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河哀鳴（四）
那時候，周維炯不知道楊晉階搞什么鬼，從黃埔軍校武漢分校畢業(yè)回南溪路上才聽說，在南溪發(fā)生了一場大戰(zhàn)。當(dāng)時，土匪李老末有三百多兄弟，盤踞在大屋灣，自封司令，經(jīng)常游走在太平山、白沙河、斑竹園、西河橋一帶，活動范圍大，晝伏夜出，搶不少財物，就是槍支，也擁有一百多條，擁有十多座山頭，是商城境內(nèi)一支最大的土匪。
這伙土匪還有一個山洞用著彈藥庫，擁有的槍支彈藥就可以配備三百人。武器精良，彈藥充足，就是官府也不買賬，十分囂張。
最主要是楊晉階為此向縣里報告過，縣里保安大隊很弱小，接到楊晉階舉報，一商量，就派十余人小分隊來剿匪——人少，不是輕視，是沒人可派，這么點人，還都是縣政府的精銳，當(dāng)時，縣保安隊總共人馬只有二十多人，來十多人，已經(jīng)很不錯了�？墒�，匪患未滅，回去時卻遭襲擊。
李鶴鳴才開始當(dāng)縣長，遭此打擊，嚴(yán)重降低了他的威信，對此，很傷心，思之再三，覺得必須壯大力量，只有如此，才能消滅匪患，保一方平安。壯大力量，得有錢有槍有人，咋辦？計劃加大賦稅，搜刮民財，與當(dāng)?shù)伛v軍聯(lián)系，購買槍支，找人上山，收編土匪武裝。
要想發(fā)展壯大，需要時間，當(dāng)務(wù)之急，漆樹貴、楊晉階兩人窺破李鶴鳴心思，于是兩人合計，向縣提出一個方案，其核心內(nèi)容就是讓他們這些有錢人買槍自保，對優(yōu)秀人才，推薦到縣大隊，壯大縣大隊武裝。
這個餿主意，居然通過了。
那時候，漆家是大戶，漆樹貴又有錢，門道也多，就從湖北買了不少槍，拿出六條高價賣給楊晉階。
楊晉階與漆樹貴喝酒當(dāng)中，套出了購槍渠道，于是湊錢又從湖北購買了十條槍，打著治安的名義，組成了自衛(wèi)隊，后改稱小炮隊，再后來就叫民團中隊，那意思，隸屬縣民團大隊，自稱團總。
這個團總，開始就讓他的弟弟楊晉儒當(dāng)。
楊晉儒按他哥的意思與李老末接觸，很順利，合伙搶了不少東西。
李老末發(fā)財了，楊晉階也得到不少好處，可是，李老末也不是傻蛋，閑余時間也下山，到和樂兩區(qū)打聽一下名聲，結(jié)果都在罵李老末。李老末對此不介意，他知道，當(dāng)了婊子就不要臉了；但是，大人小孩都贊揚楊晉階，咋回事兒？想不通。想不通，李老末就留了一個心眼，決定調(diào)查一番。
兩家聯(lián)合襲擊關(guān)帝廟漆家，順便打劫那些拿著鐮刀鋤頭的農(nóng)會。襲擊很成功，搶了許多東西，譬如金條、銀圓、金鐲子和當(dāng)鋪的首飾，布匹物質(zhì)就裝四馬車，還殺了農(nóng)會許多青壯年。為了毀尸滅跡，把殺的人丟到河里。當(dāng)時，梅雨季節(jié)，山洪暴發(fā)，那些尸體都被河水沖走了。你想，這事兒做得絕不絕？第二天，老頭老奶奶都跪在河邊兒號啕。
楊晉階得知后，不僅派人來，自己也來了——裝同情，讓管家?guī)е叶�，�?dān)著香蠟紙炮，他自己穿著白衣，頭頂黑紗，在河邊設(shè)壇祭拜。
百姓都認(rèn)為來了救星，跪在楊晉階身后，說是祭拜親人，實際上是感激楊晉階。
祭拜過后，楊晉階打道回府，臨走前，還讓管家統(tǒng)計死了多少人——凡是被土匪禍害的，每戶五塊大洋，作為撫恤。
五塊大洋，那可是半斗田的價錢呀。
這事兒按說做得很得民心，但是，任何事情太過，都是過猶不及，甚至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楊晉階的舉動，不僅傳遍十村八鄉(xiāng)，還傳到縣里，李鶴鳴得知后，不僅沒表態(tài)，還皺眉表示懷疑。
此事在南鄉(xiāng)，就像一陣旋風(fēng)，帶著死者的冤魂到處飄，最后，也飄到李老末的耳朵里。
李老末有個愛好，每次殺人后都要到現(xiàn)場欣賞一下別人的痛苦，這種嗜好，不知道有沒有理論依據(jù)，但李老末確實這樣做了。
楊晉階感到此事做得深得人心，于是，在滿五期這天，又在淠河岸邊搭建祭壇，召開大會，再次祭拜，彰顯政府誓死剿滅土匪的決心。
李老末帶著幾個兄弟裝要飯的，其他兄弟都遠(yuǎn)遠(yuǎn)看著，看了一會兒，按約定都在關(guān)帝廟的廟門前的那棵千年銀杏樹下聚齊。
接下來就是舉行儀式，楊晉階親自參加，還講話。
人太多，無法看清，李老末就把臉涂上泥巴，裝瘸腿，歪噠歪噠靠近。
