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5章
史之瑤是從明朝揚州帶回來的，她是在“封建規(guī)矩”“禮數周全”的明朝末世下生長起來的。
如今這世道對她來說確實是更折磨一些。
雖然我們之前談過有關孤獨的事，但現在她的狀況似乎更嚴重了些......
吃完飯，我上樓去找她。
她的房門虛掩著，我敲了敲，里面?zhèn)鱽硪宦晿O輕的“請進”。
推開門，夕陽正透過紗窗斜斜照進來，把她瘦小的身影投在書桌上。
她坐在靠窗的藤椅里，膝蓋上攤著本厚重的《明史綱要》，封皮都磨出了毛邊。
聽見動靜，她慢慢抬起頭，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又趕緊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劉大哥回來了啊......”
“嗯，過來看看你�！蔽依^張凳子坐在她對面，“看明史呢？”
她輕輕“嗯”了一聲，手指撫過書頁上“土木堡之變”的標題，忽然開口：“這里說，皇帝被瓦剌人抓了，大臣們吵著遷都，于謙力排眾議守北京......”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在自言自語，“可后來呢？皇帝回來了，卻把皇位讓給了兒子，自己當太上皇......”
她抬起頭，眼神里第一次浮起我熟悉的情緒，不是畏懼，不是順從，而是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困惑，“你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些規(guī)矩都是錯的嗎？”
她平時連話都少，突然問這個，倒讓我措手不及。
“書上都這么寫�！�
我斟酌著詞句，“從結果看，明朝后來確實亂了，皇帝被俘、宦官專權、老百姓吃不上飯......現在的制度，至少沒人餓死，不用磕頭喊主子。”
她搖頭，手指攥緊了書頁，指節(jié)泛白：“可沒有規(guī)矩，天下豈不是要亂？君王受命于天，百姓各司其職，這才是正道！現在的......”
她頓了頓，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現在的世道，人人都在爭，爭錢、爭權、爭名聲，連最基本的禮數都不講了......”
她的聲音拔高了一點，又趕緊壓下去，帶著股子委屈，“我只是......只是覺得，我們堅持的東西，好像突然都沒用了�！�
我皺起眉。
她不是在討論歷史，是在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
“都過去幾百年了。”
我試圖緩和氣氛，“現在討論對錯沒意義，重要的是，現在大多數人能吃飽飯，不用怕被隨意打殺，這就是進步�！�
她盯著我，“可如果過去的道是錯的，那我們堅守的孝悌忠信算什么？如果現在的道是對的，為什么我總覺得......”
她說不下去了，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雙手白皙纖細，指甲修剪得圓潤，卻微微發(fā)抖。
我嘆了口氣，伸手想拍拍她的肩，卻在半空停住。
代溝這東西，有時候不是隔幾年，而是隔了幾百年。
她糾結的是“禮”與“義”，我操心的是“活”與“死”。
我直白問她，“你覺得對錯重要？”
然后我直接反駁，“對錯不重要，活下去才最重要，對你，對我，過去現在都一樣，過去的制度沒能讓人活好，甚至讓人活的艱難痛苦，活都活不下去，所以它被淘汰了，就這么簡單。”
她張了張嘴，最終只是抿緊嘴唇，把臉轉向窗外。
我站起身：“你慢慢看，我出去轉轉�！�
她沒應聲，像尊雕像似的坐著，只有書頁被風吹得輕輕翻動。
樓下傳來李老爺子的喊聲：“小劉啊，下來喝口茶！”
我應了一聲，逃也似地下了樓。
有些話，說著累，聽著也累。
代溝這玩意兒，有時候比槍林彈雨還難跨過去。
史之瑤的想法，我改變不了，也不必強求。
只要她不添亂，安安靜靜待著，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