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敬安宮的宮人們迅速上了茶，沈初宜輕輕嗅了嗅，猜測是今年新進貢的龍鳳團圓。

    這是一種很名貴的茶餅，歲貢十斤左右，沈初宜未曾在乾元殿瞧見，如此看來，應(yīng)該都供給了太后們。

    沈初宜安靜坐著，余光卻在敬安宮仔細(xì)探看。

    這一看，就讓她看出幾分熟悉來。

    并非是她來過敬安宮，而是這敬安宮的布置同步充容宮中如出一轍，都是清新雅致的。

    就比如鳳椅后條案上的那幅牽牛圖，比步充容的要名貴的多，沈初宜不懂字畫，也能看出那筆墨很有神韻。

    另外，整個敬安宮中都是文雅擺件，并無金玉奢華之物，但沈初宜卻知道，古董和字畫不比金玉便宜。

    樣樣都名貴，樣樣都古樸。

    這是陳留王氏出身貴女的體面。

    沈初宜垂下眼眸，看著自己指腹的繭子。

    她們畢竟不同。

    就在這時，珠簾搖曳，朱玉聲響。

    一道清朗的嗓音響起：“恭睿太后娘娘到�！�

    沈初宜隨著眾人起身，躬身，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福禮。

    眾人異口同聲：“恭迎太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腳步聲音很輕，恭睿太后走路不疾不徐。

    待她在鳳椅上安靜坐穩(wěn)，才慢慢開口：“起來吧，賜座�！�

    眾人便安靜落座。

    等坐定了，沈初宜才敢用余光去看這位皇帝陛下的生母。

    之前沈初宜已經(jīng)匆匆見過莊懿太后，知道她的面相，此刻再見恭睿太后，立即覺察出兩人的不同來。

    恭睿太后身上的氣質(zhì)很冷淡。

    在她眼中，沒有半分長輩的慈愛，只有冷漠疏離。

    她年紀(jì)比莊懿太后略小兩歲，今年也過不惑之年，一頭長發(fā)烏黑油量，幾乎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她生的很美。

    仿佛空谷仙女，氣質(zhì)除塵，尤其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同蕭元宸如出一轍。

    之前在李貴嬪身邊伺候的時候，沈初宜有幸見過幾次先帝，先帝也生了一張俊美容貌。

    難怪陛下樣貌這樣好，到底是繼承了父母的優(yōu)點。

    眾人坐定之后，恭睿太后直接開口：“宜妃�！�

    她淡淡道：“今日你在宮道同德妃生口角，違反宮規(guī)，罰閉門思過十日，罰俸祿一月，待下一旬日方能出宮，去給莊懿姐姐請安�！�

    恭睿太后的聲音也很年輕。

    很輕柔，很平靜，也同樣很冷漠。

    宜妃面色煞白，她完全沒有想到，恭睿太后居然完全不給面子，直接當(dāng)著眾人的面責(zé)罰她。

    這讓宜妃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她緊緊攥著手，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看起來別提多可憐了。

    “睿太后娘娘，臣妾知錯了。”

    恭睿太

    后娘娘手里盤著一串一百零八子，是一串瑩潤光亮的老蜜蠟。

    她捻著佛珠，眼皮輕抬，淡淡看向宜妃。

    “哀家訓(xùn)斥你，可領(lǐng)受？”

    宜妃如何能反抗太后？

    她顫顫巍巍起身，對太后行禮：“臣妾遵旨。”

    訓(xùn)斥完宜妃，恭睿太后抬起眼皮，看向了眾人。

    “宮妃有宮規(guī)的規(guī)矩和體面，哀家希望你們謹(jǐn)遵體統(tǒng)，不要做出給陛下丟面的事情。”

    待宮妃都道“遵旨”，她才點點頭，臉上依舊沒有笑臉。

    “德妃，春日的宮中賬簿可查清楚了？”

