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兒村（四）
墨玉一早醒來，跟正在洗漱的梁玉祁大眼對小眼。
“喵？”盡管聽不懂貓語，梁玉祁也能猜到它在問什么，聲音沒有半點波瀾：“她搬去隔壁了。
”“喵？！”梁玉祁沒再回答，淡淡道：“去問她。
”隔壁的廂房。
太陽還沒出來，丹堯就被一陣瓶瓶罐罐的聲音吵醒了。
她睜開眼，有些莫名其妙：“你在干什么？”陳雪正坐在桌前涂涂抹抹，語氣理所當(dāng)然：“化妝啊。
”丹堯懷疑自己聽錯了：“你看看現(xiàn)在幾點？”“我本來化妝就很細，況且還要遮昨天的痕跡……”聽著她如數(shù)家珍的介紹工序，丹堯感覺自己也不用睡了，索性收拾好，坐在床邊，盤點著現(xiàn)在已有的線索：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距離開山祭還有兩天，而已有的線索卻寥寥無幾。
現(xiàn)在可以確定的是，這個猴兒村絕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簡單。
在平靜的表象下，處處暗藏著殺機。
為什么猴子是村里的神靈？看似和善的村長究竟是什么人？每條規(guī)則的背后到底藏著什么？女孩的身份，以及和瘋婆子的關(guān)系是什么？想到這，她起身往外走：“我出去一趟。
”只留陳雪在身后呼喊：“哎，你去哪啊？別留我一個！”丹堯來到破廟前，卻發(fā)現(xiàn)門口沒人。
等了一會兒都不見人影，正當(dāng)她想著是不是自己來得太早，準(zhǔn)備離開時，背后一道聲音幽幽傳來。
“姐姐。
”丹堯回過頭，女孩蹦蹦跳跳走過來，拉住她的手：“我們走吧。
”“姐姐，你的頭發(fā)真香！”女孩笑嘻嘻地說著，“比阿姐的頭發(fā)還香！”“就是這里啦，姐姐。
”女孩帶著丹堯一路走著，走到一處破舊的房屋前停下。
丹堯正要開口，聽見女孩道：“姐姐，你想知道村子的秘密對吧？你幫我一個忙，我就告訴你。
”在她答應(yīng)的瞬間，尖銳的電子音響起。
【玩家丹堯觸發(fā)主線任務(wù)——祭品。
】此時，屋內(nèi)。
聽到系統(tǒng)的聲音，墨玉急得喵喵大叫：“這女人又自己去找死了！”梁玉祁沒答，卻快速套上外套，走出去。
“哎！等等本尊！”墨玉趕緊追著他出門。
“很簡單的姐姐，”女孩笑容甜美，“我有個東西丟在院子里啦，只要你幫我找到，就送給你當(dāng)禮物了，好不好？”這個年紀(jì)的孩子，連害人都不懂得掩飾，乖巧的笑容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惡意。
但丹堯還是點頭：“好啊。
”她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終于留意到一處土堆微微起伏。
她走過去，蹲下身，用手指輕輕挖著那個土堆。
女孩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悄移步到她身后。
丹堯摸到了什么，她挖出來，是個舊木盒子。
女孩幾乎貼上她的背，聲音興奮到有些尖銳：“姐姐真棒，快打開看看吧！”丹堯打開盒子，里面只有一張泛黃的紙，上面只有一句話：自愿獻祭，以鎮(zhèn)山靈。
她似有所覺，翻過那張紙。
那是一張黑白照片，上面的人正是女孩。
一雙大眼睛圓圓的，直勾勾盯著鏡頭。
丹堯的目光下移，直到落在照片底部的那行小字上：三月初三，獻祭童女阿妮于山神座下。
三月初三——開山祭。
天一瞬間陰沉下來，狂風(fēng)卷起地上的塵土，把兩人與外界隔絕開來。
“姐姐，你說，如果我變成她，奶奶是不是就能看見我了？”女孩原本乖巧可愛的小臉已經(jīng)變得青紫，看不見雙腳，步步游離過來，手中拿著的是陳雪的照片。
