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時間快速的朝前退去。
下一秒,楚驚秋站在門口前,抖開整理好的傘面,準(zhǔn)備打開門,往雨幕中沖去。
深厚的廚房里傳出一聲聲尖銳的碰撞聲,楚驚秋下意識的轉(zhuǎn)頭望去,白瓷碗的碎片如流星般從廚房的門口四散飛濺,每一片折射著凌厲的寒光,甚至有些都飛濺到了楚驚秋的腳邊,在他的腳踝上留下細(xì)小的傷痕。
段衍坐在餐桌上,腿上潔白的紗布上布滿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血痕,并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的往外擴(kuò)散。
段衍抬起眼,微微歪頭,似乎帶著莫名的委屈,他說:“腿疼�!�
“……”
楚驚秋瞳孔一縮,扔下剛打開的傘,繞過了碰撞在地上,零落散在地面上零星的碎片,半蹲在段衍的面前,指尖顫抖的撫摸上那段白色的紗布,“傷口怎么……”
他還問清楚緣由,段衍那雙清澈如春日融化雪水的眸子抬起來,唇角的弧度向下瞥著,他腦袋耷拉著,在楚驚秋的眼里像極了一只尾巴耷拉下來的大狗狗,像極了做錯事情的孩子,等待著家長的責(zé)罰。
他的聲音很輕,即便楚驚秋半蹲在他的面前,肌膚上甚至可以感受段衍噴灑出來的熱氣,楚驚秋也得側(cè)著才可以勉強(qiáng)聽見段衍的聲音,他聽見段衍小聲的說著“……對不起�!�
楚驚秋呼吸一窒,他抬頭,視線掃了一圈周圍,原本在餐桌上擺放著好好的飯菜,此刻在地上四濺飛散,他們吃飯的桌子是一個很老舊的木桌,這個木桌側(cè)翻在地上,有一個角已經(jīng)硬生生凹了進(jìn)去,掉下滿地的木屑。
白瓷盤飛濺的碎片割傷了段衍的手腕,楚驚秋的目光順著滴落在地上的血液,往上看到是段衍的手腕被割除了一個細(xì)長的傷痕,血肉外翻,空氣中彌漫著絲絲血腥味。
楚驚秋沒說話,伸出手,從餐桌上翻滾下來的紙巾滾落在他的腳邊,他抽了幾張紙巾,輕輕的包在段衍的手腕上,潔白的紙巾瞬間染上了紅色。
“你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倍窝苊蛄嗣虼�,長而卷翹的睫毛顫抖著,似乎在表達(dá)主人此刻忐忑不安的心情,他覆在膝蓋上的指尖蜷縮在一起,“比如,我為什么……”
楚驚秋打斷了他,他抬眸,靜靜的凝視著段衍,換了幾張新的紙巾覆蓋在段衍的手腕上,“很疼。”
段衍神色微微一頓,大腦沒有立刻反應(yīng)過來楚驚秋的話,手腕上的劇痛沿著神經(jīng)一路攀沿至大腦,他沒有刻意去改造這副人類的身體,疾病的侵襲、意外受傷造成的疼痛,他都會感知到。
他手腕剛想一動,卻立刻被楚驚秋止住了。
楚驚秋捏著他的小臂,阻擋了他的動作,他又一次的重復(fù)著,“很痛。”
雨拍打著窗戶的聲音,似乎想要將這一切都吞噬掉,發(fā)出呼嘯過大風(fēng)的怒吼,僅僅只有一個門的隔絕,在門外哀嚎著,外頭天與地之間的界限已然變得模糊不已,大霧遮擋了一切,這個世界被大霧掩蓋,看不清一點(diǎn)兒光。
楚驚秋拉過段衍流血的那只手,血液順著血液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個小血坑,楚驚秋認(rèn)真的,仿佛在對待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藏一般的擦拭段衍的指縫,將滿手的血跡擦過。
拉過段衍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
隔著單薄的衣物也可以感知到那肌膚的滾燙,和手指尖傳遞來強(qiáng)健有力、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段衍微微睜大了眼,眼波流轉(zhuǎn),下意識的想要拉回手,指尖泛白。
楚驚秋沒有給他這個機(jī)會,他的手輕柔的撫摸在段衍的手臂上,滾燙的溫度傳遞在段衍微涼的肌膚上,順著皮膚的脈絡(luò),順著末梢要攀沿至全身的經(jīng)絡(luò)。
楚驚秋抬眸,靜靜的看著那雙黝黑的眸,輕聲說:“感受到他在跳了嗎?”