    等到宮里的正經(jīng)事說完，太后的目光才越過眾人，往后面幾個身影上落定。

    “沈才人�！�

    沈初宜并不驚訝，她立即起身，恭恭敬敬行禮：“妾沈初宜，拜見睿太后娘娘�！�

    恭睿太后捻著佛珠，她那雙同蕭元宸如出一轍的桃花眼滿是寒光。

    說話分外不留情面。

    “既然你能改頭換面，以后便謹(jǐn)遵宮妃體統(tǒng)，不要再做蠅營狗茍之事�！�

    沈初宜是如何成為宮妃的，宮中知道的人不多。

    不過她既然已經(jīng)有孕，就說說明之前在永福宮中時，她已經(jīng)侍寢了。

    沈初宜不知這位恭睿太后知道多少細(xì)節(jié)，但現(xiàn)在她的話語，卻不無警告和鄙薄。

    警告她既已成了貴人，就要行正坐端，不要再如同之前那般，費盡心思成為宮妃。

    鄙薄的則是她的出身。

    沈初宜心如磐石，從不會挪動分毫，面對太后這樣當(dāng)眾訓(xùn)斥，沈初宜不覺得丟臉。

    臉面對于她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沈初宜安安靜靜站在堂下，任由眾人投來各種目光，她不去分辨那目光里是惡意還是同情，只是乖順行禮，口中說：“諾，妾謹(jǐn)遵懿旨�！�

    恭睿太后對她的乖巧沒有表現(xiàn)出滿意，也沒有繼續(xù)鄙薄，對于恭睿太后來說，她就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人物。

    若非她懷有身孕，以后會成為皇嗣之母，恐怕恭睿太后都不會看她一眼。

    “坐吧�！�

    太后淡淡開口。

    沈初宜落座之后，太后的目光掃視眾人。

    她的目光在宜妃面上停留，最后看向大門之外。

    此刻朝陽已升。

    正是晴空萬里，霞光萬丈。

    太后的眼眸里的光芒似乎也被點亮，顯露出有別于冷漠的威儀。

    這種威儀，比之德妃的要更老成持重。

    這是浸淫后宮二十載的沉穩(wěn)。

    “既已入宮，便是內(nèi)命婦，侍奉陛下、祭祀先祖、匡扶國祚，都是作為宮妃的責(zé)任�！�

    “你們需謹(jǐn)記身份，做好分內(nèi)之事，哀家不希望再有今日事端�！�

    “明白了嗎？”

    宮妃們一起起身，低頭行福禮：“謹(jǐn)遵太后懿旨�！�

    這一場請安，從頭至尾只有兩刻。

    這兩刻里，太后一半時間訓(xùn)斥宜妃，提點沈初宜，一半時間在同德妃議論宮事。

    其他的妃嬪幾乎沒有機會開口，太后也不會分出半個眼神。

    等宮妃們安靜從敬安堂離開，各自上了步輦，沈初宜才發(fā)現(xiàn)自己后背出了一層冷汗。

    恭睿太后那雙眼睛太犀利，仿佛能看清人心。

    這讓沈初宜不由緊張。

    她送走了幾位娘娘，又同端嬪告辭，最后領(lǐng)著舒云走在安靜下來的宮巷里。

    舒云扶著她的手臂，有些擔(dān)憂：“小主，您臉色不好�！�

    她知道沈初宜，旁人的三言兩語不會動搖她的心神，所以她肯定不是因為太后的訓(xùn)斥而憂神。

    沈初宜看了看前面的宮道，此刻宮巷里空無一人，只有主仆兩個。

    宮墻高深，朱墻黃瓦，頭頂上只有窄窄一片天，世界仿佛從來這么大。

    沈初宜道：“太后看人太犀利了。”

    “我感覺她似乎看透了我心中所想。”

    這才是她害怕的地方。

    舒云沉默片刻，道：“方才奴婢小心觀察，以為太后同陛下很有幾分仿佛。”

    說起來，蕭元宸看人威懾更重。

    相比太后，舒云更怕那位年輕的皇帝陛下。

    他才是整個大楚至高無上的九五之尊。

    沈初宜卻搖了搖頭。

    “不一樣�！�

    “因為不在乎，所以陛下可以寬容我的心思，但太后不會。”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很明白蕭元宸對她的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