楊晉階講話時大罵李老末不是人，這種禽獸不如的土匪，在大別山，從來沒有見過——一般來說，都是搶點錢財，不給錢的才殺人泄憤，哪有上來就殺人毀尸的道理？這種行為，千人所指，萬人痛罵，并在祭奠大會上痛罵李老末不得好死，發(fā)誓代表政府，壯大武裝，盡快鏟除，為民除害。
一時間地動山搖，都把楊晉階當(dāng)活菩薩。
此舉激怒了李老末。他暗想，老百姓罵我，是因為我當(dāng)了土匪。當(dāng)了土匪干的是土匪的活，那是不得人心的，他們罵我情有可原�？赡銞顣x階與我穿一條褲子，誰放屁，大家共享，還罵我，憑啥？這不僅僅是既當(dāng)婊子又立牌坊那么簡單，簡直把我李老末當(dāng)搓衣板呀——我傻呀，我李老末不是李老末，就是個二百五，被楊晉階這個王八蛋利用了。楊晉階這是把我當(dāng)南溪的河魚放在火上烤呀，烤得焦黃，當(dāng)下酒菜喲。
于是，帶著兄弟回山，發(fā)誓與楊晉階分道揚鑣，并讓楊晉階給個交代，否則，誓不罷休。
可巧的是，什么都像時間，不管你走得快還是慢，它都會次第到來。五期滿后第三天傍晚，送來一封信，上寫：恭喜；之后又寫：按約。
李老末激動，瞇細(xì)小眼珠看來人，是自衛(wèi)隊小兵張賢亮，覺得要是這時候發(fā)火，連小河魚都逮不住，就強壓怒火，賠笑說，楊區(qū)長還這么客氣，還需用送來一封信嗎？
張說，楊區(qū)長讓我?guī)г�，說是明天夜晚三更，帶人馬來盤東西，害怕你有事外出，引起誤會，才送這封信的。
李老末旁邊坐著馬師爺，此人是個說書的，懂歷史，就笑著說，你們爺心真細(xì)，謀事不落日期，高明，實在是高明呀。
這事兒如同風(fēng)吹浮萍，表面上看去，什么也沒發(fā)生，都是按規(guī)矩行事，沒有毛病。張領(lǐng)了賞，走了。
張走后，李老末緊急召開會議。
馬師爺對李老末說，楊不會來，也不會帶兵來。
為何？
這就叫狡兔三窟，馬師爺說，此時送信，是來探口風(fēng)的，當(dāng)下風(fēng)聲有點緊了，看我們是否還按約定辦事。
你咋知道？李老末說，不是每次都是他們派人來取嗎？每次做完事之后，就說定時間，這次，只不過楊對我們說，事情鬧得有點大，等一等再說，這不，派人來了，是他覺得沒有危險了，才這樣送信的呀。
此次不是，而是派個人來蹚路子，表面上是送信，實際上是看我們的反應(yīng)，馬師爺說，這個人沒來過，這是楊晉階故意的，為何？要是派來過的，害怕我們起疑心，三杯酒下肚，盤查起來，不得了。派個生瓜蛋子，讓我們放心，說明他也是按照慣例辦事。不過，此人還算精明，來了，四處打量，打量過后，就一直盯著我們的表情，這么細(xì)致，回去后，一定要匯報他所看到的一切，讓楊自己判斷。
有道理，李老末說，軍師，你還說。
我們跟楊，就是狗咬狼，兩怕。楊晉階這個人你也是知道的，一肚子壞水，只不過面子上裝得光堂罷了，實際上，他時刻提防著我們來著，軍師說，我說那話足以讓他放心，覺得在當(dāng)前形勢下，我們也謹(jǐn)慎多了。
嗯，李老末走著，點著頭。
楊晉階不是怕我們爽約，而是怕走路風(fēng)聲，告到縣里，他可不能為了蠅頭小利把自己辛辛苦苦經(jīng)營來的名聲搞壞了，還害怕李鶴鳴知道事情始末會追究。但是，我們這樣做，他會放心的。我覺得，他放心了會更謹(jǐn)慎，還要派他的心腹干將來與我們商量。
下一步，你說咋辦？李老末說，我們總不能打上門吧？
我想，李司令，此時你也不要說什么，只是他派人要求讓我們送到指定地點，你定要駁斥，就說，原來有約定，還是楊區(qū)長親自定的，不讓我們把東西送上門，害怕被人盯梢。如果有人走漏風(fēng)聲，報縣里，說官匪一家，咋辦？要不然，我們就把財物送上門了，軍師說，這么一說，楊晉階雖說多心，但也不會懷疑，準(zhǔn)會親自帶人上山。只要來了，就等于羊入虎口，由不得他了。
哦，你是說，讓他自己送上門，李老末昂著頭，張著嘴，瞇細(xì)眼睛說，但是，捉住了，以后咋辦？
一個區(qū)長，還有他的自衛(wèi)隊，一夜之間沒了，找不到蛛絲馬跡，能懷疑我們？李鶴鳴不笨，他又是縣長，在商城，他來管？向上級申報？沒事找事，讓上面說他無能？軍師說，我想，他要管的是重新任命一個，借機把楊家錢財鏤空。所以，妙計還在后面。
哦，還有妙計，什么妙計？李老末站住了，看著軍師問。
要是把楊做了，我們不能閑著，先下手為強，把楊家錢財搶光，讓他們白跑一趟，軍事做了一個手勢說，白跑一趟還不能喊冤，這就叫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高，實在是高，李老末豎起大拇指，稱贊說，你真是我的活諸葛呀。
事情發(fā)展的軌跡往往超出預(yù)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