他轉(zhuǎn)身離開辦公室，腳步有些沉重。走廊依舊喧囂，陽光依舊明媚，但郭陽卻感覺心里某個地方，剛剛升騰起的、絢爛的肥皂泡，“啪”地一聲，輕輕碎裂了。留下一點點虛幻的甜味，和更多冰冷的、帶著微澀的清醒。

    草稿紙上那個小小的“N”字，似乎也黯淡了幾分。悸動依然在，卻蒙上了一層現(xiàn)實的塵埃。他知道，自己或許永遠(yuǎn)都走不進(jìn)那堵無形的墻內(nèi)，但這并不妨礙他繼續(xù)在墻外，做一個沉默的、收集她微笑的影子。只是，這影子的心，在剛才那一刻，似乎被那束投向陳昊的、更明亮的光，微微地刺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