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那是他和段衍吃完了晚飯,他們在夏風習習的江邊漫步。
前面有個小女孩摔倒了,小姑娘也許是走散了,周圍沒有隨行的大人,小姑娘抱著摔破了皮的膝蓋,大聲的哭泣。
楚驚秋想上去安慰小姑娘,段衍長腿一跨,他蹲到小女孩的面前,蔥白的指尖拿著紙張,為小女孩輕輕擦拭著膝蓋上的血跡。
少年低垂著眉眼,月光灑落在他的面龐上,透過一地的陰影,卷翹的睫毛仿佛是夜空中的精靈,靈動的眼里面閃爍著破碎的星光。
少年鼻梁挺拔,肌膚勝雪,身上還帶著清幽的香氣,既便面無表情,也依舊美的動魄驚心。
小女孩一時間忘了哭泣,睫毛上掛著淚水,呆呆的看著為她擦拭傷口的段衍。
段衍剛準備起身,小女孩就拉住了他衣角,哭紅的雙眼一眨一眨,緊緊盯著段衍,對上段衍視線一瞬間,又膽怯的想要縮回手,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鼓起勇氣的拽著他的衣角,另外一只手伸開,軟著嗓音:“哥哥,抱。”
段衍蹙眉,他還沒有所動作,小女孩就被楚驚秋抱走了。
楚驚秋捏了捏小女孩的手,笑著說:“我抱你好不好,讓那個哥哥休息一下�!�
小孩的情緒感知是敏感的,感受到了段衍的冷漠,她靜默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環(huán)住了楚驚秋的脖子,伸手指了指前面一個掉落的盒子,“哥哥……我的顏料……”
楚驚秋抱著小女孩,沒辦法去拿,只得給段衍使了個顏色,段衍抿了抿唇,還是去撿了那個盒子。
顏料盒很漂亮,亮晶晶粉色的,外頭是一個粉紅色的公主形象,公主的裙擺上閃著亮晶晶的鱗片,只是一些顏料打翻在外邊了。
“好看,哥哥,顏料。”小女孩歲數(shù)不大,抱著楚驚秋的脖子,揮舞著小手吱呀的叫著。
軟軟的嗓音簡直軟化了楚驚秋的心,他的眼神也不由得柔和了下來,應和道:“對對對,哥哥拿來顏料了。”
段衍將手上的顏料盒遞給小女孩,小女孩低頭看了看翻在外面的顏料,伸手點了一下顏料,抬頭看了看段衍和楚驚秋,趁著他們說話的期間,趕忙在段衍的眼尾下涂抹了一筆。
“……”
段衍擰著眉頭快速的別過頭,感受到臉上冰涼的觸感,眸色冷淡,在他轉頭一瞬,楚驚秋屏住了呼吸。
濃重的藍和鵝黃,在段衍的眼尾下劃出了一道彩虹的弧度。
藍色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閃著波光的鱗片,段衍的眼亮晶晶的,像極了還未徹底褪去鱗片的人魚,魅惑的模樣讓楚驚秋下意識的拿起手機照了一張。
霓虹燈在他的身后照耀著,晚風習習,他的烏發(fā)被微風輕柔的撫摸著,他眼眸低垂,眼尾下那一抹厚重的藍,是人魚華美的鱗片在黑夜之中閃爍著星光,燈光在他的鼻翼下投落陰影,他好似意識到了楚驚秋在拍攝他,視線對著鏡頭,唇角上揚,眼眸彎彎。
在這一剎那,時間仿佛靜止了般,楚驚秋屏住呼吸,眼睛落在那嫣紅的唇畔,腦海中一片空白,再無其他的念頭。
在段衍身后的江上,煙花在空中綻放,在黑夜中開出最燦爛的花,如夢似幻,點點銀光。
但楚驚秋卻覺得,段衍的那一抹笑,勝過這萬千的景色。
他偷偷的將這個照片設置成了屏保,在工作很累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的拿出來看看,心中的疲勞全都被驅散了般。
楚驚秋靜靜盯著這張照片,吐出一口氣,但隨即,滑動到下一張照片的時候,楚驚秋的指尖僵在半空,他的眼神緊緊盯著這張照片的某個人。
這是一張他們車間同事的合照,那天超額完成任務,組長給發(fā)了獎金,大家都很高興,提前下班,去附近的大排檔聚餐,在結束之際,拍下了這張照片。
楚驚秋站在最左邊,他肯定的記得,在他的旁邊,站著的是小李,小李還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比耶。
但此刻,在手機的照片上清楚的顯示著,站在楚驚秋身旁人的臉,是他從未見過的,但他只是看了這個人一眼,腦海中就會浮現(xiàn)出這個人的名字。
小李的蹤影,是徹底被抹去了。
楚驚秋顫抖著手,他似乎想放大這張照片,尋找各種p圖的可能性,但不論他如何放大查看,站在楚驚秋身旁人的臉,已經不是他記憶中小李的那張臉了。
