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戲
警車停穩(wěn)在警局門口時,夕yan已經(jīng)隱入城市縫隙,只余下冷白的街燈漸次亮起。
我下車時,第一眼就看到他—
寧哥。
他正從警局的正門口走下臺階,身邊還有一名穿著便服的警察。兩人談笑著,語氣自然得像老朋友。
他穿著白襯衫,下擺掖進淺藍se的鈕仔k,襯衫最上面兩三顆扣子沒扣,領口微敞,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慵懶卻jg神,修長的身形在人群中特別顯眼。
我怔了一下,步伐慢了半拍。
怎麼會是他?
雖然他說過自己朋友很多,什麼領域的人都有,但……警察?這太巧了。
我腦海浮現(xiàn)他曾經(jīng)說過的話—
「我不想一輩子都讓人覺得我靠家里混日子�!�
「我知道我爸媽想送我出國,但那種地方我真的待不習慣。就算是企管系,我也想在臺灣自己試試看�!�
「當家教雖然賺不多,可是有時候?qū)W生突然懂了你講的東西,會覺得自己真的做了點什麼�!�
那些我們在網(wǎng)路聊天室里聊過的、玩游戲時一起笑過的、甚至是他送我那本奇幻當生日禮物時寫下的那句:「霞凌,我覺得你很聰明,也很孤單�!�
這一切,忽然都像失焦的畫面,在他走近的腳步中變得模糊又真實。
他也看到了我。
寧哥愣了下,接著對身旁的警察說了句什麼,警察點點頭先行離開。他朝我走過來,嘴角帶著一貫的笑,語氣輕松:「欸,怎麼是你?」
我一時說不出話,只是點點頭。
書藴站在我旁邊,也似乎察覺到什麼,小聲問:「他是……?」
「嗯……一個朋友�!刮逸p聲說。
但心里卻有個地方微微發(fā)緊。這場意外、這些人、甚至是他……是不是早就彼此牽連?
我沒有說出口,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走近。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周圍的空氣像是陷入一個看不見的旋渦。
霞凌還沒來得及出聲,警察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來催促:「同學,請進來,其他人在等你們。」
她點了點頭,低著頭從寧哥身旁走過。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交談,連一個眼神的交會都避了開。但在經(jīng)過他身旁的那一瞬間,霞凌卻感到心跳莫名地一緊。
她不知道是什麼讓她產(chǎn)生那種不適的感覺。是他熟悉又陌生的語氣?還是……她心底那塊,因為「他」而出現(xiàn)的空白?
她曾經(jīng)深信寧哥是能理解她的人,是她那段最孤單時光里,唯一的光。但現(xiàn)在—她卻隱隱覺得,有些東西在記憶里被改寫了。
那晚,除了訊息之外……她還做了什麼嗎?為什麼她想不起來?而他,為什麼會在這里?
她什麼都沒問。她說不出口。只是不發(fā)一語地走進警局的大門。
站在原地的寧哥,望著她的背影,一直沒有移開視線。嘴角的笑容早已散去,眼神里是一種說不清的—內(nèi)疚,還是舍不得?
書藴最後一個走進來,她轉(zhuǎn)頭一眼就撞見寧哥的目光,那眼神深沉又復雜,與剛才他和警察談笑時判若兩人。她微微皺起眉,但什麼都沒說。
書藴跟上了霞凌,看著她微垂著頭的背影,腦中閃過車上那段對話的最後幾秒。
那時候的霞凌安靜得異常,一字一句聽著書藴的敘述,像是吞下一把刀子一樣,每個詞都像卡在喉嚨里。書藴很確定,她那時候的表情,不是震驚,也不是傷心,而是—某種說不出口的決意。
「和平常的她……不太一樣�!箷湹吐曌哉Z了一句。
她突然感到背脊一陣發(fā)涼。
警局的燈光過度明亮,白得刺眼。我剛踏進門,就看到她。
我媽坐在椅子上,手里緊抓著包包的背帶,像是在等什麼判決。頭發(fā)因為匆忙趕來而亂翹著幾根,一邊的衣角沒紮好,鞋也像是穿錯了雙。她一向在意外表,今天這副模樣,只能證明她是真的慌了。
可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不是「你還好嗎」。
「你在想什麼?」她快步迎上來,語氣壓得很低,卻還是帶著熟悉的怒意,「不是說了嗎?平常都好好的,怎麼現(xiàn)在也開始學你哥那樣了?」
