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九如里和喬府不順路，符歲讓喬真真不必相送，自己騎馬回去。

    太陽已落，處處回蕩著敲街鼓的聲音。

    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趕著在宵禁前回家。

    符歲瞧見一家賣芋餅的，許是店家就住在坊內(nèi)，因而并不著急收攤。

    符歲停馬詢問芋餅內(nèi)餡，挑著糖豆沙和薄荷餡的各買幾個。

    正買著，聽到頭上有人大喊“永安，永安！”符歲抬頭望去。

    見旁邊一家酒樓上，田乾佑半個身子都探到窗外，正沖她邊喊邊招手。

    路上行人見狀紛紛抬頭去看，田乾佑也不覺尷尬，只顧著招呼符歲上來。

    符歲拿過店家包好的芋餅，轉(zhuǎn)身進了酒樓。

    剛上二樓，就見田乾佑已經(jīng)等在樓梯處。

    田乾佑見符歲上來，不由分說拉起符歲手腕就往一間房間走。

    他人高腿長步子大，符歲小跑兩步才跟上。

    扣云付錢停馬本就落后幾步，眼看著符歲被田乾佑拉走，連忙提裙奔上樓梯追趕。

    屋內(nèi)的越山嶺見田乾佑對著窗外大喊幾聲就起身出門去，以為他遇上了相熟的朋友，不想田乾佑竟拉來一位女子。

    越山嶺目光掃過那女子的衣著打扮，最后停在那雙媚如秋月的眼睛上。

    又是她。

    符歲進門四下一掃，也看見了越山嶺。

    比之馬球那天的一絲不茍，今日他衣著隨意許多。

    屋中彌漫的酒香沖散了他身上的冷峭，顯得他真如個醉生夢死的風(fēng)流浪子。

    田乾佑松開符歲，抱起酒壇沖符歲顯擺：“今日可巧，我這兒有好東西，正好一起來嘗嘗，可別說哥哥有好事不想著你。

    ”田乾佑話音剛落，扣云也追進來。

    田乾佑一看扣云冷眼橫眉的模樣就連忙一指桌上解釋道：“我們喝酒、吃飯。

    ”扣云才不聽田乾佑辯解，只語帶責(zé)怪：“田郎君這般也太沒規(guī)矩了。

    ”田乾佑連連告饒，又說：“你們吃過飯沒，你帶那幾個隨從另開一桌，隨便點，都算我賬上。

    ”扣云不應(yīng)他，看向符歲，見符歲點頭，這才不情不愿得退出去。

    田乾佑嘴里埋怨著“你那兩個侍女，各個都是抱窩的小母雞，兇得很”，一邊尋摸空椅子。

    越山嶺見那女子毫不畏怯地直視自己，還趁田乾佑轉(zhuǎn)身時機露出一抹挑釁的笑，緩緩開口：“我等一群男子與娘子共飲不合適吧。

    ”田乾佑不甚在意地擺擺手：“這我自家妹子，又不是外人。

    ”越山嶺微微瞇起眼睛，目光淺淺的在符歲和田乾佑間打了個轉(zhuǎn)。

    田家有幾個小娘子越山嶺還是知道的，哪一個也對不上眼前這位。

    陳景陽從符歲進入就站起身來，現(xiàn)下終于逮著機會開口，揖禮道：“敬問郡主玉體安和。

    ”郡主？今上何時立過太子？電光石火間越山嶺瞪大眼睛直直看向符歲：她是晉王之女。

    越山嶺猶疑地坐直起身，有些話在喉中滾動，終究沒說出口。

    田乾佑反應(yīng)過來：“哦，你不認(rèn)得，這是晉舅舅的女兒，永安郡主。

    ”接著轉(zhuǎn)過頭對符歲說道：“這是叔和，最近剛回京，小時候我倆都睡一張床。

    ”符歲臉上掛著乖巧的笑容：“早就聽聞越將軍威名，今日一見……”符歲頓住話頭，審視的目光將越山嶺從頭到腳掃個來回，才拉長語調(diào)說：“果然不同凡響。

    ”越山嶺眉毛微挑，他還是第一次被女子像挑選馬匹一般打量挑剔。

    回想兩次相見，越山嶺從符歲身上品出一點久遠的熟悉。

    他面上安之若素地回著“郡主謬贊，某愧不敢當(dāng)”，心里卻把符歲和晉王來來回回比對，最終不得不承認(rèn)這五句話里三句刺的性子確實是更像秦安。

    一旁田乾佑已經(jīng)把旁邊的空椅子搬來放在越山嶺旁邊的位置，盡職盡責(zé)地招呼：“都站著干嘛，坐呀。

    ”符歲先入座，越山嶺和陳景陽二人才跟著坐下。

    符歲手中還拿著芋餅袋子，店家看符歲衣著不凡，料定是富貴人家，特意裝的剛出鍋的芋餅，想著討個好說不定能多得兩個賞錢。

    此時芋餅還熱氣蒸騰，正是香軟可口的時候。

    符歲將芋餅放在桌上，拆開油紙包，示意眾人隨意。

    陳景陽奉承幾句，卻沒有真的取來吃，越山嶺則表現(xiàn)得很不客氣，他在兩種看起來就不同的芋餅間猶豫一息，拿走一個薄荷餡的。

    田乾佑仿佛被芋餅提醒一般，對陳景陽說道：“這些菜都動過了，你下去找掌柜給永安要幾個菜，順便也點幾個你愛吃。

