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葉攸寧分明是他們口中議論的主角,但此時并未開口說話,還坐在遠處的席位上,仿佛事不關己。
喻隱舟冷聲道:“葉無疾!太子乃國之正統(tǒng),血脈不容混淆,怎么?除了太子這個正宗,難道你還想篡位不成?”
公孫無疾呵呵的笑起來,單薄的身子都在顫抖,他一笑起來,更顯得妖冶。
“喻公不要誤會,無疾乃是一介臣子,忠心耿耿于大周,一心一意,滿心滿眼,想得都是如何振興大周,又怎么會篡位呢?”
公孫無疾突然振臂:“諸位!誰說這天下,只有太子攸寧一個宗族正統(tǒng)!我大周,還有正統(tǒng)的血脈!”
一道白影,出現(xiàn)在公孫無疾手指的方向。
白衣男子大抵二十五六,面容端正俊美,身材挺拔,充斥著一股正直沉穩(wěn)之氣。
“嗬——”
“是……是……是長王子?!”
“長王子不是死在北狄了么?”
“長王子還活著!還活著!”
喻隱舟瞇起眼目,狠戾的凝視著從遠處走來的白衣男子。
喻隱舟識得此人,不正是大周天子的長子——長王子云霆。
王子云霆在朝中建樹頗高,為人敦厚正直,在這個爾虞我詐,拉幫結派的大染缸之中,王子云霆是唯一一個,卿族和公族都不會為難之人。
公族之人,認為王子云霆便是公侯貴胄之后,大方而金貴,頗具公族的高貴之風。
而卿族之人,認為王子云霆雖出身貴胄,然難得的是,卻沒有那一身跋扈的囂張,反而出淤泥而不染。
只可惜王子云霆的庶出身份,讓他雖身為長子,卻無法成為大周的太子。
周天子昏厥之時,羣臣慟哭,哭天搶地,好不容易擠咕出兩滴眼淚,已然用盡了畢生全力,但王子云霆一出現(xiàn),方才假哭的群臣們,竟真的哭了出來。
“是長王子!”
“長王子還活著……還活著!老天爺見憐��!”
“老臣愿意減壽,盼長王子安康!”
王子云霆一步步走入燕飲,他的步伐很慢,平穩(wěn)至極,環(huán)視著痛哭的卿大夫們,完全沒有王子的架子,一個個親自扶起。
“大司徒,言重了,您是長輩,膝蓋還有舊傷,怎可跪在地上?快快請起�!�
王子云霆轉頭看著喻隱舟,道:“喻公,久違了�!�
喻隱舟瞇起眼目,他知曉公孫無疾的身后有人,正是因著這個人,公孫無疾底氣十足,迫不及待的迫害周天子,讓此人上位。
只是喻隱舟沒想到,公孫無疾身后之人,竟是已死的長王子云霆。
喻隱舟乃是重生一世之人,只是在他殺死寒生之時,一切都發(fā)生了改變,慘死在北狄屠戮之下的長王子云霆,又活著回來了,這的確十分棘手。
喻隱舟冷笑道:“長王子歸朝,的確是一件好事兒,孤便恭喜長王子了�!�
王子云霆禮數(shù)周全,拱手道:“喻公言重了�!�
喻隱舟話鋒一轉,道:“然,太子攸寧乃天子親封儲君,國無法不立,只要天子一日不發(fā)榜廢黜,儲君便是儲君,即使長王子出現(xiàn),太子仍是太子�!�
喻隱舟掃視著羣臣,那雙鷹目,自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威信,冷聲道:“天下既有儲君,又怎么能做出,廢黜立庶的荒唐之事?倘或如此出爾反爾,無法無度,我大周的威信何在?以后如何能震懾蠻夷狄戎?長王子,你以為孤說得可對?”