他點開社交軟件,搜尋著小李的名字,他和小李的記錄不多,大都是都是分享很有趣的事情。
但無論怎么樣,他都找不到小李的名字,反而點進熟悉的頭像,赫然寫著的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就好像,世界上除了楚驚秋,再也沒有人記得小李。
他的蹤跡在這個世界上被徹底的抹去了。
楚驚秋仰起頭,努力壓下心頭翻涌的酸澀,指尖在空中停頓了很久很久,看著那一張合照,楚驚秋閉了閉眼,在刪除鍵上面按下了確認。
腦海中似乎有一根線在這一個瞬間驟然斷裂,冥冥中有什么東西開始逐步離去了,徹底消散在他看不見摸不到的地方。
“嘀嘀嘀——”
在楚驚秋愣神的時候,手機震動了起來,手機上赫然顯示著段衍的來電。
楚驚秋心下一慌,在即將掛斷的前一秒,他接了起來。
“還不回來?”段衍在那頭,楚驚秋猜測應該是在廚房,他聽見了水龍頭流動的聲音,還有煤氣起火的聲音。
“……快了�!背@秋的嗓子低啞著,心中的情緒還是忍不住翻滾著,低落的情緒溢滿了全身。
他和小李的關系談不上多好,但身為一個崗位的前后手,在閑暇的聊天時間會聊八卦,聊明星,從政治軍事談到柴米油鹽,小李會給他看剛出生不久的女兒,給他說他和他妻子如何相識,在畢業(yè)后走入婚姻的殿堂……
這對于沒有戀愛經歷的楚驚秋來說是格外的稀奇。
小李雖然年長他幾歲,但閱歷卻比他豐富的多,干過許多的苦活,會語重心長的囑咐他要努力學習,這樣才能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而不用和他一樣,一直在這么底層的工作。
在楚驚秋的心底,他把這個人當作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
“我回來了�!背@秋將那輛破爛的自行車�?吭陂T外邊,
推開門,將門虛掩,讓外邊的空氣流通。
客廳里彌漫著好聞清淡的花香味,
在茶幾上擺放著粉嫩的百合被透過門縫的風吹起輕微擺動著。
他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在路上走上坡的時候,
自行車的鏈條突然斷裂了,
楚驚秋不得不推著他往家里這邊走,幸好離的不遠,否則在中午頂著大太陽跑出來,楚驚秋想他一定會中暑的。
“吃飯吧。”
段衍穿著藍色的圍裙,
袖口挽起來,他的手腕并不如想象那般纖細,反而是骨骼分明,分外有力量。
“咦——”楚驚秋把外套放在沙發(fā)上,
探頭望著廚房,
只見木桌上擺放著幾疊小菜,盛著一大碗的稀飯,
在另一個盆里還有已經冷卻好的綠豆湯,
“哇,
你怎么知道我想喝綠豆湯了?”
段衍伸手從廚房的柜子里拿出一包濕巾,
抽了幾張,
遞給楚驚秋,看了他一眼,
道:“昨晚你自己在睡夢中,
拽著我,
說不煮綠豆湯就要把我的被子搶走�!�
他看著楚驚秋的耳朵慢慢變紅,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怎么辦呢,只能妥協(xié)了�!彼恼Z氣中帶著無奈,似乎還有一絲寵溺。
“妥協(xié)……”楚驚秋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心尖尖卻被撥動了一下,“小孩子不要亂說話�!�
段衍已經坐到了飯桌前,給他盛好了稀飯,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回來恰好啊,粥差點涼了�!�
摸了摸只剩下余溫的稀飯,楚驚秋心虛的移開了眼,摸索著那雙筷子,“鏈條壞了,等等找老頭去修一修�!�
段衍沒有答話,只是安靜的吃著稀飯,他在餐桌上一向很安靜,除非是楚驚秋問他,否則他幾乎不會答話。
一開始楚驚秋還不習慣,總覺得是少了些什么,他總覺得不應該是這么安靜,而是應該有個人會和他說話。
他問過段衍,段衍只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隨即又安靜的吃著飯。
“我以前,是不是有一輛新的自行車?”楚驚秋剛吞咽下一口溫熱的稀飯,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那是一輛停在巷子門口嶄新的自行車,“它在哪兒?”
