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有人在設(shè)局(三)
進(jìn)去了,院子很大,前方,抬起頭,就看見滿院的竹子。不止一種,環(huán)視,認(rèn)識的就有斑竹、毛竹、水竹、羅漢竹、紫竹等。竹子都是一席席,看著也不是多么藝術(shù),好像菜地,一畦畦,一坡坡,相互對視,老死不相往來;又像是進(jìn)入竹子帝國,都點著頭,列隊歡迎。順著間隙瞅,壟埂有些講究,有直有曲,還有弧形的,兩埂之間如有空地,必有假山。石頭都是當(dāng)?shù)氐�,丑乖并用。倒是五個亭子,好像都是在水池里,因為是冬季,聽德宗介紹,說是荷塘。對面偏左是亭子。走到亭子中心,抬轎的輕輕放下。
看來,漆老爺子就是要在這兒招待客人了。
蔣鏡青走著,心想,這么排場,干啥?是拽大還是諞富?如果是拽大,看來,他是竹筒里看人了;如果是諞富,對gcd人來說,有意義嗎?南鄉(xiāng),多少人家流離失所,居住著這么個地方,雖說偏安一隅,但是,別有洞天,要是老百姓都能享受,也就不說,可是,此地百姓流離失所,許多家庭逃荒要飯,路上白骨成堆,此時,這里卻這般奢侈,還是漆家人玩耍之地,不自責(zé),不痛心,何居心?蔣鏡青很不以為然,有些不屑的悵然,但是,就在此時,他大腦呼啦一閃,想到漆先濤的那個眼神,驀然省悟:考驗呀!
下了轎,轎夫并排站著,向漆先濤鞠躬,然后拿著扁擔(dān),抬著空轎子出去了。
漆先濤目送轎夫,實際上是在斜視。等到轎夫出了門,站在亭子的第二個臺階上,轉(zhuǎn)過身說,德宗,把大門關(guān)上。
漆德宗說,還有李委員和詹委員沒到。
來了,自然敲門,漆樹仁又看了一眼漆先濤說,大哥,中午就在這兒?
嗯。然后,漆先濤轉(zhuǎn)過身,自個兒踏上臺階。
對面是一個石桌,兩邊都是石凳,整整八個,只有上面是個鋪了厚厚棉布的竹藤椅。漆先濤看了一眼在旁伺候的倆女子,她們倆趕緊退出去了。過了一會兒,拿來七個毛茸茸的紅色蒲團(tuán),放在石凳上面。漆先濤自個坐了上去,指指說,樹仁,讓他們依次坐。
依次坐,啥叫依次坐?蔣鏡青心里噶咚,但是,臉上很平靜,靜靜地站著。
漆樹仁微笑著說,蔣書記,您是客,又遠(yuǎn)道而來,冒著天寒地凍,受苦了,您坐左首,行嗎?
蔣鏡青聽到“依次坐”三個字,又聽到“您”這個字眼,想起下山時的眼神,本來想客氣,也不再客氣,說了聲“恭敬不如從命”,就坐下了。
依次坐下了,從斜旁小道走出兩個穿厚棉衣的姑娘,端著方盤。方盤上坐一把茶壺,另外的方盤上是幾只紫砂陶的小碗,上了亭子,微微彎腰,輕啟朱唇,喊聲老爺。
漆先濤也沒答應(yīng),指指說,倒吧,都渴了。
茶水沖泡好了,漆先濤先端起來聞了聞,又用嘴吹了吹說,這是獅子嶺產(chǎn)的六安瓜片,蔣書記嘗嘗。哎,老了,很眼饞你們年輕喲。看,你們坐石頭都不覺得寒,我坐在藤椅上還覺得四面都透風(fēng)呢。
漆樹仁笑著說,大哥,你也是年輕過來的呀,想當(dāng)年,大爺活著的時候,信陽州請你去,你都不去。大伯讓你回老家,與林伯襄博士一起辦教育,林博士還佩服你國文好呢。林博士到了省城,在開封師專當(dāng)校長,還讓人來請你,可你呢,閑云野鶴,不去。林博士就送了你“子牙琴音”四個字,一副匾額呢,啰,你把它掛在園門內(nèi)了。
漆先濤笑笑說,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再也別提,提了也是明日黃花。哎,蔣書記,你看看,看看我這園子,咋樣?
聆聽教誨,比賞花閱景好,蔣鏡青說,老爺子不必操心,閑時,我自然會看。
漆先濤眨巴眼睛說,小天下看五岳盡在園中;納知識曠心胸囊括海外。這是林博士給的對聯(lián)。是年,他回國,邀我與他一起創(chuàng)業(yè),就建了這個園子。他來了,看了,驚嘆,還說,望而止步,就給了一副,額是“望而卻步”。蔣先生從縣城來,當(dāng)然見識廣博,應(yīng)該處事不驚吧?