喻隱舟將問題踢給了王子云霆,王子云霆在朝中的形象一直是溫文爾雅,不爭不搶,倘或他此時開口為自己爭辯,以前樹立的口碑便會立時坍塌,變成一個貪婪叛變的嘴臉。
但倘或他不爭辯,葉攸寧便是國之正統(tǒng),只能眼睜睜看著葉攸寧上位。
公孫無疾走上前,攔在王子云霆身前,冷笑道:“喻公,此言差矣!天子之所以沒有廢黜太子,無非便是因著不知長王子尚在人間,倘或天子早一日知曉長王子幸存的消息,恐怕……”
公孫無疾的目光看向葉攸寧,戲謔的笑道:“恐怕,太子早就被無情的廢黜了,今日如何能坐在此處,與羣臣痛飲?您說是么……太、子、殿、下!”
嘭!
喻隱舟厲聲道:“葉無疾!你一個臣子,膽敢當眾羞辱太子?”
公孫無疾微笑:“喻公,你可不要動怒,太子還未開口呢。”
是了,葉攸寧一直都未開口,旁人為了太子攸寧與王子云霆的事情,掙得臉紅脖子粗,甚至頭破血流,而當事人之一的葉攸寧,竟然一直都未開口,一個字兒也不曾說。
羣臣的視線刷的轉移到葉攸寧身上,緊緊盯著葉攸寧的一舉一動,想要看看太子到底是個甚么反應。
終于……
葉攸寧終于動了。
他緩緩的站起身來,那張漂亮到不像話的面龐,不似往日平靜,秋水一般的眼眸,瀲滟著點點滴滴的水光。
繞過席案,葉攸寧的步伐由慢轉快,趨步小跑著向前,險些被繁瑣寬大的太子衣袍絆倒。
喻隱舟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扶葉攸寧,卻扶了一個空。
咚!
葉攸寧攔腰抱住王子云霆,親昵的扎在他懷中,甚至用面頰蹭了蹭他的胸口,仿佛撒嬌一般,嗓音哽咽的道:“哥哥……真的是哥哥�!�
生撲
喻隱舟望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
羣臣震驚,眾人試想過無數(shù)次,兄弟見面的場面。
畢竟是天家的兄弟,總要講究一些禮儀與廉恥,便算不顯得親熱,也要互相寒暄問候,虛以委蛇才是。
只是任誰也沒想到,葉攸寧會突然撲上來,緊緊摟住王子云霆。
“哥哥……”葉攸寧的嗓音哽咽。
王子云霆一愣,微微蹙眉,很快感受到自己胸口有些微微發(fā)涼,加之葉攸寧單薄的肩輕輕顫抖。
他……哭了?
太子哭了!
王子云霆只是感覺到了涼絲絲的濕意,羣臣則是親眼目睹了太子在墮淚。
葉攸寧面龐白皙,容顏精致,哭起來梨花帶雨,眼淚仿佛珍珠,噼里啪啦的滾滾而落,小巧的鼻尖凝著絲絲殷紅,不停的抽泣。
葉攸寧的哭泣,仿佛具有感染力,方才擠不出眼淚號喪的卿大夫,此時已然有些眼眶發(fā)酸,險些跟著掉下淚來。
公孫無疾:“……”
喻隱舟:“……”
喻隱舟還是反應迅捷的,大步上前,一把拽住葉攸寧,將他從王子云霆的懷中拉出來。
喻隱舟抬起手掌,按在自己的心竅之上,不知為何,總覺得這里有一種酸酸的感覺,尤其是葉攸寧摟住王子云霆,委屈哭咽的時候,暗中酸澀,仿佛在發(fā)酵,不斷的膨脹。
葉攸寧不是假哭,眼淚還沒有止住,用手背胡亂的抹著。
喻隱舟低聲道:“你做甚么?”