我站在她面前,感覺整個人像是被剝光了皮。
「什麼事都往里面藏、不說話,悶在心里有什麼用?你哥不就是這樣才……才把自己ga0成那樣嗎?」她的聲音一抖,眼睛卻仍盯著我,「我不懂,你平常不是挺正常的嗎?怎麼現(xiàn)在也要出問題?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丟臉?」
我喉頭一緊,一口氣差點沒順過來。
她又往前半步,幾乎b近我的臉:「學校都打來了,說什麼自殺、什麼暴力沖突……這像話嗎?現(xiàn)在全校都知道你牽扯其中,你要我怎麼做人?我們家還能過得下去嗎?」
我聽著那些話,像被一口口冰水往臉潑。
「你哥那時候我也說了,是不是該去看看醫(yī)生?他不聽,結果呢?現(xiàn)在你也不聽……是不是我們這個家,就不能有一個正常人?」
我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卻什麼都沒回。
警察站在一旁,臉上沒什麼表情。我能感覺到他們在聽。
我不想哭,不想在這里掉一滴眼淚。
我媽還在說,「你哥那樣已經(jīng)夠讓人難堪了,你要走一樣的路?你就不能給我爭點氣……」
我終於冷冷開口,聲音平靜得像從水底冒出來:
「你可以不要在這里演戲嗎?」
她怔住,像是被我的語氣打了一巴掌。
我沒再看她,轉(zhuǎn)頭就走。步子快得像逃命。
我不知道自己是想逃開她,還是逃開我快要爆炸的情緒。
但我知道,如果我多待一秒,我就會當場撕裂。
警局里,燈光冷冽,空氣中彷佛彌漫著一層無形的壓力。
一名警察微微皺眉,悄聲對身旁同事說:「這孩子……意外得冷靜,竟然能把事情說得這麼清楚�!顾闹邪底源y,面對這年紀的學生,大多數(shù)都會緊張、害怕,甚至支支吾吾,但眼前這nv孩的語氣卻帶著壓抑的堅定,彷佛在努力拼湊那被撕裂的真相。
我面無表情,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wěn),將那天發(fā)生的事一字不漏地說出。從雨霏的低落情緒,到吳僅等人的出現(xiàn),再到她用美工刀劃傷自己的畫面。
警察點了點頭,隨後轉(zhuǎn)向被叫來的五人組:吳僅、梅小露、曾汝汝、鄭凱和劉曉。
他們彼此推諉,語氣輕描淡寫,否認知曉美工刀的下落,并聲稱那天之後各自回家,對最後的刀子去向一無所知。
盤問未再深入,因為我已經(jīng)交代了大部分所知。
經(jīng)過一天的調(diào)查後,所有人被允許離開,但學校決定對五人組實施停學處分,期限不長,幸好暑假將至,影響也相對有限。
出警局時,天se已暗,路燈亮起,在地上拉出一長串剪影。
我才剛踏出門口,便看見那幾人聚在停車場邊,氣氛膠著。
吳僅的父親身材壯碩、聲音粗啞,此刻卻像換了個人似的,一邊搓著手,一邊不斷對小露的母親道歉,聲音不小,語氣里滿是焦急:「是我們教nv無方,真的、真的很抱歉……她年紀小不懂事……」
小露媽媽穿著整齊,妝容完好,神情卻冷淡,只低低回了一句:「不是不懂事,是沒家教�!�
氣氛瞬間僵住。
吳僅的媽媽站在一旁,臉se鐵青,一語不發(fā),手緊緊握著名牌包,像是怕再多說一句就更丟人現(xiàn)眼。吳僅則低著頭,原本濃妝yan抹的臉因為一整天下來妝容斑駁,浮粉、脫妝,顯得滑稽又狼狽,與一旁妝淡卻天生麗質(zhì)的小露站在一起,落差更加明顯。
而曾汝汝一如往常地安靜,站在小露身邊,臉上掛著模糊的笑,看不出在想什麼,只是偶爾點點頭,像在配合小露說話。她的家長沒出現(xiàn)過一次,我甚至不知道她家住哪里,只覺得她好像總是這樣,能自然地融入任何一邊,又不留下痕跡。
至於那兩個男生——劉曉與鄭凱,似乎早一步離開了。聽說下午鄭凱的母親來過,身穿優(yōu)雅套裝,口氣溫柔,對每一位家長都親切地道歉,像是社交nv王般游刃有余。但我站在一旁時,看見她一轉(zhuǎn)身對鄭凱的目光,如刀子般銳利。那一瞬,他的臉se整個沉了下來,一句話也沒說,像是連呼x1都得經(jīng)過允許。
我靜靜地看著這些人—這些曾經(jīng)在教室里笑得b誰都響、走路時總ai占住整個走道的中心人物。
他們現(xiàn)在逃過了警察的盤問,或許暫時沒事。
但我知道—他們一定,有什麼事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