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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子

    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宋賀年就有些后悔。

    他是瘋了不成,跑到這鄉(xiāng)下偏僻地粘了一腳泥水不說,現(xiàn)在還要看一堆小土包子。

    瘋了,絕對是瘋了!宋賀年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在前頭帶路的少女,上下掃視,怎么看都是平平無奇的小豆芽菜、小土包子。

    怎么偏偏遇到她自己就跟失了魂智一般,凈干一些出丑的事?!宋賀年拒絕多思,索性干脆利落的認(rèn)定是那個小土包子有什么迷惑人心智的獨門法子。

    絕對是!在前方帶路的姜遙完全不知道后面有人對自己進(jìn)行無端的猜測誹謗。

    姜母沒有來,只說一切事宜,皆由姜遙做主,如今這個家是姜遙當(dāng)家。

    至于王嬸,似乎也不是很想跟著他們,找了個理由只說姜母身體虛弱,她留在姜家?guī)兔φ湛础?br />
    村上的路凹凸不平,雨后更是shi潤。

    姜遙自個兒也小心翼翼的走著,偶爾碰到個坑,輕輕一跳也就過去了,辮子也跟著人搖晃,在陽光下發(fā)絲折射出一圈光暈。

    宋賀年在后面跟著走,盡管有隨從開道,可依舊是煩悶,眼神不由自主的放空,等回過神來又不知不覺的落到了少女的發(fā)絲上。

    跳動的辮子好像小兔子的耳朵,隨風(fēng)揚起的發(fā)絲茸茸的……好想拽一把。

    宋賀年臉黑了。

    低沉的氣壓持續(xù)到祠堂,祠堂前路還算壓的實,不至于凹凸不平。

    姜遙人帶到了,正想回頭說幾句討巧話,看到少年黑沉沉的臉,心中不由得有幾分瑟縮。

    奇怪,沒人說話,沒人惹這位大爺呀?莫名其妙的……姜遙試圖揣測,但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究竟是為何,干脆也不去想了。

    總之她小心謹(jǐn)慎,盡量不得罪這位。

    在路上,姜叔公就已經(jīng)叫人去把合適的小孩都聚集過來了,總不能讓貴人在這兒等著。

    好在他先前就和心儀的幾家人選通過氣,也不至于說沒個人,下了貴人的面子。

    一水的小蘿卜頭站著,沒約六七八歲的樣子,太小的也不好過繼,誰知道養(yǎng)不養(yǎng)的活。

    有些家里還是有親人的,此刻帶著小蘿卜頭站在祠堂的空地前,膽戰(zhàn)心驚的瞥一眼前頭,捏緊了小蘿卜頭的手,生怕沖撞貴人。

    天爺,叫人的時候也沒說還有這一出啊!真真是嚇?biāo)廊肆恕?br />
    看著一排排大鵪鶉小鵪鶉,姜遙感覺自己的頭開始痛了。

    宋賀年坐在椅子上,左腳支起踩在凳子上,一副土匪山大王模樣。

    這回這凳子可算是質(zhì)量杠杠的,還上了漆,保管不會有毛刺,刺到貴人金貴嬌嫩的屁股;也決計不至于有條縫夾住貴人的身上的綾羅綢緞。

    云卷回馬車那兒拿了茶點果子,扯了張桌子,擺開來,闊氣的很。

    小蘿卜頭唯唯諾諾的,有的是孤兒,更多的是家里養(yǎng)不起這么多小孩。

    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是男孩。

    甚至姜叔還帶了英哥兒也在里頭。

    姜遙有些皺眉,她其實早有人選。

    選人是為了彌補(bǔ)自己的不足,姜遙身為女子,經(jīng)商尚可,可站上科舉場爭權(quán)奪利,那便是天生就沒有上場的資格。

    若是資助學(xué)子,回收周期長,還吃不準(zhǔn)資助學(xué)子的心性。

    只有把人徹底的綁上自己的船上,大家同吃一口飯,同睡一個窩,才能完完全全的讓人徹底為了自己的利益努力。

    有錢無權(quán),行走的金庫啊。

    姜遙目光閃爍,狀似無意地繞著小孩們走了幾圈,似乎每個小孩都看一看。

    最終停留在一個瘦弱的身影面前,姜遙展開微笑,聲音柔和的好像是天上的風(fēng)輕輕吹過親吻花瓣。

    “你愿不愿意承我家的香火?”那是一個小孩很瘦很瘦,腦袋頂上的頭發(fā)像一蓬枯草,黃黃的、稀疏的;下巴很尖,整個人像是一層骨架上附著著薄薄的皮肉,瘦骨伶仃。

    身上的衣服破舊,還帶著補(bǔ)丁,明顯比小孩身上大一圈。

    小孩似乎有些欣喜、不敢置信,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姜遙,可看見自己指甲蓋里的黑泥又瑟縮的收回去。

    姜遙自然是察覺到了,這可是她早就看中的金疙瘩,說什么也不能讓人留下芥蒂。

    少女溫柔干燥的手反客為主,輕柔卻堅定地握住了那只小手,手心傳來的熱度像綢緞不真實又美好的像一場夢境,可少女手上的繭與傷口硌著,反倒讓人愈發(fā)清醒。

    “竹哥兒,我聽過你的名字,是先生取的,很好聽。

    聽說你學(xué)問很好,我都不曾讀過幾本書,以后還想請教請教你呢。

    ”姜遙眉眼彎彎,一整個人像一汪清泉一般純?nèi)粶睾蜔o害。

    姜竹有些害羞,整個人縮起來,小小聲的說道:“沒、沒有……是先生過贊了。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讓我有幸當(dāng)你的阿姐呢?”,姜遙蹲下身子來,平視著姜竹輕聲問道。

