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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瓷

    教學(xué)完畢之后，琢磨著時間差不多了，姜遙溜溜噠噠的又趕回自己的窯。

    這次的瓷，用的是草木灰調(diào)的釉，沒有用匣缽，直接進(jìn)行的柴燒。

    這樣裸燒出來的瓷，木灰停留在胚體的表面，形成各種獨(dú)一無二的火燒花紋。

    剛才的開片聲音那么大，姜遙其實(shí)沒抱多大希望，不過例行公事，萬一有幸運(yùn)兒沒碎呢？就算是都碎了，也得清出來，好開下一窯。

    結(jié)果進(jìn)了窯，裂開的竟然不多！灰褐色的花紋爬滿器物表面，這次姜遙用的黏土和長石混合的胚，做的是粗瓷，燒成溫度更低一些、難度更小，器形也簡單，就是普通的碗形，做得順手姜遙也順便做了些許盞。

    姜遙興奮地用手撫摸著表面啞光摸起來厚重古樸的粗瓷碗，整張臉紅撲撲的。

    “太好！萬歲！”，姜遙小聲的歡呼，依依不舍的像撫摸情人一般把玩著粗瓷碗，小聲贊嘆道：“真好，可算是成了，再不成我都要懷疑我自己的手藝了。

    ”姜遙整張臉上洋溢著開心，眉眼飛揚(yáng)，即使臉上抹上了灰，此刻在卻也顯得多情。

    倘若有人在這里，想必也應(yīng)當(dāng)被少女的情緒感染跟著一同展露笑顏。

    只可惜，與少女相伴的只有無聲的靜物，無人能一窺芳華。

    姜遙努力的壓了許久，這才把面上的笑意徹底壓下去，整個人又重新變得灰撲撲的了。

    “明天叫上阿大阿小去商行一趟。

    ”，姜遙揉了揉臉，“唔！現(xiàn)在就叫他們過來通個氣。

    ”時間有點(diǎn)晚了，阿大阿小已經(jīng)開始做飯了，兩個大男人做飯的手藝倒比姜遙好些。

    姜遙在一旁看了看，看兩人滅了灶膛里的火，這才開口道：“阿大阿小，你們兩跟我過來，我有事同你們說。

    ”阿大阿小心中有些成色，這幾天小師傅都忙著倒騰那個小窯，清理出來不少碎片，每次清理臉上神色一直都是淡淡的。

    如今滿臉掛笑，想來是東西做出來了吧。

    跟著姜遙，兄弟二人穿過小小的窯門，里面空間本來就不大，這一下子進(jìn)了三個人更顯得狹隘。

    “我做出來了！”，姜遙手里捧著一盞碗，輕聲慢語道。

    很難想象，如今這個面色沉靜淡然的小師傅，剛才叉著腰在窯里笑了又笑。

    阿小看不出來是什么，反倒是阿大跟著姜父之前出去走過，倒是能認(rèn)出一二。

    “這是……”，阿大面色有些猶疑。

    知道他的猶豫，姜遙接過話頭，“是瓷器。

    ”其實(shí)到明朝瓷器技術(shù)已經(jīng)成熟了，可奈何戰(zhàn)亂之下能保存下來的手藝少之又少，再加上手藝人大多也敝帚自珍，至少在他們這個小地方少見。

    這就給了我賺錢的機(jī)會啦，先做點(diǎn)簡單的，有錢了買新材料才好做高端的收割人，姜遙美滋滋的想著。

    看他們不說話，姜遙接著說道：“阿爹其實(shí)也略有聽聞，我也是琢磨了許久才琢磨出來，不太好看，可畢竟也是瓷。

    ”得到確認(rèn)，阿大呼吸變得火熱了，他有些興奮的說道：“不好看也沒關(guān)系，瓷器可比陶器貴哩！”“我也是這樣想的，先前阿爹合作的那個商行明日可要勞煩兩位哥哥帶我去一趟了。