段衍抿唇,小幅度的點(diǎn)頭,他的掌心被迫張開,貼在楚驚秋的心口,感受著那心臟節(jié)律的跳動,他的呼吸卻亂了節(jié)奏。
“它在跳動,可是,好疼�!背@秋低垂著眼眸,手腕上的血不會往下流了,只是留下一個鮮紅色的傷口,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粉嫩的嫩肉,楚驚秋頓了頓,繼續(xù)道:“每次看到你受傷,這里都會很疼�!�
段衍的指尖蜷縮在一起,他似乎想要剖開那層層的外表,去接觸里面那顆跳動的心臟,接觸那奔騰的血液和骨骼。
“對不起。”段衍低聲說道,手腕上的傷口還在發(fā)疼,腿上的紗布被楚驚秋褪下,里面的傷口因?yàn)樗麆×业倪\(yùn)動而裂開,但索性裂開的傷口不多,僅在膝蓋下面一點(diǎn)點(diǎn),上面的藥膏已經(jīng)不多了。
楚驚秋拿來醫(yī)藥箱,蹲在段衍的面前,他腳腕上因?yàn)轱w濺的碎片而割裂出細(xì)小的傷口,將他的白襪子染紅,仿佛是掉落在雪地里的朵朵梅花。
“我……好像生病了。”段衍的眼中盡然是迷茫,他看著眼前細(xì)心為他換藥的楚驚秋,“我一想到你要出去,要拋棄我,去迎接別人,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想破壞一切�!�
楚驚秋的手一頓,心中頓時溢滿了苦澀的汁水,讓他喉頭浸滿了苦澀的味道,他想把這股味道吞噬掉,但根本是有心無力。
段衍根本不是生病。
是作者給他的設(shè)定,讓他禁錮在自己的人設(shè)之中。
賭博成性,賣掉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同時還欠了一大堆外債的父親,被家暴不得不出賣自己身體來獲得錢的母親。
在懷孕期間因?yàn)槲尺^量藥物而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段衍,自小被霸凌,更是留下了伴隨終身的疾病。
在中,段衍的是暴虐的,是楚驚秋不會看。
此刻,他的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段衍在雨中看著母親那絕望的神情,他顫抖著用指尖指向自己,露出心口,心口的肌膚上有一條很長的疤痕,如同一條丑陋的蜈蚣趴在潔白如玉的肌膚上,他用近乎絕望的聲音,問跪在雨中,磕著頭的母親,雨勢那么大,他的聲音卻清晰可聞,他說:“那我呢?”
想到這一幕,楚驚秋的心臟仿佛被人用大手緊緊擰著,只要微微一動,觸動全身帶來撕心裂肺的窒息疼痛感。
自那以后,段衍變成了一個沉默的,華貴的娃娃。
任由折騰,寧死也不會發(fā)出一點(diǎn)的聲響,要不是還會呼吸,心臟還會跳動,體溫還是溫暖的,都怕是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了。
“不是生病,”楚驚秋聽段衍這么說,窒息般的疼痛才微微舒緩了些,他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打碎了一切,他伸出指尖,輕柔的抬起段衍的下巴,那漂亮折射著廚房里燈光的眼睛里頭盡然是迷茫,和一絲絲的不安,“不是生病。”
楚驚秋輕輕撫摸著那細(xì)膩的肌膚,他的指尖粗糙,布滿老繭,很快在那白嫩的肌膚上留下紅痕。
“是你太沒有安全感了,可是,我覺得這很好�!背@秋認(rèn)神色堅定,語氣認(rèn)真,段衍的烏發(fā)柔順,發(fā)尾是自然卷,毛茸茸的,垂落在他的指腹,帶來輕微的癢,如同一根羽毛,在他的心尖上輕輕的拂過。
“……很好?”段衍的嗓音帶著低啞,他小幅度的搖了搖頭,下巴傳來溫暖的觸感,他下意識的在那指尖輕輕蹭了蹭,感知到那指尖有一瞬間的僵硬。
“嗯,很好�!背@秋的語氣中染上了一層笑意,仿佛這是一件值得嘉獎的事情,小拇指勾著段衍卷曲的發(fā)尾,感知著那柔軟的觸感,楚驚秋瞇起了眼,語氣也放的更加輕柔,“你會表達(dá)自己的情感了,這說明,你開始信任我了�!�
