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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小說網(wǎng)/大別之巔/ 第9章 山河哀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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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山河哀鳴(二)

    詹谷堂一邊說,一邊還蹺起大拇指。

    外公知道了,捻著胡須說,你說的癟頭呀,俺家外孫,是個老實孩子,平時不大愛說話,喜歡思考,我就說過他,讓他少想一些不該想的,別把腦仁想壞了,可他不聽,還說什么,就像菜刀,越磨越光,真把我逗樂了。不過嘛,這孩子行動敏捷,是個練武的坯子。孫子曰,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就是說這種人的。

    這孩子還有一個最大優(yōu)點,就是誠信待人,詹谷堂說,這個社會,都在玩套路,都在玩虛的,就是考秀才,不,考試,還都是八股文,可是,癟頭不一樣,全心全意待人,這可不容易呀。

    哦,你個老秀才,居然佩服一個毛頭小子,我真的不敢相信呀,外公戲謔地說,畢竟還是孩子,不了解社會,不知道世道險惡,喝口水就覺得是甜的,看到一個角就以為窺全貌,于是,就覺得該咋樣就咋樣,那咋能行?這可是我行我素的表現(xiàn),是要吃虧的呀。

    那也不見得,想起我們當初,還不是初出茅廬,意氣風發(fā),斗志昂揚,于是,背了幾篇孔孟之道,寫了一點社會感慨,于是乎忘乎所以參加考試,哈哈哈,詹谷堂說,但是,我們都考上了。現(xiàn)在想來,我們現(xiàn)在答卷寫東西交上去,還不一定能考上呢。

    啥原因?

    年輕人,還是要有一股沖勁,要有點不怕死的勇氣,我們這個社會才不至于沉淪,我們的民族才不至于衰敗,人家也不敢欺負到我們頭上了,詹谷堂說,像我們這些老家伙,打不能打,說不能說,你說,國家要都是我們這些的人,還有希望嗎?

    一句驚醒夢中人呀,外公好像頓悟了,又忽然說,孔子叫癟頭,你也叫癟頭,還是我起的,那時候咋就沒想到呢?巧了,孔子是圣人,裝天下的道理裝多了,把頭擠癟了;你也叫癟頭,還問出這么多道道,姥爺當初給你起名字,可沒想這么多呀——天意,真乃天意呀。現(xiàn)在,細想想,這么大點,問題又層出不窮,是不是問題太多把腦子擠癟了?要是這樣,不成圣,也成賢,看來周家后繼有人咯。

    周維炯回憶,別說,詹谷堂就是有趣,同樣的意思,從他嘴里說出來就是不一樣。

    課堂上,詹谷堂說,袁世凱連個夢都不是,只不過是午時打個盹,就是這個盹,讓很多人心浮氣躁。亂世出英雄,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國民黨就來了個二次革命,北伐開始了。中國,中國,國中之中是中原,中原的大別山,那是脊梁,也是邊緣。這里,三不管。按照行政區(qū)劃,屬商城南部,所以,城關人叫這一塊為南鄉(xiāng)。南鄉(xiāng)人有文化,自曰南邑。老百姓不知道南邑是個啥,干脆叫商南。不管怎么叫,都沒跑出商城,也都沒跑出大別山。

    這一塊,按地理位置,像個紡織娘手中的紡錘,只要安裝到紡車上,手一動,就可以轉了。這么一轉,把大清轉沒了,把袁世凱轉丟了,又把國民黨轉出來了。不到半年,商城縣衙門口居然插上了青天白日旗,縣衙也改成了縣黨部,那個吳鐵劍走了,來一個好像教書先生模樣的——李鶴鳴當了縣長。

    當時,都還不了解我們,不知道我們是干啥的,這可能與我們此時還處在發(fā)展階段,不管是人數(shù)還是影響力,都跟弱小有關,所以,在商城,有人說,這個組織摸不到馬面,也見不到人影兒,這也是事實。

    但是,在筆架山,有人知道。說起來還是那個詹瘋子。他在明德學校教書,他在志誠學校教書,他在固始教書,他在南溪教書……這個教書匠,挺逗的,就像他自己說的,像個紡錘,身上纏滿線,拿到哪兒都行。大別山就是個紡車,紡車一動,他就到處轉。按說,轉得好好的,可他的姨外甥李梯云到了明德,說是筆架山甲種農(nóng)業(yè)學校招聘教師,縣長通過別的渠道傳出話來,招賢納士,想讓德高望重的蔣光慈、詹谷堂二人授課。

    蔣光慈,那是寫過的,擱在過去,屬蒲松齡之流,正史不搞,專搞野史,民間挺喜歡,但在官場,都說他是吃飽撐的,放個屁調侃一下社會。特別是《少年漂泊者》,在全國都有影響�?烧补忍�,一個沒落王朝的秀才,咋能跟蔣光慈比呢?

