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蛇
苗疆南境,瘴霧橫天,群嶺如蟒,萬物皆毒。
此地常年不見天日,鬼鳥鳴於樹冠之上,屍藤盤於根下,水流含蠱,風吹亦染毒息。百姓遠避,外人止步,惟有蠱門巫宗,將這片山林當作圣土,稱其名為「黑巫山」。
傳說中,黑巫山腹藏萬蠱之源,y河潺潺,流的是被獻祭者的血與魂。古族留下的禁術沉睡於淵底,唯有以血為契、以心為引,方能喚醒萬毒之靈,控生si,馭人魂。
若得之,可封巫王;若失之,屍骨無存,神識俱滅。
十三年前,安淼被選為圣nv,帶入蠱山。
她年僅七歲,卻面無表情地將一條火紅毒蟲放入古老的蠱壺中。那毒蟲似感知不詳,yu逃無門,片刻之間,壺中翻涌如沸水,嗤嗤作響,有尖鳴、有碎骨聲。那是她的試煉,也是她命運的。
試煉過後,老巫冷聲道:「圣nv之路,需以心養(yǎng)蠱,蠱以情噬心,若心不堅,終將自亡�!�
她不言,只將血淋淋的指腹抹去毒蟲痕跡,默默坐下。
她的眼神太冷,冷得不像七歲的孩童。
自那日起,她開始了十三年的血供。
蠱壺中,是她唯一的伴。那是一條孵化於血池的黑蛇,初出生時如針細,通t墨黑,僅眼瞳泛著金芒,唇下兩顆銀牙隱隱發(fā)光,冷若刀鋒,蠱門稱之為「噬心蠱」。
這種蠱,一出生便帶毒意,兇戾難馴。偏偏它在她指尖游動時,從不咬她。她以血喂之,以心溫之,夜里將其藏於懷袖,共眠於一張竹席之上。
她曾中毒垂si,將自身的毒ye引入黑蛇口中,只求兩命共活。她也曾心神潰散,靠它盤在心口的冷涼溫度才撐過無數蠱噬之夜。
「你可知,蠱王成形,需十三年血養(yǎng),且供心魄,稍有差池,反噬其主�!箮煾刚Z重心長,聲如鐵石。
她只是笑了笑,嘴角沾著蠱毒未退的血絲:「我命中帶毒,與它……不過是彼此吞噬罷了�!�
年歲流轉。
安淼已長成冷麗的nv子,雙瞳帶著湛藍se的光澤,常年穿著赤紅蠱衣,身形瘦削,卻令人不敢b視。萬蟲不敢近她,連黑鴉見她也會盤旋遠去。
她早已不是那個會哭的小nv孩,她的眼里,只剩下生與si之間的寂靜。
直到那一夜。
雷聲滾滾如萬軍奔騰,黑云壓境,蠱山震顫。她驀然驚醒,只見蠱壺之中黑氣滾動,蛇影翻涌,銀牙斷裂,蛇鱗寸寸裂開,黑血染滿整個壺壁。
她不顧一切沖入壺前,指尖劃破,將整掌血壓入壺中。
「不要si……虞玄夜,不準si……」
她第一次喊出那個名字。
那是她私下取的。虞,為血族;玄夜,為他眼底的深紅se與寂靜。他不是單純的蠱。他是她的伴,是唯一懂她的存在,是她夜里唯一能靠近的心跳聲。
而她以為,她失去了他。
直到雷停風止,壺中傳來低低的喘息——
一道人影從血蠱中緩緩起身。
他赤身,滿身血痕,長發(fā)披散,金瞳閃動,在黑霧中如妖神初醒。他一步一步地走近,膝蓋落地,濺起血水。他抬起頭,眼中是千萬毒蟲噬盡之後的殘忍與執(zhí)念,卻在見到她的瞬間,變得柔軟如霧。
「阿淼……」他低聲呢喃,聲音嘶啞如碎玻璃,卻極致溫柔。
「我來還你的命了�!�
她怔住。那一刻,天地寂靜,萬蠱退伏,山風吹過,似也低語。
她知道,他已不再是蛇。
他是虞玄夜,是她親手喂養(yǎng)出來的蠱王,亦是……她命中的劫數。
可她不知道,他所要還的命,不止一條。
從那天起,虞玄夜便隨侍她左右。他生得妖冶俊美,氣息冷冽,眼神如刀,每當有人對她不敬,他便笑著拔除對方的心。
他護她,近乎偏執(zhí)。
他對旁人殺氣騰騰,唯對她,眼中溫柔得幾乎近乎病態(tài)。他會替她拭去指尖的血,會在她入眠時蜷在床前,如蛇盤身,警惕四方。
有時夜深,他會在她耳邊低語,聲音壓得極低:
「你給我血,我給你命。你給我名,我便為你毀盡天下�!�
「阿淼,你說過,我與你……是彼此吞噬的命�!�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沉淪�!�
安淼知道,虞玄夜不再只是她的蠱。
他是她的毒,是她的命,是她殺不了,也逃不掉的深淵。
可她不知道,更深的深淵,還在等著她——那是一條雪白的小蛇,靜靜在y林中等待她靠近。
牠也曾與黑蛇共眠於蠱壺,是她早已遺忘的那段靈息。
牠正睜著銀白的雙眼,靜靜看著她,等待她的呼喚。
命運的第二條線,正在蘇醒。
人蠱之禁,從未是錯,而是宿命的選擇。
她以心養(yǎng)蠱,他以命還情。他們從未自由,唯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