葉攸寧的聲音哽咽,還充斥著化不去的哽咽,自言自語道:“真的是哥哥�!�
王子云霆的長相,與葉攸寧的哥哥,簡直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葉攸寧昨日在御營大帳附近看到的白衣男子,果然便是王子云霆,當時葉攸寧便覺得眼熟,總覺得很像一個人,沒成想,他果然沒有認錯。
那顆頭顱,葉攸寧曾經(jīng)沒日沒夜的抱在懷中,只是為了等待著玩家們的到來,他如何可能認錯,無論是長相,還是神情,就連那微微蹙眉的模樣,分明是一個人……
葉攸寧從游戲穿入書中,本是無親無故,而此時,葉云霆出現(xiàn)了。
喻隱舟眼眸微動,仔細的思索,雖他以前沒見過葉攸寧幾面,但也曾聽說洛師之中的流言蜚語,葉夫人與少葉姬之間,關系本就冷落生疏,更有傳聞少葉姬乃是被葉夫人害死,葉攸寧與王子云霆的干系最多算是一般,絕沒有這般親切,可以叫葉攸寧一見面,直接生撲上去的道理。
生撲……
喻隱舟的心竅又開始隱隱的不舒坦了。
喻隱舟拉住葉攸寧,低聲道:“老實呆著�!�
喻隱舟道:“太子名正言順,即使是長王子歸朝,也無法阻礙太子即位登基�!�
公孫無疾卻道:“太子失德,根本不配做這大周的新天子!”
“葉無疾,”喻隱舟冷笑:“你是打算造反不成?”
“造反?”公孫無疾不肯退讓,道:“長王子德才兼?zhèn)洌攀俏掖笾苄绿熳拥牟欢诉x,諸位卿大夫,你們也是長著眼目,長著耳朵之人,如何能放心,將天下交給一個為了男人而私奔之人?倘或我們的大周,被這樣的人統(tǒng)治,百姓可能安居樂業(yè)?蠻夷可能被震懾?狄戎可能不侵犯我們的國土?!”
公孫無疾冷冷的看著葉攸寧,道:“太子根本不配,臣如何能昧著良心,眼睜睜看著大周的江山社稷,日薄西山呢?”
羣臣開始竊竊私語:“是啊,太宰說的也對,太子他……的確……的確……”
“說得甚么混賬話?太子配不配,是你說了算的?”
“是啊,國有國法,若是一言堂,以后還如何治國安邦?”
“長王子便是比太子有德行,這是不讓說么?”
“長王子乃是庶出,少葉姬便是爬床的狐媚之人,他的兒子能好到何處?若對比起來,太子與寒生私奔,至少還算得光明正大呢!
公孫無忌面色陰冷,沙啞的道:“諸位,咱們這樣議論,也沒有個承算,不如……”
他說著目光一轉,看向宋公子源,道:“宋公乃是一等公爵,諸侯之首,不如……我們聽聽宋公的意見如何�!�
宋公子源早就與公孫無疾談妥了,他收到公孫無疾的目光,立刻道:“長王子德厚恭儉,眾望所歸,這還需要如何選擇?臣愿輔佐長王子,振興大周!”
“哼,”喻隱舟冷笑:“原來太宰早就勾連了宋國�!�
公孫無疾道:“喻公可不要血口噴人,甚么勾連?長王子即位,不過是眾望所歸罷了!”
“眾望所歸?”喻隱舟不屑的道:“說甚么眾望所歸?說甚么諸侯之首?難道太宰沒看到宋公是如何進入雒師大門的么?他宋國說話,管個屁用!”
“你!”宋公子源沒想到喻隱舟會當面羞辱自己,還是在羣臣面前,氣得拍案而起,沙啞的道:“喻隱舟,你一個小小的侯爵,不要太過分!”
喻隱舟呵呵低笑:“過分?天子昏厥,你們不思找醫(yī)士醫(yī)看,著急廢黜太子,難道不是過分?”
公孫無疾美艷的臉面閃過一絲狠戾,沙啞的道:“來人!”
嘭——
燕飲營帳的大門被沖開,黑甲虎賁軍沖了進來,仿佛黑色的浪潮,魚貫而入,明晃晃的長戟反射著閃爍的火光,瞬間將羣臣圍在中間。
“虎賁軍!”
“天啊,虎賁軍怎么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