    實際上,在商城,詹谷堂比蔣光慈出名。人們都知道他國文好,講起歷史故事既風趣又幽默,老師學生都愛聽。正因如此,遠近聞名,筆架山甲種農(nóng)業(yè)學校才讓李梯云來請,讓他給學生講國文,還把他與蔣光慈忽悠在一起,把詹谷堂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李梯云很瘦,中等個,嘴角上翹,大鼻頭。鼻頭上紅紅的,叫酒糟鼻。人見了,都很討厭。但是,他是從筆架山來的,又是來找人的,最主要他是詹瘋子的外甥,這個“討厭”就只能放在心里了。

    來回走著,瞅上兩眼,看他通著手,戴個瓜皮帽,鼻子藏在圍巾里,坐在校門口碾盤上,吧嗒吧嗒說著,誰也不知道說啥。

    詹谷堂說,我去干啥?

    三姨夫,我也是奉校長之命來的,校長奉誰的命令?是剛來的縣長李鶴鳴的命令,不知道咋搞的,校長知道我跟你是親戚,就讓我來蹚蹚風,要是你同意,他們再下聘書,至于干啥,你說你能干啥?動動嘴皮子,教書唄。都說你國文水平高,那地方又是咱商城最高學府,請你去,你不想去?

    詹谷堂實際上不大喜歡這個遠門姨外甥,總認為他說話刻薄,還美其名曰直性人。但是,李梯云說的這個事兒還真得考慮,于是說,外甥,你知道的,我這大年紀了,在這里,此地也改成商城第二中學了,也很有名望,讓我挪窩,舍不得。再說了,那個什么農(nóng)校,才辦的,過去就是個破廟,原是英國人傳道之所,如今變成了學校,不是笑話嗎?

    李梯云微笑,眼神狡黠,慢慢從腰里掏出一本書:《新青年》,遞給詹谷堂。

    詹谷堂一愣,再看封面,有個人,是洋人,大胡子老頭,長得白干白凈,在這個封面上蹲著,挺和善的,就像蒙古小肥羊,干啥呢?好奇,于是翻著看看。

    翻著翻著就翻癡迷了。一本雜志翻完,花去幾個時辰,抬起頭,快中午了。

    你們辦的?

    哪是我們辦的,是從上海帶過來的。

    詹谷堂站起來拍打屁股說,行,但有個條件,這些新書得給我看。

    路上,李梯云說,這里處在商城之南,離武漢開封都很遠,別說上海南京北京了,就是信陽,去一趟也不易。但是,商城,外出人多,也有陸續(xù)回來的,聽說有個袁漢民,從武漢回來了,也到我們學校演講過,說是國民革命軍攻打武漢,嚇人,死人像磨豆腐,扯著線兒倒,血流的漢江水都紅了。有個鐵軍,能打,喊一聲:沖呀!那么高的城墻,搭人梯,就像碼坯頭子,一直碼到城墻垛子上,把守軍嚇得哇哇叫著,不要命地逃,不到半天,就拿下來了。說明什么?中國人有不怕死的。不怕死,還怕洋鬼子嗎?但是,就怕窩里斗。如今國共合作,一致對外,這個時候,一方面要學習,掌握更加先進的科學知識;另一方面,還是要學習,掌握富民強國的方法。

    袁漢民講完,同學們都坐不住了,有的紛紛要求走出去。

    袁漢民就以黃埔軍校在武漢招生之由,帶走不少學生。

    又過一階段,有個學生從北京回來,聽說參加過火燒趙家樓行動�;貋�,滿臉胡茬,操京腔說,日本,就是我們常說的倭人。矮人國,他們才多少人?就是這樣,把東北三省占了。東北三省呀,那可不是殺豬的下贅肉,那可是我們的北大門,豬坐板呀。面積足有兩個日本大呢。小日本為什么這么猖狂?還是人家強。為啥強?我們國家,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暖,整天挨餓。有的妻離子散,有的凍死街頭。就是這樣,在城市,資本家還要剝削工人。就說我們這兒吧,楊山煤礦我去過,冬天,外面下著雪,還不讓工人生火,說是燒煤就等于燒錢。不僅如此,還讓工人打赤腳下井,說是一忙乎就暖和了。

    該詹谷堂聽到一愣一愣的了,李梯云看了一眼,見三姨夫聽得挺認真的,覺得上道了,于是,又添一把火說,蔡大友,知道不?就死在井下。一個多月了,沒人知道。撈上來,抬回家,還不給安葬費。這是什么?礦井,就是工人的墳墓呀。不管是工人,還是農(nóng)民,都沒法過,這樣的人,別說打仗,就是在家干活都活不下去,還談什么強弱呢?

    有的學生問,是呀,我們咋就沒有覺得呢?

    這個從北京回來的大學生就是陳慕堯,這個人我見過,不理發(fā),長胡須,看起來臟兮兮的。他不是故意打扮這樣的,是沒錢理發(fā),才成這樣的。他說,這樣自然。他家是大地主,咋沒錢?把他家里給他的錢都買書了,連理發(fā)的錢也買書了。帶回來不少書,還在城關合辦一個書社,讓一個小伙子叫蔣鏡青的打理著。

    蔣鏡青,不太了解,此人聽說是管理員,但是,也不管啥,誰去讀書,都讓進,也不收錢,只要登記一下,簽個到就行了,臨走,還要盯你兩眼,就這樣,有興趣的可以到那兒借閱。如今,國共合作了,可以加入國民黨,也可以加入我們。

    有人問,你們是干啥的?

    跟大家說,按孫總理的三民主義,我們就是最講究扶助工農(nóng)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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