她緩緩念咒，身上的黑氣越來越濃重。
丹堯輕笑一聲：“怎么，小祭品，還要拖別人下水？”女孩一愣，惡狠狠道：“要你管！”丹堯不緊不慢繼續(xù)說：“小小年紀(jì)就這么壞，要是你奶奶知道你是通過這種方式才見到她的，還會覺得你是她的好孫女嗎？會不會覺得你是個壞孩子呢？”“我……”女孩神色兇狠，念咒的動作卻停下了，可怖的小臉劃過一絲迷茫。
丹堯沒有就此放過她，上前一步：“醒醒吧，你在幾年前就是開山祭的祭品了。
”“你胡說！”女孩尖聲道，“奶奶說我是山神選中的神女，是猴王的新娘，不對，是阿姐……”見她面露掙扎，丹堯目光一寒，聲音如冰錐刺入她混亂的思緒：“想清楚，你到底是誰！”“啊…”女孩痛苦地抱頭蹲下，身體劇烈抽搐。
片刻后，顫抖的呢喃溢出唇齒：“是我……都是我……”“根本沒有阿姐……阿妮是我……被獻祭的是我……給猴王當(dāng)新娘的是我……”她的聲音陡然低下去，帶著無盡的空洞與絕望，“……被活活悶進缸里的，也是我……”或許，從被推上祭壇那一刻起，她的身體和靈魂就不再屬于自己。
在這個由數(shù)據(jù)與惡意構(gòu)筑的副本里，無盡的痛苦記憶被不斷扭曲、灌輸，她扮演著一個又一個npc。
她把最深的絕望寄托于虛構(gòu)的“阿姐”身上，尋求一絲自欺欺人的喘息，卻從未真正擁有過屬于自己的人生。
“我是……妮妮……”她抬起頭，眼中渾濁的血色褪去一絲清明。
下一刻，墨玉坐在梁玉祁肩頭，一個閃身出現(xiàn)在院中：“喵！總算找著了！”【恭喜玩家“丹堯”完成主線任務(wù)“祭品”】電子音也隨之響起。
【玩家“丹堯”、玩家“梁玉祁”獲得積分502】丹堯睨著他，似笑非笑：“梁警官這是來撿漏的？”關(guān)心的話還沒出口，就被她嗆了一句，梁玉祁索性抿住唇。
丹堯把手中的照片遞給女孩。
顫抖著指尖接過照片，女孩看著黑白照上自己的臉，輕聲道：“有鏡子嗎？”丹堯好心地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遞給她。
女孩看到自己青紫腫脹的面容，愣在原地。
正當(dāng)?shù)蛞詾樗^續(xù)念咒，抑或是暴走——“嗚…”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小獸哀鳴的嗚咽響起，兩行血淚順著妮妮臉頰流下。
“怎么辦，奶奶肯定，認(rèn)不出我了……”她緩緩解開自己的衣服，梁玉祁下意識移開視線，然而衣衫下不是少女嬌嫩的肌膚，甚至都沒有皮肉，有的只是一片森森白骨。
“原來…我早就死了啊…”女孩喃喃自語，血淚滴落，“那為什么，還要疼呢？”丹堯靜靜看著這一切，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
她是害人的女鬼，是副本的npc，是玩家通關(guān)必須跨越的障礙……可在這一切身份之下，最初的，她不過是個無辜的小女孩。
妮妮的身體開始如煙般消散。
在徹底化為虛無前，她將一把樣式古舊的銅鑰輕輕放入丹堯掌心。
“姐姐……我走不出去啦……”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幾不可聞，“這個……給你吧……外面的世界……替我……好好看看……”尾音徹底消散于風(fēng)中，那單薄的身影也徹底歸于透明。
天空放晴，太陽慢慢爬上山頭。
丹堯捏著鑰匙回過眸，聲音沒什么波動，似乎剛剛的一切都沒發(fā)生：“梁警官，村子里有什么落鎖的地方么？”墨玉插嘴：“那可多了去了。
”梁玉祁垂眸看著鑰匙的樣式：“跟祠堂門前大鎖的樣式很像。
”幾人正要往祠堂走，卻見一群村民追著個蒼老的身影，村長喘著粗氣在后面大喊：“攔住她，這個瘋婆娘又發(fā)病了！”丹堯這才注意到那道奔跑的身影是瘋婆子，她拉住村長：“村長，她怎么了？”村長一臉苦惱：“這瘋婆子剛剛不知道發(fā)什么瘋，非說看見她孫女了，搶了個襁褓在懷里。