    “可是我……可是。

    ”,猶豫了很久,竹哥兒到底沒說個所以然而來,只是抿著唇,輕輕的點了點頭。

    姜遙內(nèi)心欣喜,自從那天姜叔公提了這件事之后,她就有意無意的去了解族學(xué)里的孩子。

    理由也很好找,畢竟她可捐了四兩銀子,看看這些小孩也不為過吧。

    姜竹,簡直是為她量身打造的天選小孩。

    沒父沒母的孤兒,不知道哪一天丟到村子上來的,吃百家飯養(yǎng)大的。

    本來這種情況,這小孩活不長。

    可偏偏聰明伶俐,前頭那個教習(xí)的老秀才很喜歡,又憐憫他的身世,收留了幾年,還取了個竹。

    據(jù)說原本是叫黑蛋的,那老秀才覺得姜竹日后必能考上,這名字有辱斯文,便給重新取了。

    姜竹確實不負(fù)期望,四書五經(jīng)學(xué)得很快,念起來頭頭是道,在學(xué)堂里也可以算得上前三了。

    以至于老秀才人走了的時候,姜叔公咬咬牙還是養(yǎng)了這么個拖油瓶。

    姜遙牽著姜竹,走上前給從剛開始就一言不發(fā)的宋賀年過過眼。

    卻不知為什么宋賀年表情微妙,整個人矛盾的緊。

    姜遙只覺得是不是姜竹身上有些臟,沖撞到了這位金枝玉葉的小少爺,把人拉開了些,恭敬體貼的問道:“這孩子聰明伶俐,我喜歡的緊。

    身世可憐,咱看了也憐。

    若是污了貴人的眼,還請貴人不要同咱們這種泥腿子計較。

    ”宋賀年表情微妙挑了挑眉,最終只是語焉不詳?shù)膯柕溃骸澳阆矚g的緊?”“我一見這孩子就有眼緣。

    ”,姜遙挑了一句不會出錯的話回應(yīng)。

    “那你就養(yǎng)著吧。

    ”,宋賀年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姿態(tài)透露出一股微妙的可憐勁,姜遙摸不著頭腦,也不知道這小紈绔哪兒抽的風(fēng)。

    “那個。

    ”,姜遙視線順著面前少年修長的手指望過去,是一個瘦高瘦高的小孩,旁邊還有一個老嫗牽著。

    “我覺得還可入眼。

    ”少年漫不經(jīng)心的拋下一個驚天大雷。

    被指中的老嫗自然是高興的不得了,小孩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是知道奶奶高興,也跟著傻乎乎的笑起來。

    旁的人卻是嫉妒的,眼睛都要紅了。

    姜竹不好說,畢竟大家都知道這小孩學(xué)問好,有望考上童生,當(dāng)個秀才爺。

    可是這個笨蛋是怎么回事?平日里遲鈍的要緊,一點也比不上自家小孩聰明伶俐呀!這樣的小孩都能去姜遙家里頭享福也就算了,居然還得到貴人的一句可以!那可是貴人!莫非他們真有哪里眼拙看不出來?就連姜叔公也忍不住懷疑起來,打量了一下又一下。

    “你不是讓我給你掌掌眼嗎?爺掌了,你自己看著辦。

    ”,少年人的聲音懶散的緊,甚至還有些含糊。

    因為這位小爺捻了塊糕點在手中,不緊不慢的吃。

    “您選的自然是好。

    ”,總之不能在這里下人家的面子,人家的面子自家的性命。

    反正多養(yǎng)一個也沒關(guān)系,再說了,說不定那小孩真有什么過人之處呢?姜遙從善如流的詢問,那老嫗毫不猶豫的就答應(yīng)了,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舍,但手上動作可不含糊一個勁的把小孩往姜遙那邊推。

    這下應(yīng)該完了吧。

    姜遙吸了口氣,正準(zhǔn)備說點場面話,把今天這個場糊弄過去,就聽見人群之后傳來一道有些尖銳的女童的聲音,“姜娘子,姜娘子,你看看我,我什么都能做的——”伴隨著聲音的逼近,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從人群之中沖過來,不知道是剎不住車還是脫力,臨近幾步整個人撲倒在姜遙面前。

    “我什么都可以的燒火做飯、洗衣伺候,您發(fā)發(fā)善心收養(yǎng)我,我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

    ”姜遙有些尷尬,不知道怎么說,有些猶豫。

    “胡鬧,誰讓女娃子進(jìn)來的!這個……女娃子進(jìn)祠堂,晦氣!”,姜叔公喝道:“還不把人拖走!今天是為了給姜大家續(xù)香火的,沒根的算什么!”有嬸子上前,想把小女孩拖走,可是那小女孩死死的牙關(guān)咬緊,整個手指狠狠地扣在地面上,嘴上還不停的哀求著。

    只是似乎是沒了力氣,盡管手指插的再緊也被人拖走,只在shi潤的泥地上留下幾道抓痕。

    “算了,留下她吧。

    ”,姜遙聽到自己這樣說,有些在心中哀嘆自己略微不合時宜的同理心,可偏偏割舍不下。

    這時一道尖銳的男聲響起,“憑什么這個女|表子生的都可以!”“碰!”,一個碟子飛了出去,目標(biāo)精準(zhǔn),直沖男人的腦殼。

    宋賀年拍拍手事了拂衣,懶散的說道:“真是無趣,云卷云舒,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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