段衍手略不可聞的一頓,挑了榨菜放在楚驚秋的碗里,“沒有吧,我和你一起到這兒來,沒見過你買了什么自行車,只看見門口那輛老舊的。”
“門口那輛自行車你還記得是誰送給你的嗎?”
段衍的目光平靜的看著楚驚秋,似乎帶著探究。
楚驚秋不太習慣被這樣看著,埋頭吃掉了那根榨菜,“記得,我爸媽去世前送我的生日禮物�!�
“只有那一輛,”段衍篤定道:“沒有新的自行車,驚秋,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自從那個夜晚醒來,他打開那個布滿灰塵房間開始,他好像總是記憶混亂,記憶中的某些橋段和現(xiàn)實根本對不上。
或許是真的太累了。
楚驚秋點點頭:“應該是的。”
他頓了頓:“小衍,我們,搬家吧�!�
這座城市或許真的和公霄說的那樣,越來越不安全了,在那場車禍之中,只有段衍存活了下來,他的傷勢剛好,誰也不知道異種哪天會降臨。
更何況,楚驚秋垂眸,用筷子攪動著稀飯,既便這個世界多了不尋常的東西,他還是怕劇情依舊在進行,這個城市里還是有攻三,封邑的人。
段衍沒有回答,依舊安靜的吃著飯,在等著楚驚秋下面的回答。
“我總覺得這個城市很詭異,”楚驚秋想了想,用最簡潔的話語告訴段衍:“更何況,還有一個月,我很怕之前那個人又來找你……”
他說了一大堆話,但段衍只是抬眸靜靜看著他,等待他說完后,問了一句:“那你呢�!�
“……我?”楚驚秋愣神,攪動的動作都停了停,似乎沒想到段衍會這么問,“我…有什么害怕的……”
“你的工作,你在這里認識的朋友,還有每天早上你拐了五個巷口去買大果子那家大娘的攤位�!倍窝芷届o的直視著楚驚秋,漆黑的眸里倒影的全是楚驚秋的身影。
楚驚秋不論刮風下雨,一定會拐五個巷口去早市那邊尋找賣大果子大娘的攤位,去買兩份熱氣騰騰的大果子,再來兩碗冒著熱氣的豆?jié){,然后拐回來,放在廚房里留給段衍當早飯。
楚驚秋一直在等段衍問他為什么一定要去這家大娘的攤位買,他會告訴段衍,這個大娘很像他隔壁鄰居家哥哥的媽媽。
他爸爸欠了巨額債務自殺,只留下他和媽媽的時候,他家在村里緊挨著山的那塊,在最里面。
他的家一半是由石頭搭起來的,另一半空出來是當作豬圈來養(yǎng)豬。
而他睡覺的房間和豬圈僅有一個木板隔開,稍不留神,就會從木板床上掉落到下面的豬圈里面。
他家沒有門,遮風擋雨都是幾塊塑料縫制起來,搭在石頭上。
在塑料布的前面,媽媽掛了一個黃色的小燈,每當掛在家里老舊的鬧鐘響起時間報時:“現(xiàn)在是晚上十點�!钡臅r候,他就會邁著小短腿噠噠噠的蹦下床,去門口,看到那盞小燈亮起來,他就知道,媽媽要回來了。
更多的時候,他是被媽媽托付給了鄰居家哥哥照顧。
楚驚秋已經忘記了鄰居家哥哥的大致模樣,但他每每回想起來,腦海中總會浮現(xiàn)出一句話:“哥哥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
而鄰居哥哥的媽媽,就是賣大果子出攤為生,靠著這個小小的攤車,支撐了這個家,養(yǎng)大一雙兒女,供兒女上學,老人養(yǎng)老。
鄰居媽媽也經常會把他抱在懷里,黝黑粗糙的手永遠是那么的溫暖,會捏著他的小臉,然后心疼的說太瘦了,要多吃點,每次都會在吃飯的時候給他的碗里夾很多很多的肉,生怕楚驚秋餓著似的。
楚驚秋對記憶中那個總是戴著圍裙,手上帶著大果子的味道,油乎乎的,但楚驚秋認為,那雙手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手,雖然鄰居媽媽不是親的媽媽,卻儼然成為了他的第二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