她出事倒是事小，問題是這可是要在開山祭上獻給山神的童女啊，這要是出點事兒可怎么辦吶！”丹堯看過去，瘋婆子已經(jīng)坐在樹下，輕輕搖著懷中的襁褓：“妮妮，奶奶對不起你…”幾個村民看到她這樣，怕傷到她懷里的嬰兒，一時間都不敢輕舉妄動。
“奶奶錯了，奶奶不要你長命百歲了，不要你去給山神祈福了。
奶奶想你了，你回來吧，好不好？”她渾濁的眼睛里不斷滾出淚水，反復(fù)親吻懷中的嬰兒。
嬰兒被嚇得大哭，瘋婆子忙拉下衣服，仿佛周圍的人不存在一般，把干癟的rutou送入嬰兒口中：“妮妮乖，吃奶就不疼了。
”與此同時，一個村民手中拿著鐵锨，自瘋婆子身后步步逼近。
丹堯瞳孔一縮：“別！”話音剛落，鐵锨已經(jīng)敲在瘋婆子頭上。
她悶哼一聲，直挺挺倒了下去。
一個村民快步上前，接過懷中的嬰兒：“走走走，”村民們陸陸續(xù)續(xù)散開。
“妮妮……”一片樹葉落下，遮住她未說完的話語。
瘋婆子躺在地上，怔怔看著天空，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那年村里剛過了饑荒，只剩下妮妮一個女孩。
村長說妮妮是村里的有福之人，送去給山神祈福一定能給村子帶來福氣。
開山祭前一天，她特意給妮妮換上了只有過節(jié)才穿的衣服。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妮妮被送進山林深處，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那座山很高，她走了不知道多久，才來到山林深處，然而地上只剩一件染血的小衣服，是她親手給妮妮換上的那件。
從此，村里多了個“瘋婆子”。
她想說什么，卻再沒說出來，眼睛緩緩閉上了。
丹堯嘆了口氣，梁玉祁以為她會走過去，沒想到，她提步走向祠堂。
幾人來到祠堂前。
丹堯垂下眸子。
果然，祠堂門口的鎖和鑰匙的樣式一樣。
大門推開，沉悶的塵土氣息撲面而來。
三人迅速步入，四下搜尋。
祠堂內(nèi)光線昏暗，供奉著大大小小的猴形神像，氣氛詭譎。
搜尋半晌無果。
丹堯擰眉，目光無意間掃過主位供奉那尊最大的猴王神像——不知何時，神像那雙本該直視前方的漆黑眼珠，竟微微低垂，正牢牢鎖定在她身上！丹堯心神一凜，順著猴王神像的目光看去。
神像下方，有一道暗門，暗門大小目測僅供人爬行進入，門楣上刻著行小字：“祭品歸位，山門自開。
”丹堯把鑰匙插入鎖孔，轉(zhuǎn)了一圈，暗門竟然開了，透著微光。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夾雜著村民的交談聲，離祠堂越來越近。
“喵！”墨玉低低叫了一聲，鉆入暗門。
丹堯也伏下身，從暗門爬入，梁玉祁緊隨其后。
暗門被關(guān)上。
下一刻，幾個村民踏入祠堂。
“你不是說看到他們過來了嗎！”“我真看見了…他們確實是往這個方向走了。
”為首的村民回過頭，低聲呵斥道，被點到的村民低下頭。
幾人轉(zhuǎn)了一圈，卻沒發(fā)現(xiàn)任何有人在的跡象，只得悻悻離開。
暗門后的通道狹窄得令人窒息，兩人幾乎緊貼著蜷縮其中，彼此的心跳聲在逼仄的黑暗里如擂鼓般清晰可聞，壓得人喘不過氣。
確認(rèn)外面的腳步聲徹底遠去，丹堯才微微吐出一口氣，試圖撐起身向外爬。
突然！一股冰冷的觸感猛地攫住了她的腳踝，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向后一拽！“唔！”突如其來的襲擊讓丹堯措手不及，驚呼被堵在喉嚨里。
她甚至來不及看清黑暗中伸出的究竟是何物，整個人便被那股陰寒的力量拖拽著，掉進黑暗的更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