    ”，姜遙微笑道，微微行了一個禮。

    “哎喲，這哪使得！師父給了我們一口飯吃，我們兩兄弟才從流民堆里活下來。

    現(xiàn)在要不是小師傅，我們現(xiàn)在也不知在哪做苦工呢。

    ”，提到姜父，阿大抹抹淚。

    高壯的漢子看起來此刻卻有些弱小無助。

    也正是因?yàn)樗麄儍蓚�自小算是被姜父收養(yǎng)大的，雖是學(xué)徒但也算半個親子，甚至還冠了姜姓。

    準(zhǔn)確的來說，應(yīng)當(dāng)稱呼他們?yōu)榻�大姜小�?br />
    要不是這樣，姜遙也不敢將這制陶手藝親傳，又將自己能作瓷的秘密說出。

    “明天還請兩位哥哥帶我過去商行。

    上次來的急，都沒和掌柜的搭上話，只是接了陶器的單子。

    ”，姜遙笑道，“現(xiàn)在還請兩位哥哥幫我收拾一下，挑些成色好的包起來，明天帶過去。

    ”兩兄弟在那里收拾，姜遙先溜溜噠噠回家了，還得給姜母熬藥呢。

    沿著小路一路噠噠噠的走過去，路途不算遠(yuǎn)，姜遙胸腔里那顆跳動的心還未能平靜下來。

    很開心。

    產(chǎn)出的過程是開心的。

    即將到手的銀子更加令人開心。

    于是在這股情緒的驅(qū)使之下，姜遙在看見提著燈在門口守候的姜母時，一改平日歡快的如同是乳燕投林一般撲了進(jìn)去。

    “阿娘！”姜母并不知道今天女兒為何這般開心，不過被這股情緒所感染，“哎”了一聲也跟著笑開來了。

    母女二人親親熱熱的，此間自是歡喜無比。

    一夜好夢，早上早早的阿大就推著推車過來了。

    那推車上遮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姜遙自然知道是粗瓷。

    姜母倒是過問了幾句，不過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還沒成，姜遙也不愿意說出來，只是說是新貨，準(zhǔn)備送到商行里頭。

    今天姜遙可算是愿意把臉洗干凈了，不過衣服還是一身灰褐，看起來灰撲撲的，不引人注目。

    姜母送別二人，還忍不住給兩人塞了幾個餅，囑咐他們路上可千萬別餓著自己，也別不舍得花錢。

    推車搖搖晃晃，姜遙坐在推車上小心的扶著東西，阿大走的不快，姜遙一路上眺望著翠綠蔥蔥的鄉(xiāng)間小道，心中是心曠神怡。

    小橋流水人家，要是有錢吃肉就更好了。

    姜遙咬著手中的餅，心里默默饞肉。

    人走的慢，聽說原本姜家是有驢的，方便運(yùn)輸陶器。

    不過當(dāng)時混亂，為了給姜父下葬，也都給賣了出去。

    如今過了段日子，手頭也不是很寬裕了，姜母的藥、窯子里的材料堆起來可都是些燒錢的貨。

    姜遙是沒想到路有這么遠(yuǎn)，否則多少也得擠點(diǎn)錢出來租個驢子。

    嗯，下次一定。

    搖搖晃晃總算是到了縣府，人很多，比姜遙想象的多。

    兩人帶著東西，直奔商行。

    商行的小伙計(jì)原本打著瞌睡，阿大上前甕聲甕氣的說道：“你家掌柜的呢？”小伙計(jì)被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見那人的臉，原本還有些惡劣的語氣變得溫順，“誰？哎呀，姜大，什么風(fēng)把你刮過來了？掌柜的應(yīng)該在樓上，我去幫你叫。

    ”小伙計(jì)匆匆上樓，余光瞥到了跟在姜大身后的瘦小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有一絲疑惑，奇怪？姜小什么時候這么矮了？片刻之后，小伙計(jì)帶著一個留著山羊胡精神抖擻的老頭下來了。

