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山河哀鳴(七)
雖說對小英子的未來是這么預測的,但是,有道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在周家,除了小英子之外,其余人,心都不安,都覺得不是那么肯定,細思量,甚至還覺得很危險。因為漆樹貴這個人,做事大多不按常規(guī)出牌,你再好的設計,發(fā)牌權在人家手里,到時候瘋魔起來,雖也說不準。
胡宏,因為是管家,又給孩子一個石驢,那天,攔在路上,此細節(jié)又被漆樹貴看到了,還感到奇怪,問了一句,雖說當時搪塞過去了,但是,要是細想,其中疑點甚多,要是漆樹貴猛然問起來,咋講?
胡宏一想到這件事,頭都是大的,還時常頭皮發(fā)麻。頭皮發(fā)麻是因為與他雖是表親,但是,在他家當管家,就是給他家打雜的,在胡宏看來,這里面并沒有什么,但是,在外人眼里,在漆樹貴眼里,這就是一種恩賜,是一種施舍。這種施舍,對于姨表親那點親戚關系,是不夠看的。
記得那天,自己說出了一句實在話,可漆樹貴卻冷眼斜視,還指桑罵槐,說自己與亂黨混在一起,說不定自己就是亂黨,這是啥?這是警告。警告你給我小心點,別他媽以為那點薄親就是依靠,你的氣門芯捏在老子我手里,老子那天不高興了,說跟你拔了就拔了。
哎,咋辦呢?胡宏心煩,心煩,還總是往這上面想,越想就越覺得自己跟這女娃似乎有那么一點命運想通之處。這般想,那個心呀,就癢癢,總是放心不下,時不時找理由往周家跑。
收租子,也要到周家屋里坐一會兒,與英子說上一會兒話兒。老爺要吃豆腐,他立即說,他也有別的事兒要出門,順路帶一塊回來,省得讓廚房師傅到處找。
他是英子救命恩人,每次來,英子都熱情招待,有時還給胡宏打個蛤蟆雞蛋,搞個雞蛋茶。胡宏也不客氣,那一張老臉立即舒展,好像自己有了后人,這后人對待自己還特別孝心,有一種幸福感滿足感在周身循環(huán),讓他樂不可支,于是還有說有笑。
胡宏也覺得有了盼頭,好像自己老了真的有了依靠。有一次,還把積攢的六塊大洋硬塞給英子。英子不要,胡宏還說,我就是一個人,吃在漆家,不花錢,有錢也花不掉。以前,喜歡玩,要是混點錢,就拿去賭,手藝也不太行,全輸給牌友了。但是,也不后悔,只當拿錢買樂子�,F(xiàn)在,不行了,老了,也沒人來跟我玩牌了,我要錢干啥?給你英子,你還年輕,正需要錢的時候,買個花布,做個襯衫子,都需要錢。
可英子呢,卻說,你年紀也越來越大了,在漆家也不待見,除了能吃上一碗飯,不會給你多少工錢。沒錢,就別攢錢了,這點錢你自己留著花。
但胡宏紅著臉說,孩子呀,除了你,我沒后人,留著干啥?非要給英子不可。
英子接過來,胡宏笑著,年輕了許多。
這事兒本來夠保密的,不知道咋搞的,被王仁蒲發(fā)現(xiàn)了。這家伙就是個搗事精。胡宏沒事,他也要生事,想借機會把胡宏干掉,自己即當管家又當小炮隊隊長。這樣一來,在漆家,如果老爺去了省城,不帶人,那么,自己就可以一把抓了。這般一想,你說,他想找胡宏的麻煩,這件事,不是機會嗎?