先前在醫(yī)院里被拂開的手,望著那一瘸一拐往前走的背影,那一瞬間,巨大的恐慌如潮水般朝著楚驚秋席卷而來,他幾乎要沉溺在這片深不見底的海底,脖子被人緊緊用手掐著,窒息感要將他吞沒。
心臟仿佛被硬生生的剜出一大塊,疼的他失去了發(fā)聲的力氣。
僅僅看著段衍離去的身影,他就感覺自己被拋棄。
段衍不信任他。
這個信號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利劍,將楚驚秋從頭到尾、徹底的穿透,牢牢的釘死在原地。
楚驚秋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從很久以前,他就把段衍封為自己的神明,成為他在那個陰暗悲慘世界活下去的動力。
這一刻,信徒得到了神明的回應(yīng),哪怕只有一眼,他如同一條干涸的魚重新回到了海洋,回到了可以生存的地方。
段衍會開始傾訴自己的感覺,會在迷茫的時刻找尋他,然后像只失落的小獸,拉著他的衣角,小心翼翼的說著自己的訴求和茫然。
“你很……開心嗎?”段衍看著楚驚秋翹起的唇角,他不知道這有什么值得開心的事情,他控制不住自己暴虐的情緒,為了吸引楚驚秋的注意,他把桌子掀翻,把自己割傷,甚至還誤傷了楚驚秋,讓原本好不容易包扎好的傷口又再次裂開,浪費(fèi)了楚驚秋做的飯。
楚驚秋為什么還笑得出來?
段衍耷拉的腦袋,一向平淡無波的臉上出現(xiàn)了少有的迷茫,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悅了楚驚秋,給予了他內(nèi)心深處的滿足感,心尖仿佛落入了柔軟的棉花般。
他伸出另外的指尖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段衍的額頭,微微歪頭,眉目彎彎,里頭盡然是段衍的身影,除此之外,再也容納不下別人,“這對于我來說,是很值得慶幸的事情�!�
他發(fā)現(xiàn)之前也許是自己用錯了方法,段衍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他在之前只會把委屈和不滿往自己的肚子里咽下。
即便知道楚驚秋給別人夾菜是無心之舉,但段衍也不會說出來,更不會去質(zhì)問楚驚秋來表達(dá)自己的不滿,他只會在晚上,偷偷的卷走被子,一個人在漏風(fēng)的客廳里裹著被子生悶氣。
面對這樣的段衍,楚驚秋要做的,就是不斷的用行動和口頭上的言語,去表達(dá)自己的想法,去安撫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去填滿段衍心中的不安全感。
“雖然我這么說很空洞,很廣泛,也許此刻,你不會相信我,”楚驚秋半蹲在段衍的面前,覆在他下巴的指腹輕輕摸索著那塊柔嫩的肌膚,帶著令人心悸的溫度,指尖間盡是纏綿,楚驚秋神情虔誠,語氣溫柔且堅定,“在我這里,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會無條件的支持你的一切決定�!�
“……包括你可能不情愿的事情?”段衍垂下眼睛,碎發(fā)遮蓋了他眼中的神情,看不真切,只是聲音之中帶著無盡的蠱惑,仿佛海中的塞壬。
不情愿的事情?
楚驚秋的視線逐漸變得渙散,神情變得迷離。
段衍低笑了幾下,臉上抑制不住的狂熱,眸中涌動著病態(tài)的愛意。
這是
“……”
楚驚秋從睡夢中驚醒,渾身的溫度止不住的升騰,連呼出的熱氣都帶著燙人的溫度,一摸額頭,手掌心濕漉漉,睡衣黏糊糊的粘在身上,楚驚秋忍不住擰起了眉頭。
指尖輕輕在眉心間揉著,睡得發(fā)懵的大腦宛若生銹的機(jī)器,極為緩慢的轉(zhuǎn)動著,他逐漸回想起了昨晚的事情,他給段衍換了藥,收拾好了桌子,點(diǎn)了一份外賣,然后……就睡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