    看到兩人背后的東西，那老頭有些驚喜的說道：“喲，姜大這次這么快就把東西趕出來了？”姜大沒有答話，只是稍微向后撤一步，原本落在他陰影中的少女便直直得面對眾人。

    “在下姜遙，或許掌柜聽過我。

    ”，少女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上次姜遙忙著沒日沒夜的趕工陶器，出來交接的都是阿大阿小，掌柜伙計(jì)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聽說傳承姜父手藝的姑娘，眼前頓時一亮。

    好俏的姑娘，就是穿著樸素了些。

    沈掌柜心中有幾分意動，笑道：“倒是聽過阿大阿小兩兄弟提過，遙姑娘有雙妙手��！”“不敢當(dāng)。

    ”，姜遙笑笑，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道：“我這有一筆好買賣，沈掌柜可要見見？”“那是自然。

    ”，沈掌柜爽朗大笑，回過頭訓(xùn)斥小伙計(jì)，道：“沒看到貴客上門嗎，還不請貴客去后院敘敘。

    ”“哎！”，小伙計(jì)應(yīng)了一聲，上來幫著推著推車。

    一行人就轉(zhuǎn)向后院，剛進(jìn)了屋子里，小伙計(jì)把推車停穩(wěn)，人剛出去，姜遙毫不客氣的將上頭蓋著的布一拉。

    屋子里很通透，光線充足，更顯得這一批精挑細(xì)選出來的瓷碗俏麗。

    “這是……”，沈掌柜有些不敢置信。

    “是瓷。

    ”，姜遙斬釘截鐵的說道，最后又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不過我才疏學(xué)淺，也只能做些粗瓷。

    ”“姑娘說笑了。

    ”，沈掌柜笑笑，道：“開個價吧。

    ”“一貫。

    ”，姜遙斬釘截鐵道。

    “這個價格倒是給沈某頗大的面子，這一車……某再添一些，四十貫吧。

    ”，沈掌柜松了口氣，笑意連連。

    “一個一貫。

    ”，姜遙面上掛著笑，語氣堅(jiān)定。

    沈掌柜勃然大怒，拂袖，怒道：“小子欺人太甚，一個陶器不過才百文！”姜遙半點(diǎn)不心虛，笑道：“何必動怒？掌柜的也說了陶器，瓷器可不是這個價？”見沈掌柜神色微緩，姜遙挺直了胸板，侃侃而談，“我這盞可是用的好料子，足足燒了十窯才得了半窯。

    ”，接著又用手捧起一碗，接著說道：“您不妨仔細(xì)看看，這至簡質(zhì)樸的火燒之美，正不合了當(dāng)今倡導(dǎo)的節(jié)儉。

    更何況，我這東西每一個可都是獨(dú)一無二的。

    ”姜遙停頓了很久，這才放輕了聲音，繼續(xù)說道：“獨(dú)一無二的東西，才更得貴人青睞不是嘛？”“你？”，沈掌柜瞇起了眼。

    “我聽說商行在收些稀奇玩意，猜想是不是要將東西獻(xiàn)給貴人，或者……有貴人造訪？”，姜遙笑瞇瞇的說道。

    沈掌柜呼了口氣，笑道：“姑娘真是聰慧，我這般用盡神思，自然是為我們東家。

    ”，掌柜的聲音放緩了一點(diǎn)，似乎有些憂思，“那可是咱們商行真正的少東家，我也不過是有幸得了東家青眼，冠了個姓。

    ”話說到這里，掌柜的語鋒一變，“小姑娘就當(dāng)是讓一讓我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吧。

    一貫實(shí)在是太貴了，東家知道了，難免苛責(zé)。

    不若半貫？咱們這行也講究個長遠(yuǎn)……”姜遙微笑，手卻毫不猶豫地伸出來，猛地推倒一半，瓷碗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碎聲。

    在掌柜的心疼的眼神和阿大錯然的眼神中，姜遙面色不變，語氣平淡：“現(xiàn)在，它們是一貫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