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呼,呼。
那聲音如同野狗喘息,讓人不寒而栗。
沈初宜緊緊攥著手心,指甲陷入肉中,她都一無所覺。
她的心很沉,猶如掛著千斤重,悶悶的疼。
她知道,路答應(yīng)對柳聽梅做了錯事,但她已經(jīng)用余生受到了懲罰,而柳聽梅也得到了新的出路。
沈初宜沒有資格替柳聽梅原諒路答應(yīng),可她卻知道,路答應(yīng)罪不至死。
更何況,她不是因為柳聽梅之事而死。
反而被人栽贓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就這樣冤屈地自縊了。
她才不過二九年華。
沈初宜心中一時翻江倒海,甚至都來不及給出任何反應(yīng)。
她就呆冷冷坐在那,面無表情,整個人都麻木了。
宜妃也愣住了。
“你再說一遍?”
孫成祥又重復(fù)一遍,宜妃難以置信地道:“難道真是她?”
說到這里,宜妃非常不高興地放下了茶盞。
“怎么會如此?”
是啊,怎么會如此呢?
沈初宜眼神都有些渙散了,她忽然回憶起,那日離別時,路答應(yīng)站在垂花門內(nèi),安靜看著她的眉眼。
她當時說了兩個字,沈初宜沒有看清。
可現(xiàn)在回憶起來,她是說的是:“保重。”
她讓她保重,沒有讓她救她。
沈初宜這樣想著,忽然余光掃到了宜妃。
此時此刻,宜妃面色陰沉,她并不為路答應(yīng)的死而傷懷,只有無法宣泄的惱恨,沒有半點惋惜。
不過死了一個不受寵的答應(yīng),對宜妃來說無關(guān)痛癢。
她更生氣的是,這件事只能到此為止了,吳有德嘴太緊,即便他是衛(wèi)才人的黃門,最后大抵也牽扯不到衛(wèi)才人。
事情就此終結(jié)。
但沈初宜卻有些固執(zhí)地認為,這是錯誤的,這是不對的。
沈初宜忽然想起曾經(jīng)的紅豆,也是死得無聲無息,當時顧庶人的聲音言猶在耳。
“不過是條賤命,死了就死了�!�
那時候,沈初宜覺得她們都看不起宮女,看不起她們這些“賤命”,可是如今,路答應(yīng)并非普通女子,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曾經(jīng)也是金枝玉葉。
其父為工部員外郎,主管水利,也算是朝廷的能臣。
就連這樣的路答應(yīng),在宜妃眼中,大抵也不過是“死了就死了”。
不說一句晦氣,都是她積德行善。
沈初宜忽然從骨子里冒出一股寒氣,也從心底深處涌上一股說不出的怨氣。
宜妃平日里嬌俏可愛,似乎心直口快,瞧著并不那么聰明,可她從心底深處,從來就不是個軟和的人。
對于一條人命的離去,她毫無憐憫。
她甚至因為路答應(yīng)的死,產(chǎn)生了微妙的惱怒。
因為路答應(yīng)這一死,此事就同衛(wèi)才人徹底無關(guān)了。
路答應(yīng)已經(jīng)失寵,可衛(wèi)才人卻正得寵,宜妃已經(jīng)完全無法達成所愿了。
她今日高高興興過來,不過是為旁人做了嫁衣裳。
沈初宜閉了閉眼睛,她忽然就又堅強起來。
這是不對的,而她也不能就此軟弱。
她必須要一直昂首挺胸,堅定走下去。
高位的宜妃不能做憐憫者,沈初宜不能確定自己一定走上高位,但她卻可以肯定,自己不會失去自己的良心。
即便身份轉(zhuǎn)換,踽踽獨行至今,她依舊還是她。
沈初宜再睜開眼時,整個人都歸于平靜:“姚大伴,速去請陛下。”
沈初宜的聲音還很虛弱,可話語卻很堅定。
“此事必須由陛下定奪。”
沈初宜開了口,宜妃也回過神,她道:“孫大伴,起來說話吧�!�
孫成祥站起身,低著頭站在一邊,沒有開口。
就連應(yīng)該被帶下去的吳有德,也被壓在地上,此刻整個書房里安安靜靜,落針可聞。
不多時,蕭元宸快步而回。
