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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輕嵐聞了聞自己的衣袖，在風雪中吹過一會，仍然有極為淺淡的香氣殘留在衣服上，沒想到龐氏竟然如此謹慎。
“岳長老是什么人？”孟輕嵐絲毫沒有被抓包的心虛，反而問起在牢獄中看到的龐氏長老身份。
“龐真岳，律典長老，管天樞城牢獄，是龐元海和龐元江的父親。
”龐元良召回靈蝶，皺起了眉，“你去的地方是天樞玄獄？”“嗯，我追查樂館，發(fā)現(xiàn)樂館最底層有通道通向天樞玄獄，玄獄內(nèi)關(guān)了幾個半妖，似乎有別的用處。
”孟輕嵐坦然說道。
龐元良隔著一段距離和孟輕嵐對視，他的眼神晦澀難懂，不再是往日智珠在握的自信神色，“風道友一定要接著往下查嗎？在下已然答應善待樂館伶人，一定會讓他們的余生走得沒有痛苦，還不夠嗎？從龐元江的捕妖隊，到龐元海的樂館，再到岳長老所管的玄獄，這背后真正的主使人，在下不信風道友猜不到。
”他幾乎是懇切地問著，仿佛實在不解孟輕嵐為何不依不饒，“蚍蜉撼樹談何易？散修能修煉到風道友這個修為境界，已是上天眷顧，風道友就一定要撼動這天嗎？”這不是第一個來阻攔孟輕嵐的人了。
孟輕嵐挑眉，“誰告訴你那只蚍蜉一定就是我呢？”孟輕嵐神色從容，站在次院綻放的紅梅樹下，紛紛揚揚的細雪落在她肩頭，妍麗的紅梅映襯平靜的神情，讓她看起來不近人情。
可龐元良知曉，她是這整個雕欄玉砌的龐府里最近人情的一個，沒有之一。
龐氏的府邸存得住清艷妍姿的紅梅，卻留不住勁節(jié)凌霄的孤竹，竹子會捅破龐氏府邸的上空，去呼吸清新無垢的空氣。
龐元良還是不甘心，他再退一步，“風姑娘，在下保證，只需要兩百年……不，一百五十年的時間，在下會成為龐氏的家主，到那時風姑娘想如何整治天樞城，在下都能鼎力相助。
”孟輕嵐只是問道，“那這一百五十年間的凡人和半妖呢？就讓他們白白受折磨嗎？”龐元良無言良久，淡淡地說道，“那是他們的命，天命難違，在事情做成之前，有些犧牲是合理的。
”孟輕嵐與年少時不同了，她不會再態(tài)度激烈地與人決裂，現(xiàn)在性情平和許多，將棱角藏在了溫和的笑容下面。
她心中想著果然如此，龐元良到底還是龐氏的子弟，嘴角泛起淺淡的笑意，緩緩說道：“龐元良，道不同，不相為謀。
結(jié)盟就在今日終止吧，明日我就要走了。
”龐元良知道她做的決定已經(jīng)無可挽回，頹然地靠在樹干上，眉眼低垂，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你走吧，城主如今待在下青眼有加，他會再給在下介紹一位供奉，之前答應過你的幻形丹解藥，在下也會繼續(xù)做。
”他只是低落了極短暫的時間，又恢復了光風霽月的氣質(zhì)，溫言說道，“風姑娘，去追尋你的道吧，若你能重創(chuàng)龐元海一系，在下在龐氏還能更進一步。
”這就是龐元良，永遠會根據(jù)局勢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決定。
“在下預祝風姑娘，武運昌隆。
”龐元良拱手，遙遙一祝。
孟輕嵐微微頷首，算是收下了他的祝福。
是夜，龐元良一直待在次院中沒走，他在院中的石桌邊獨自坐著，默默地喝酒。
夜雪辦完孟輕嵐交代的事情，回到次院中，就看到龐元良還在，走過來抱著雙臂站在龐元良不遠處。
龐元良抬眼，瞧見是夜雪時還愣了一下，“是你啊，在下還以為是風道友來了。
”夜雪扯了扯嘴角，“師父才不會來，結(jié)盟已散，她已經(jīng)不把你放在庇護范圍里了。
”龐元良聞言笑了一下，“那你來做什么？”夜雪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會來，或許是看到龐元良一個人在喝悶酒，怕他喝死在院子里，又或許是覺得自己心中的某些疑問不能去問孟輕嵐，但這個人可以為自己解答。
他還在思索之際，龐元良也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地又說了起來。
“在下曾經(jīng)喜歡過一個人，她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劍術(shù)天才，鋒芒畢露，隨性至極。
最初相遇時，她一劍斬殺在孚玉鎮(zhèn)劫掠的妖族。
“你應該沒聽過孚玉鎮(zhèn)，那是一個很小的鎮(zhèn)子，在下是在那里長大的。
雖同為龐氏后人，但在下已經(jīng)是不知道多少支外的分家，除了姓氏與龐氏主支再無干系。