哪里哪里,我很驚嘆呢,蔣鏡青笑著說,我就在想,你這手絕活,當(dāng)屬商城不二呀。
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漆先濤說,說土,我這里到底是土了點,但是,萬丈高樓平地起呀,只有土,才最扎實;有根基,才穩(wěn)當(dāng);踩著土,才踏實呀。
蔣鏡青有點丈二和尚,所以,漆先濤說完,他并沒接茬,心想,話多必有失。到這兒來是任務(wù),是重大任務(wù),焉能兒戲?漆先濤是紳士,不在我們組織之內(nèi),再次見面,也是他的好意,在這一點上沒必要得罪他。兩次見面,不管是談話,還是對時局的看法,沒有覺得他有敵意。那么,這個老爺子,說了這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從種種跡象看,只有一種解釋:顯擺!但是,他也年近八十了,又是德高望重的老者,至于嗎?蔣鏡青忽然笑笑,又搖了搖頭。
漆先濤年紀(jì)雖說大,但腦子沒閑著,他看在眼里,瞇細(xì)小眼珠說,很矛盾,真的很矛盾。你說,我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后接著說,聽德宗說,你會風(fēng)水,不管是真還是假,哎,真亦假來假亦真,算是,看看這園子?
蔣鏡青還是瞇細(xì)眼睛,好像誰也沒有看,也沒聽到,在那,大拇指扣著二拇指,撥弄著。時間這時已經(jīng)不是時間,是煮粥,都在熬,看誰熬過誰了。
《西游后》中唐僧與妖道和尚比武,比的就是坐功,結(jié)果呢,猴子使了個“定”字。此時,蔣鏡青就仿佛被定住了,充耳不聞。雖說姜還是老的辣,但是,這兩人都不是姜,所以,根本沒有比較。
適可而止,都知道。
漆先濤不再多說,只說,腿不聽話,讓小輩德宗德林他們陪著蔣書記轉(zhuǎn)轉(zhuǎn)吧。
蔣鏡青也不想坐著聽他指桑話槐,也就站起來拱拱手,笑著,隨漆德宗一起在墨竹苑轉(zhuǎn)悠。足足轉(zhuǎn)了一個多小時,總算轉(zhuǎn)完了,聽見中間亭子話語鼓蕩,知道詹谷堂、李梯云也來了。往回走,蔣鏡青就覺得這么一大塊地,搞了這么一個園子,在商城境內(nèi),那是獨樹一幟。但是,不知道漆老爺子搞這個干啥,目的何在?
德宗說,這不是大伯搞的,是大爺搞的。
漆祖奎漆老太爺子?
漆德林點頭。
漆德宗知道他有疑問,就說,這個山是祖宗發(fā)家的山,據(jù)說,原來叫龍嘴,顧名思義,按風(fēng)水學(xué),這里是一塊地。所以,漆家祠堂就建在靠南的一面,那邊也有山,還有很多樹。從前,老鴰成群結(jié)隊,都愿意在此落戶。老鴰,是不吉祥的鳥兒,既然是老鴰呆的地方,那么,這里也就沒有人來。不知道祖先是咋想的,就在這里建祠堂,還把此地命名老鴰窩。祠堂東邊就是祖墳,這是挨著祠堂,是西南。據(jù)說,大爺建這個的時候準(zhǔn)備湊份子錢的,三門,就是六叔家,他不愿意,還說,無聊,難道給祖宗游山玩水?大伯一氣之下,自掏腰包,把這個地買了下來,建了園子,還說,就是給祖宗游玩的。
都沒說話,都在琢磨。
漆德宗話一轉(zhuǎn)說,你看到的,是不是中國地圖,我說的是簡易的。
這么一說,大出意料之外,蔣鏡青一驚,想想,又看看,還是跑到高處看了一圈,別說,還真的像。這么說,就是了——五個亭子代表五岳,老爺子坐的就是河南的嵩山。剛才看到的靠近東邊的荷花塘,原來是比照西湖建的。最西邊也是最高的,還保留著陡峭山崖,剛好還有雪,仿佛就是雪山,就是喜馬拉雅嗎?有點像,但是,不確定。
難道漆祖奎胸懷天下?蔣鏡青忽然有這么一個想法,又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很荒唐。假設(shè),沒有這個雄心,也不至于和林柏襄一起投資辦學(xué)了。由此看,這個老爺子也不簡單呀,留自己一天,來看他的院子,這么富麗堂皇,其意義深遠(yuǎn),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到此,蔣鏡青站住了,對走在前面的漆樹仁說,漆老丈,您先走吧,我這個城里人,整天跟書打交道,不擅長走路;這么轉(zhuǎn)悠,真的累了。我想與德宗書記一起在這個假山旁歇歇。
漆樹仁笑笑,很明白,于是說,那行,午飯就設(shè)在中岳,我聽到他們也來了,大哥等著呢,他腿不好,風(fēng)大,又是大寒,堅持不長時間,就是這么一會兒,估計又把火盆都搬來了。
說過,漆德林?jǐn)v扶著,向中岳亭子走去。
蔣鏡青拿著竹棍敲打假山說,人做的就是人做的,比不得自然。穿石廟,記得嗎?我們下山時還聽到老鴰叫呢。
我不是迷信,但是,遇見老鴰,我們就叫烏鴉,遇見烏鴉叫,不是好事呀!漆德宗說。
商城,東西南北,方圓二三百里,風(fēng)俗都差不多,我們那兒也有這么一說,所以,我想問,兄弟,你怕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