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是誰？一個天倫悲劇的框架里、逆反綱常的子女角色，一個從晏邈的立場來看的惡人，也是一個晏邈覺得他能想到的人。
“你就這么想聽我將太子的名號說出來？這趣味未免太不入流�！�
晏邈微笑但不語。
秦疏桐再深思，晏邈是不會重復(fù)做無意義之事的人，他早就用太宗舊事隱喻過白汲的謀反計(jì)劃，那么“未生怨”的重點(diǎn)就不是白汲要做什么，而是……秦疏桐一凜，面色驟變，即刻被晏邈看穿。
“我可以為少容再推薦一人，就如裴小姐那般，畢竟你在某人的眼皮子底下，想探聽什么也不好動作吧？”
秦疏桐正想開口，忽聞隱約數(shù)道人聲漸近。
“你應(yīng)該也不想在這里繼續(xù)這個話題吧？”秦疏桐緩緩睇晏邈一眼。
晏邈聳聳肩，走到秦疏桐身邊扶住他，兩人慢慢往遠(yuǎn)離人聲的方向走。
畢竟是按有傷之人的步速在行進(jìn)，終究沒能避開那人聲的源頭，甚至那人聲中途轉(zhuǎn)了個彎，倒和他們正面撞上。
晏邈比秦疏桐反應(yīng)更快，隔著老遠(yuǎn)便先一步看清遠(yuǎn)處人影，手上一緊，將秦疏桐止住。秦疏桐忍過一陣痛，隨即看清來人，可巧來人一行似有默契般也暫停住。兩方便隔著一座殿宇有余相望了片刻。
“想過去？但我們的事還沒結(jié)束呢。”晏邈手上又是一緊，制止秦疏桐欲往對面那人而去的動作，再望一眼殿宇那頭為首之人，“況且謝大人似乎也沒有主動來找你的意思，今日法空寺的守衛(wèi)工作看來是他負(fù)責(zé)，看他這模樣，是在巡察寺內(nèi)情況并下派任務(wù)。如何，還要過去么？”
秦疏桐聞言踟躕，見謝雁盡顯然也看到了他，但確實(shí)又轉(zhuǎn)過頭去向身邊士兵吩咐著什么，并沒有朝他們這里而來，他便也作罷，況且晏邈有一點(diǎn)說對了，他們的事還沒結(jié)束。
秦疏桐轉(zhuǎn)過身來將晏邈格開一些：“你這么喜歡給人出題，引導(dǎo)別人按照你的設(shè)想思考行動，是因?yàn)椤?br />
“這句話里的兩個要素都有偏差，首先那些都不算是‘題’，其次不是給‘人’，僅限……”晏邈不僅打斷秦疏桐，更逾矩地抬手一撫他臉頰，“你。”
秦疏桐沒想到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也敢這樣動作，一愣神后才拍開他的手，不由側(cè)首看向謝雁盡……而在秦疏桐沒注意到的地方，晏邈也正看過去，確認(rèn)過對方神情后勾起嘴角，再收回視線看秦疏桐。
謝雁盡看到了？他身邊那些兵士好像將將離開，但他抱著xiong直直面朝這里的姿勢表示他必然看到了！但愿他不要誤會……還好，看他神情沒有誤會……但……“還好”？
自己竟想要一個“還好”？還有謝雁盡為什么……
“我以前就說過我是很有耐心的，特別是對少容，你剛才的后話是什么？”將秦疏桐的注意力拉回，見他看回自己后，晏邈眼神示意謝雁盡的方向，“既然那邊也氣定神閑，少容又何必著急？與我慢慢將該說的說完不好么？”
秦疏桐克制著某種情緒，也克制著不去看謝雁盡，對晏邈道：“是因?yàn)槟芸吹侥切┤巳鐟医z傀儡一樣隨你而舞、你從中可以品嘗到掌控的快感而樂此不疲，還是……或者說其實(shí)，你只是害怕自己變成被擺弄的一方，怕到無時無刻不在爭奪掌控權(quán)�？陕斆魅缒銘�(yīng)該知道，只有認(rèn)為落了下風(fēng)就必然要受某種欺壓的一方才會這樣，但人與人之間正常的關(guān)系并非如此，所以……”
秦疏桐忽覺手臂一痛，是晏邈攥住了他，緊緊地，一如晏邈說剖心之論那日，但晏邈在笑，愉悅里擰著陰冷的笑。
晏邈用那笑接替過手掌的重壓，提前打消秦疏桐掙扎的念頭，一如說出剖心之論那日，也是一種對眼前人可能逃脫的預(yù)防：“我真是越來越喜愛你了，少容�！�
“你現(xiàn)在還想給我推薦那個人么？你上次將裴小姐‘推薦’給我，想要一個什么樣的回答？對你來說可能可惜了，我的回答仍舊不是你想要的那個�！�
晏邈不笑了，他笑不出來，又或許是不再需要假裝溫和：“選他？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你會后悔�！�
秦疏桐暗嘆一口氣，才發(fā)現(xiàn)晏邈太好懂，他們的立足點(diǎn)從來不同：“你似乎還是不明白，這不是選擇題，不存在選不選�！�
晏邈死死盯著秦疏桐那張?zhí)┤蛔匀舻哪�，看了許久，才道：“說回最開始的題目吧，不想要我推薦的人無所謂，但可別忘了你已經(jīng)想到的事，別習(xí)慣性地故意視而不見。”說著說著，晏邈又恢復(fù)了一些玩世的姿態(tài)，或許秦疏桐偶然又暫時地取得了一些上風(fēng)，但最終結(jié)果還未可知，比如阿阇世，秦疏桐還沒有探到此事的底，“少容說我惡趣味，那怎么不考慮一下或許我并非惡趣味？”
“我沒空猜你那些啞謎�！�
余光瞥見謝雁盡似乎有離開的意思，秦疏桐不愿和晏邈多糾纏，拔腿欲走，卻聞晏邈道：“我和某人打了個賭，這個賭和你有關(guān)，如果我贏了可是對少容也有好處的，或者你更希望看我輸?shù)糍�約？雖然那對你可有不太好的后果，當(dāng)然你也可以不信。少容的話，應(yīng)該是想看到后者吧？”
“自我貶損也很倒胃口，收起來吧�！彪m然嘴上不饒人，但秦疏桐確實(shí)將話聽進(jìn)去了，止步沉思，片刻后：“你的意思是‘阿阇世’另有其人？”
“總是差一點(diǎn)就正中靶心啊�！�
秦疏桐蹙眉，所以意思是他猜的白汲沒錯，并非“另有其人”，可又不夠準(zhǔn)確，那就是……
“還有誰？”
“你怎么能直接問呢？這需要少容自己去找答案啊�！彪m是調(diào)侃，但晏邈語氣中不無贊賞，“而且我要是說了，可就是作弊了，那對賭約的另一方可不公平。但如果少容愿意到我這邊來，我倒是愿意背負(fù)一下背約的罵名。不過我還是可以給你一些提示，應(yīng)該說……早就給過了？”
“依你的作風(fēng)，不是指裴小姐一個那么簡單吧�！�
“很聰明。這樣好了，我再多給少容一些提示�！标体阏f著指了指秦疏桐xiong前。
秦疏桐不明所以。
“不明白？”晏邈只好伸手過去，果不其然在碰到人之前就被打開，但他并不惱，“想起來了么？那一日�！�
秦疏桐恍然大悟，上巳那日他們之間還留了一個沒揭開的謎。
“‘阿阇世’和‘幼帝’有關(guān)？還是你在暗示他們是同一個人？”
見晏邈面露驚訝之色，秦疏桐便篤定五分。晏邈也許沒想到他會這么快就想到這一點(diǎn)，再結(jié)合裴霓霞一事，謎底呼之欲出。秦疏桐忍不住瞥一眼殿宇另一頭還未離開的那人。
可惜晏邈又打錯如意算盤了，如果謝雁盡是皇帝的血脈，那說謝雁盡會成為‘阿阇世’或想成為‘幼帝’還有可能，可他已經(jīng)知道了謝雁盡不是，晏邈難道自信他不知道此事么？那未免天真，亦或是太小看他。而且晏邈不知道，他已經(jīng)從白汲那里確認(rèn)到一些事，關(guān)于豫王白滌的事，這明明也是晏邈自己主動給出的線索，他自己卻沒考慮在內(nèi)。
“他不會是，你的賭約是不是要輸了？”秦疏桐確定晏邈發(fā)現(xiàn)了他剛才的一瞥。
想要誤導(dǎo)他去懷疑謝雁盡？手法還太拙劣。
“少容果然不凡，但你誤會了……算了，說得越多越像狡辯了吧？你只說誰不是，還沒說誰是呢，賭約的輸贏怎好下定論呢？”
這就有些逞強(qiáng)了，但他不會去嘲弄晏邈，且這隱喻所指非同小可：“豫王就要抵京了。”
晏邈立刻蹙眉，輸家常有的神色，這總不好再說他是過度解讀了吧？
然而……
“我贏了�！标体愕溃倏戳丝辞厥柰┑纳裆�，“不信？不信便不信吧……不過我贏了賭約對少容是有好處的，別忘了這一點(diǎn)�！�
“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這回?fù)Q秦疏桐擒住晏邈的手腕，“你在為豫王策劃弒君謀反篡位��？”
晏邈忽然笑起來，拍拍秦疏桐緊攥著他的那只手示意他松開，而后將手搭在秦疏桐肩上，就著兩人錯身的姿勢靠近過去附耳道：“少容慎言啊，我只說我贏了，可沒說賭約的內(nèi)容，這種可能惹上殺身之禍的話可不能隨便掛在嘴上。再說，豫王殿下是太子主動召回京的，豈不矛盾？”
“是皇上�！�
白汲是順勢……順勢除掉可能產(chǎn)生威脅的手足……同樣沒有好到哪兒去的一種現(xiàn)實(shí)。
“你愿意相信是皇上的意思就是吧，現(xiàn)狀并沒有什么實(shí)質(zhì)上的變化不是么？”晏邈說罷，與秦疏桐拉開些距離，看一眼遠(yuǎn)處的謝雁盡，再道：“你看他，沒有一點(diǎn)來找你的意思，你還要過去么？”