王仁蒲這般想,再聯(lián)系到胡宏最近的行動,就覺得有問題,于是,也就盯上了。別說,經(jīng)過幾次跟蹤,又加之找一些老人敘談,還真的查出許多疑點,于是就告訴了漆樹貴。
漆樹貴一聽,先是一愣,覺得像天方夜譚,于是哈哈大笑。但是,在笑聲當中,他忽然想到什么,笑聲戛然而止,猛然一驚,又想,不對勁兒。
咋不對勁兒?想當年,夫人產(chǎn)下怪胎,王仁蒲還沒有來,他咋知道?看來,并非空穴來風�;貞�,當年是讓管家處理的,可胡宏卻說處理非常好,特別干凈。
非常好,特別干凈,啥意思?對,不只是一種理解,還有多種理解。最起碼有一種理解是不能排除的,那就是人還好好的。特別干凈呢?只要自己不去找,與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這般一想,就想到那個玉墜,哎嗨,怪不得跑到那個女娃脖頸上,是信物,對,是信物。
真的嗎?漆樹貴又搖搖頭,覺得可能性有,但是,這是胡宏的性格嗎?漆樹貴想了很多,腦子里頓時出現(xiàn)胡宏多個畫面,多種嘴臉和形象,好想這人,該咋說呢?膽小怕事,干不成事,但是,又是個善變之人。
照這般說,要是真的,漆樹貴在心里想,一是說明胡宏不可靠,還不知道他在漆家有多少貓膩。雖說為孩在一起,知道他謹小慎微膽小怕事不能擔當大事,但是,這么多年,都在變化,他能沒變?二是莫不是想趁自己到省城謀差事時搞個貍貓換太子,妄想吞漆家財產(chǎn)?漆樹貴搖頭,覺得他沒那個膽。但是,通過這件事兒,管家值得懷疑是肯定的。漆樹貴想起來,大太太還是胡宏引薦的呢。
大太太姓張,伏山老張家,住余子店。老張家出戲子,在商城都很出名。想當年,到縣城求學,胡宏跟著。有天,到伏山爬金剛臺過張寨,胡宏說,聽說張寨有個張小姐,年輕貌美,最主要是會唱花鼓燈,那個調(diào)兒聽起來就能把魂兒勾去。
當時問他咋知道,胡宏說張寨戲班子到斑竹園唱過,在舞臺上看過,打柴時到過此地。
張寨,房子建在山邊,只要登上伏山,就能看到張寨,至于看到看不到張小姐,那就要看運氣了。
那天,立夏剛過,山里涼爽,伏山,云霧繚繞,幾個人就爬上山。
伏山,原來叫佛山,老遠看像臥佛,一只手撐著面頰,側身裸體橫臥;近處看,映山紅如同海洋,好像莊上空繞著一團紅云,吉兆。穿梭在花海里,一股蘭草味撲面襲來,讓人有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正享受時,只聽院內(nèi)二胡聲起,像在調(diào)音。
不一會兒,有人進出,兩個男的,后跟三個女的。男的英俊,穿單褲短衫;女的,穿旗袍,花枝招展。院內(nèi)放兩排板凳,坐定后,開始,單音,和音,后來就是說唱結合,像演練。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人拖著長裙,裊裊蓮步,姍姍從屋里出來,仿佛向云中飛升,頭上戴著閃光發(fā)卡,仆一落地,發(fā)出一個長音:啊呀呀,小娘子,我來也。
然后就唱了起來。
聲音如空谷絕響,同山泉流水,似絲竹和鳴,若鳥兒啁啾。余音不是繞梁,而是馳騁在曠野山巔,穿梭于云機星空,撩撥人心,十分富有穿透力,聽著,像孔子說的,三月不知肉味也。
歌詞名曰《小小鯉魚壓紅鰓》,歌詞曰:小小鯉魚壓紅鰓,上江游到下江來……
胡宏,這地方是什么地方?真他媽的奇怪!漆樹貴與胡宏趴在后山一塊大石頭旁邊,伸頭看著,小聲交談著。
表哥,公子爺,這你都不知道?胡宏感到驚訝,不小心說了一句。
我不知道?你他媽的好沒趣兒,跟你說話,不是表示這歌聲好聽嗎?迷住了唄,漆樹貴說,再說了,難道知道的就不問你了?
哎呀,你看我,我們雖說是老表,但是,我這智商,哎,與老表你相比,那可不是王奶奶與與奶奶相比差一點那么簡單呀。哎呀,少爺,還是你行,胡宏趕緊扛著說,以后,我就跟著少爺你混了。
難道你現(xiàn)在不跟著我混?
胡宏一聽,臉紅一塊白一塊,就差那么一點變成黑炭了。
漆樹貴見狀,開心笑了,指著,小聲說,你看你,哎呀,什么時候,開玩笑嘛,我們這關系能變嗎?在我們一出生那天,就注定了,漆樹貴說,但是,還有些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胡宏裝著不懂,忙問。
那就是你的今后的表現(xiàn)了,漆樹貴說,有道是,師父送出門,修行在個人。你不是想到俺家當管家嗎?等把我搞舒坦了,我回家當家主,到時候,呵呵,你懂的。
是呀,表哥少爺,這是伏山,我們經(jīng)常從這邊走的,很出名,伏山。
我知道是伏山,伏山戲班是商城有名戲班,與斑竹園戲班合稱“二龍戲珠”,也叫“珠聯(lián)璧合”,漆樹貴說,據(jù)傳,洪武年間,商城舉辦地方戲比賽,伏山花鼓燈,獨樹一幟,摘得冠軍;斑竹園黃梅戲,還屈居榜眼呢。
這么邪乎?胡洪說,還是少爺你知識淵博,什么都知道,不簡單。
漆樹貴不搭理,斜視一眼,很鄙夷,于是,又把頭轉過去,看張云表演。
自己看嘛,那個領辦叫張云,十六歲,比公子爺還小好幾歲,胡宏不高興,那時候還小,沒有多少忌諱,對于漆樹貴,沒有現(xiàn)在看得這么高,也沒有現(xiàn)在這般尊重漆樹貴,受到我漆樹貴幾次奚落,不舒服,于是說,她可是走南闖北,見過大世面的,聽說袁世凱母親過生,邀請南來北往的戲班到淮陽,伏山戲班也去了,唱三天,這個張云還得了個花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