    ”等陳景陽離開，田乾佑就迫不及待湊到符歲面前小聲問：“我今日午間去過你府上，他們說你跟阿喬一起出去玩了，怎么沒見阿喬？”“她回家了。

    ”外面街鼓都停了，喬真真從不會到宵禁時辰還不回家。

    “那就好。

    我尋著些大食來的小玩意兒，分作兩份，你一份阿喬一份，都已經(jīng)放在你府上。

    你幫我把阿喬那份給她。

    ”“你怎么不自己給她？”臨海大長公主府離喬府比離九如里還近些，田乾佑舍近求遠做什么？若是能親自給喬真真，田乾佑又何必托符歲：“她現(xiàn)在住在喬府，叔伯兄弟一大家人，何況還有喬相在，我一個外男怎好給她送東西。

    ”符歲了然地點點頭，想了想又覺事情不對：“你拉我上來就為說這個？”說著鄙夷地橫田乾佑一眼：“我還以為你真是為了請我喝好酒呢。

    ”田乾佑一噎，立刻換上堅定的眼神并抬高了聲音：“當(dāng)然是為請你喝酒啦，其他都是次要的。

    ”他拿起只新杯子放在符歲面前，親自倒?jié)M酒，頗為豪氣地沖符歲嚷道：“隨便喝，喝個水飽都行，不夠哥哥再去給你偷。

    ”符歲懶得理會田乾佑偷偷在稱呼上占便宜，瞇著笑眼端起杯子抿一口。

    一線冰涼從口中滑進喉嚨，口中慢慢泛起醇香甘冽之味，當(dāng)真是好酒，田乾佑確實不曾騙人。

    咽下酒水，符歲下巴沖越山嶺一抬，問：“你把陳景陽支走，怎么還將他留下了？”越山嶺小口咬著芋餅，身體斜靠椅背遠離桌子，正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

    此時被符歲點到，他抬眼看向二人。

    燈光讓他的眼睛籠在陰影里，模糊掉一些銳利，嘴角掛著的無奈給他增添幾分柔和。

    田乾佑渾不在意，連看都不看越山嶺：“他嘴嚴(yán)。

    ”符歲眼尖地瞧見越山嶺無語地側(cè)過頭去嘆氣，忙抬手用衣袖掩著臉，笑得肩膀都微微聳動。

    沒多會兒陳景陽回來，手里端著籠金乳酥放在符歲面前：“新點的菜還需會子功夫，這金乳酥也是店中的招牌，郡主嘗嘗。

    ”符歲已經(jīng)用過晚飯，不過盛情難卻，便掰一小塊金乳酥慢慢吃。

    田乾佑在越山嶺那睡了好幾日，有什么舊也早敘完了。

    陳景陽卻是憋了一肚子問題，當(dāng)著符歲的面又怕言語失禮，幾次欲言又止。

    他本想改日再問，轉(zhuǎn)念一想自己有家有室，不像田乾佑一般游手好閑，下次能相會不知何時，總歸郡主的性格應(yīng)該不會計較許多，不如今日就問。

    這般想著，陳景陽開口問越山嶺邊關(guān)和打仗的事。

    越山嶺不動聲色地瞄符歲一眼，怕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污了京中貴女的耳朵。

    卻見符歲一手捏著一角金乳酥，一手端著酒杯正喝得高興，還不時與田乾佑低語幾句，似是無暇顧及此處，這才挑了些無關(guān)邊境布防的事與陳景陽探討。

    在場幾人談笑甚歡，見符歲連飲數(shù)杯也不曾阻攔，只當(dāng)幾杯酒水不打緊。

    然而他們未料到符歲在狀元樓已經(jīng)飲過許多，此時幾杯酒下肚，把符歲下午未散的酒意全勾出來。

    符歲最開始還聽越山嶺和陳景陽聊兵事聽得起勁，甚至往越山嶺處靠了靠好聽得更清楚些，漸漸的符歲反應(yīng)越來越遲鈍，只覺得聲音在耳邊繞來繞去卻進不到耳中。

    忽然有一只白嫩小手抓走越山嶺身前的骰子。

    那一對骰子是店家放在桌上，以備客人賭酒作戲的。

    越山嶺以為符歲不耐聽男人間的話題才自取骰子玩樂，待看向符歲才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

    只見符歲雙眼迷蒙如有霧氣，頰上暈著一層薄薄紅暈，顯然是醉了。

    好在符歲酒品似乎不錯，不哭不鬧，安安靜靜坐在那兒擲骰子。

    另一邊田乾佑也喝不少，說話都開始含糊，想來也不及照看符歲。

    越山嶺只好一邊與田、陳二人相聊，一邊分出心留意符歲。

    田乾佑喝酒喝得昏頭，瞧見空酒杯就倒酒，也不管是誰的杯子。

    符歲酒喝多有些口渴，見杯子滿著，拿起來就往嘴邊送。

    越山嶺眼疾手快，伸手蓋在杯上，阻下符歲的動作。

    符歲醉得迷迷糊糊，眼瞧著嘴邊多出一只手，恍惚間意識到是越山嶺。

    想到上次自己白吹半天冷風(fēng)連場馬球都沒看到，今日他更是囂張，竟連水也不許自己喝，符歲借著酒勁兒惡向膽邊生，張口就咬在越山嶺小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