秦疏桐拂開肩上那只手：“我過去不就行了�！�
晏邈冷眼而視，只道：“看來你和裴小姐也沒有聊得那么深，也對，畢竟只有一次會面。出家不算與世隔絕，還是可以會客的，說來裴小姐遁入空門，京中議論紛紛，與裴家來往密切的好像知道些真正的緣由，無非就是裴家小兒子那點(diǎn)事，但少容不是這么想的吧？就是不知道此等隱私之事，她會和何等交情的人才愿意說？不過也不一定要問本人，裴小姐之前與謝大人有婚約，兩人就算不是感情甚篤也應(yīng)頗為熟稔，不知道謝大人知不知道呢？而且此次之后也不知道謝大人會另覓哪位佳人呢？少容不妨替我問問�！�
秦疏桐腳下一頓，回頭冷冷看了晏邈一眼，也僅僅是看了一眼，而后徑直朝謝雁盡而去。
待秦疏桐走到自己身邊，謝雁盡第一句話并不問別的，卻是：“身體還好么？”
秦疏桐霎時僵住，口中發(fā)干，張了張嘴沒能發(fā)出聲音。
然而謝雁盡接著卻道：“體力不支還要來觀禮，難道你和今日來寺里的其他人一樣好奇心這么重、這么愛湊熱鬧？并不像你會做的事�！�
“不是……”本想辯解，秦疏桐以為謝雁盡是有些生氣的，不管是因?yàn)殛体氵�是他來看的是裴霓霞的受戒儀式，但抬眼卻沒在對方臉上看到一絲不悅，那臉上只有平靜，細(xì)細(xì)分辨那語氣甚至帶著幾分調(diào)侃意味，秦疏桐便把將脫口的解釋咽了回去，“也算是吧，我偶爾也會有好奇心重的時候�！闭f罷他回頭去看來處，發(fā)現(xiàn)晏邈已經(jīng)離開，回過頭來試探謝雁盡道：“你不問我剛才和晏邈說了什么么？”
“你想告訴我的話你會說，你不說我就不問，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秦疏桐這才鼓足了xiong中那口氣，無視晏邈的挑撥是正確的。謝雁盡是知行合一的人，用婚禮向他相邀過，他沒有懷疑對方用心的必要。
“算算時間，儀式應(yīng)該接近尾聲了，你還要回正殿觀完禮么？”
“不了……所以你那日來去匆匆是為今日的守衛(wèi)之事？”秦疏桐說完自己面上微紅。
謝雁盡難得顯出猶豫，兩人對視一瞬又默契錯開視線，他依舊四平八穩(wěn)：“不是�！�
秦疏桐輕笑：“你說是我也不會如何，就像你對晏邈不問，我也可以做到對裴小姐不問�！�
“關(guān)于裴霓霞，你想問什么都可以�！敝x雁盡這句說得毫無猶豫。
“真的什么都能問？那為什么她陷……”秦疏桐忽想到，他一直在謝雁盡面前和白汲劃清界限，花園那日他作為當(dāng)事人當(dāng)然直接就能發(fā)現(xiàn)裴霓霞與白汲聯(lián)手，但與此無關(guān)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他可不能語出紕漏，“長清皆知你們來往密切，互相衷情，那為什么她先前有情，在你請旨解除婚約后卻毫無情傷的反應(yīng)？”
謝雁盡一笑：“你并沒有看到過我和她相處的情景，怎么知道我對她有沒有情�！�
原來眾人都在想當(dāng)然。
但謝雁盡怎么沒有說到裴霓霞那方的態(tài)度？
“可裴小姐應(yīng)當(dāng)對你有情？她可是親手做過糕點(diǎn)送給你的。”
雖然那是一場構(gòu)陷，可裴霓霞如果對謝雁盡沒有情，從頭到尾都是逢場作戲，那并不需要親手做這種東西送他，且不說她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族小姐，就算是白汲為了確保她確實(shí)坐上同一條船，那也只需要明面上讓人認(rèn)為這是“親手”所做，就像當(dāng)日借劉安之口道出即可，實(shí)際上她就算買一份也無妨。
“那確實(shí)是她親手所做吧？”
“是�！�
“那……”裴霓霞為什么要和白汲共謀，使得謝雁盡解除婚約，而這又是矛盾的，她明明有情。更奇怪的是解除婚約看來不是她的最終目的，出家才是，所以婚約是一個她通往最終目標(biāo)路上的絆腳石，她不得不除去。
謝雁盡的回答可能直接揭開上次自己逾矩問了而裴霓霞沒有說的部分，秦疏桐有些后悔，畢竟打探他人不愿說的隱私并不符合君子之道。
然而謝雁盡既沒有給他答案，也沒有避而不答，而是少有地顯出一絲困惑：“我并不知，你真想知道的話可能要問她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