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路答應(yīng)的事情,此刻眉目深斂,渾身上下都是冰冷的威儀。
沈初宜能看出來,此刻的蕭元宸很生氣,也難得有些沉痛。
他所有的沉痛,都隱藏在深邃的眼眸中,只有緊緊攥著手出賣了他的內(nèi)心。
畢竟,無論路答應(yīng)做過什么,她畢竟是蕭元宸妃嬪。
路答應(yīng)與顧庶人不同,顧庶人幾乎要害死蕭元宸,他不可能再有憐憫。
蕭元宸面色沉寂,他路過沈初宜時看她一眼,然后便在龍椅上落座。
剛一坐下,蕭元宸便沉聲道:“孫成祥,讓慎刑司派幾名有經(jīng)驗的老嬤嬤過去,給路答應(yīng)好好收殮。
讓慎刑司的人過去,而非禮部殯儀司,說明蕭元宸對路答應(yīng)的死有疑慮,需要檢驗是否人為。
沈初宜的心卻并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放松。
她已經(jīng)明白,不會再有結(jié)果了。
這件事最終會以路答應(yīng)畏罪自盡而結(jié)束。
幕后之人的手腕之高,心思之惡,讓人想象不到。
沈初宜只覺得后背冰涼,冷汗順著脊梁滑落,她深深喘著氣,面色一瞬蒼白如紙。
蕭元宸忽然開口:“沈婕妤。”
沈初宜恍然地抬起頭,看向蕭元宸關(guān)切的眉眼。
“你若是不適,先去后邊的廂房躺一躺,待事情告一段落,朕再告知與你�!�
沈初宜搖了搖頭,她頓了頓,卻道:“陛下,我可以�!�
蕭元宸深吸口氣,道:“好,孫成祥,你繼續(xù)說�!�
孫成祥頓了頓,道:“陛下,路答應(yīng)留下一封遺書。”
蕭元宸道:“念�!�
孫成祥取出一張干凈潔白的熟宣,定了定心神,沉聲道:“陛下恭安,妾自知有錯,只得自裁以還君恩,此事身邊宮人皆不知情,請陛下寬宥。還請陛下念及路氏多年忠孝,放過路氏滿門,妾彌留叩拜�!�
這一封遺書非常簡短,幾乎沒有任何內(nèi)容,除了懇請放過宮人和路氏,其余的話一個字都沒有多講。
蕭元宸道:“請慎刑司一并詳查遺書,看是否作偽�!�
意思是要核對遺書是否為路答應(yīng)自己親筆所寫。
孫成祥躬身行禮,起身退了下去。
等她走了,宜妃才冷哼一聲:“早知道,本宮就不費這么多事了�!�
蕭元宸垂著眼眸,沒有看向宜妃,他直接對姚多福道:“把吳有德送去慎刑司,嚴加拷問,若供詞有半分虛假,凌遲處死。”
“另外,派人調(diào)查吳有德家人�!�
吳有德剛要開口,就被姚多福一把捂住了嘴,非常干凈利落地拖了下去。
蕭元宸此時才看向宜妃,神情很冷淡:“宜妃,你先回去歇著吧,今日有勞你了�!�
宜妃愣了一下,她瞥了一眼沈初宜,不甘不愿地起身,冷哼一聲離開。
等宜妃走了,蕭元宸才起身,來到沈初宜面前。
他伸出手,抬起了沈初宜等下巴。
沈初宜垂著眼睫,不讓他看自己的眼睛。
“初宜,朕說過,你不許自責(zé)�!�
沈初宜迷茫地看著他,她面色蒼白,眼眸深處有同蕭元宸一般無二的沉痛。
忽然,沈初宜心里一疼,眼淚不能自控地潸然落下。
沈初宜伸出手,抱住了蕭元宸的腰身。
“陛下,我才看過她,告訴她要好好活著�!�
“怎么就死了呢?”
蕭元宸心底都有些傷痛,他溫柔地擁著沈初宜,輕輕拍撫她的后背。
沈初宜的眼淚暈濕了蕭元宸的衣襟,也滴滴落在蕭元宸心間。
沈初宜的聲音幾乎都染著痛和淚。
“陛下,我同她一點都不熟,甚至都不是一路人,坐下來說話的次數(shù),一個巴掌都數(shù)的出來�!�
“可我就是很難過,為什么?”
沈初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憤怒,這樣痛苦,這樣傷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