以在下的出身來看，與她是云泥之別。
”夜雪好奇地問道，“那你和你的心上人在一起了嗎？”龐元良不顧形象地哈哈大笑起來，“在一起？那只是在下單方面的戀慕，她全然不知，甚至不認識在下。
”夜雪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迷惘，“戀慕……是什么感情？”龐元良舉起酒杯的手一頓，訝異地望著他，“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夜雪被龐元良的眼神看得很不爽，冷冷地說道，“我應該知道嗎？”原來是心動而不自知。
龐元良幾乎是有些羨慕夜雪了，他的情愫里還沒有那些沉重的負擔，沒有對權(quán)勢的欲望，只是單純地被一個人吸引。
風四應該會喜歡這樣純粹的人吧，就算不喜歡，也只會委婉地引導他的心意。
龐元良知道自己在風四眼中是一個汲汲營營的真小人，情愛并不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所以面對自己明里暗里的示好，風四也拒絕地干脆利落，幾乎是無情。
總共就喜歡過兩個人，一個差距太大毫無可能，一個對他采取無視態(tài)度，龐元良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也真的笑了，“你師父與她很像，在下從未見過那么像的兩個人，不是指相貌，而是心性品格。
”夜雪更加不悅，“我?guī)煾盖逭邼�，獨一無二，不會有任何人與她相似。
你既喜歡前一個，就應當一心一意，而不是在后來者身上找她的影子。
”在他師父身上找起替身來了，當真惡心。
龐元良抬眼，看到夜雪深幽眼瞳中隱隱的怒氣，只覺得是年少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執(zhí)著，“等你有一日到了與我相似的境地，你就會明白了，有的時候別無選擇，只能放棄。
”“你能放棄，只能說明你沒有那么喜歡。
”夜雪沒有喜歡過人，但他有不得不去爭搶一個獵物的經(jīng)歷。
必須要得到，沒有任何理由退縮，如果有半妖在爭搶里后退，一定是他還沒有到失去這個獵物就會餓死的地步。
“沒有絲毫可能，還要嘗試嗎？”龐元良被他的堅定語氣觸動，喃喃道。
“要是試都不試，才是真的沒有絲毫可能了。
”夜雪不假思索地說道。
龐元良低低地笑了，就算他知道這個道理，還是不會去嘗試，他就是不見利不下注的本性，做不到放下所有不圖回報地喜歡一個人。
石桌邊陷入了安靜的氛圍，龐元良喝得很急，一杯接一杯，一壺接一壺。
夜雪猶豫了一會，問出了困擾自己很久的問題，“那個，你知道為什么心里有時會出現(xiàn)陌生的感受嗎？甜中帶酸，明明是很高興的事情，但是心里就是有點奇怪，不是純粹的高興。
”龐元良當然知道，這是心動，但他看到夜雪故作沉著的表情時，忽然惡趣味地想到，為何他要捅穿這層窗戶紙呢？反正他是個真小人，讓他們之間的感情多一點波折，也很合理。
“在下也不懂，不過等你年歲漸長，應該會明白的。
”龐元良笑瞇瞇地說道。
夜雪本能地覺得龐元良不懷好意，但是又找不到實際證據(jù)，只好放下這件事，悶悶說道，“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龐元良飲盡最后一杯酒，最后看了一眼孟輕嵐所在的小樓，轉(zhuǎn)身離去。
“贈你們一瓶洗香露，能夠清除青檀香的氣味，明日，在下便不來相送了。
”道不同，他還有自己的路要走，就此別過吧。
石桌上留下了一只藥瓶，還有一壺殘酒，一個酒杯，藥瓶被拿走后，這方小亭又重歸寂靜。
星移月轉(zhuǎn)，天色未亮，孟輕嵐帶著夜雪悄悄離開龐府，在天樞玄獄附近等待龐八的馬車。
天樞玄獄在偏僻之處，附近并無屋舍店鋪，又只有一個大門，那馬車趁著天還黑，已經(jīng)早早停在了玄獄門口。
管事靠著馬車打著瞌睡，昏昏沉沉間被龐八叫醒，打了個寒顫，清清嗓子，恭敬說道，“八爺，人都在這了。
”龐八掀開車簾，數(shù)了數(shù)人數(shù)，正是四個，都好好地昏睡著。
他為人謹慎，還放出尋香蝶搜尋了一下，靈蝶翩翩飛舞，翅膀上的鱗粉在馬車內(nèi)灑下，馬車外并無靈氣絲線，這才坐到前面開始駕車。
當馬車開始行駛后，車廂內(nèi)一男一女的半妖悄悄睜開眼，對視一眼，他們正是被易容術(shù)改變面貌的孟輕嵐和夜雪。
而在馬車經(jīng)過的第一處屋舍內(nèi)，宋當歸冷著臉，指揮王小花在兩個半妖身上撒洗香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