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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盛怒

    盛怒三天后，樂平縣。

    秋日的午后，風(fēng)和日麗，天高氣爽。

    百兵堂的鐵倉大院，位于興業(yè)坊后方，一條筆直的黃土路，直通鐵倉門口，可以容納兩輛大車并行。

    這是百兵堂自己出錢修的路，質(zhì)地堅(jiān)實(shí)，比縣衙門口的路都要好一些。

    此時(shí)，一支由十二輛大車組成的車隊(duì)，正停在鐵倉門口。

    二十幾名灰衣學(xué)徒，從車上卸下二三十斤重的鐵料，搬進(jìn)鐵倉大院中，依次稱量過后，再由院中的十幾名學(xué)徒，搬到屋中放好。

    兩名身穿長衫的賬房先生，站在一旁，手中捧著籍冊，核對著運(yùn)來的鐵料數(shù)量和成色。

    雖然卸運(yùn)鐵料的人數(shù)眾多，但在兩名黃衣學(xué)徒的指揮下，卻進(jìn)行的井井有條。

    他們是掌柜孫廣河的弟子，二十五六歲年紀(jì)，雖然只是黃衣學(xué)徒，但在堂中地位頗高，僅次于李管事和張金奎，掌管鐵倉的一應(yīng)事務(wù)。

    一個時(shí)辰后，車上的鐵料快要卸完，兩名黃衣學(xué)徒口中也停了下來，站在一旁，說笑起來。

    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學(xué)徒說道：

    “你說車隊(duì)怎么還沒回來啊？這都七天了，按理說昨天就該回來了�！�

    另一名馬臉學(xué)徒倚在墻上，懶懶地道：

    “我哪知道，估計(jì)是山路不好走吧，這可是去赤莽山脈深處，就算有人帶路，也很可能走錯�！�

    “也對，興許明天就回來了，就是這沒了護(hù)衛(wèi)，還得咱們親自帶人巡夜，真他媽的晦氣！”

    高大學(xué)徒嘴里罵罵咧咧，忽然目光一凝，看著遠(yuǎn)處，眨了眨眼，疑惑道：

    “這倆要飯的怎么看著有點(diǎn)眼熟��？”

    馬臉學(xué)徒聞言，轉(zhuǎn)頭看了過去。

    兩個乞丐穿著一身快要變成布條的破爛衣衫，頭發(fā)亂如雜草，臉上沾滿了土灰，狼狽不堪地走了過來。

    馬臉學(xué)徒眉頭一皺，大聲道：

    “那倆要飯的，滾一邊去！瞎了你的狗眼，敢來興業(yè)坊……”

    “胡師兄，是我，趙山！”

    其中一名“乞丐”啞著嗓子喊了一句，馬臉學(xué)徒定睛一看，后半句話硬生生憋了回去，快走兩步?jīng)_上去：

    “哎呦，趙師弟！這是……陳師弟！你倆怎么成這樣了？”

    高大學(xué)徒也急忙沖上去，來到兩名“乞丐”身前，驚呼道：

    “趙師弟，陳師弟！這這這，這是怎么回事？”

    這兩個狼狽不堪的“乞丐”，正是陳淵和趙山。

    趙山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車隊(duì)出了變故，黑風(fēng)寨不講道義，殺人劫貨，我和陳師弟僥幸逃了出來，快，帶我們?nèi)ヒ妼O掌柜！”

    兩名黃衣學(xué)徒聞言，直如晴天霹靂，俱是臉色大變。

    胡師兄的馬臉擠成一團(tuán)，看起來很是滑稽，急聲道：

    “師父這兩天一直在等車隊(duì)回來，我現(xiàn)在就帶你們?nèi)�！�?br />
    “先別急！”

    高大學(xué)徒卻是出言制止，轉(zhuǎn)身拉住一名灰衣學(xué)徒，吩咐道：

    “快去端兩杯水！”

    胡師兄連連點(diǎn)頭：

    “是我疏忽了，兩位師弟先喝口水，緩一緩，再去稟告師父�！�

    趙山和陳淵喝過水，跟著兩人往興業(yè)坊前方走去。

    路上，兩人問東問西，趙山和陳淵把事情簡單講述一遍，兩人都是駭然不已。

    很快，四人來到興業(yè)坊中一處四進(jìn)的大宅院，大門兩側(cè)擺著兩個威嚴(yán)的石獅子，巨大的匾額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孫府”兩個字。

    胡師兄先進(jìn)去通報(bào)，然后趙山和陳淵才走進(jìn)宅院，來到正堂。

    一名年過五旬的富態(tài)老者坐在太師椅上，正是樂平縣百兵堂掌柜孫廣河。

    他看到兩人衣衫襤褸的樣子，面色一變，問道：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速速說來！”

    趙山帶著哭腔，說道：

    “孫掌柜，黑風(fēng)寨膽子太大了，殺人劫貨，只有我和陳師弟逃了出來，其他人，全都……全都留在了山里！”

    啪!

    孫掌柜左手一捏，太師椅扶手碎成一團(tuán)。

    侍立一旁的胡師兄臉上，露出痛惜之色。

    這可是他花幾十兩銀子，給孫掌柜買來的檀木椅子，還是兩百年前的古物。

    孫掌柜平日里對其很是愛惜，今日卻是遭此橫禍，著實(shí)可惜。

    孫掌柜卻是無暇注意這些小事，喝道：

    “說！具體是怎么一回事！”

    趙山渾身一顫，急忙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

    “車隊(duì)進(jìn)入山谷時(shí)，黑風(fēng)寨的人已經(jīng)到了，我和陳師弟跟在車隊(duì)后方，等著卸貨。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前面亂了起來，師父沖了過來，口中大喊著謝全突破了內(nèi)勁，黑風(fēng)寨殺人劫貨，讓我們趕快逃命，”

    “什么？內(nèi)勁？不可能！”

    孫廣河驚呼一聲，然后“啪”的一聲，捏碎了太師椅另一邊的扶手，胡師兄的長臉又抽動了一下。

    趙山停下，孫廣河深吸一口氣，擺擺手：

    “繼續(xù)說！”

    趙山這才說道：

    “我和陳師弟跟在師父身后，往山谷外逃去，那吳東率人追上來，砍死了鄭師兄，蔣鋒在后面，射死了王師兄，師父也挨了那蔣鋒一箭，但也用袖箭傷了吳東一臂，帶著我倆逃了出來。但那吳東帶著三名煉骨山匪，緊追不舍，師父讓我倆逃命，自己留下斷后，我倆就逃進(jìn)山林中……”

    砰！

    一個細(xì)膩精致的白瓷茶碗被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孫掌柜怒道：

    “棄師逃命，你倆好大的膽子！”

    趙山面露悔恨之色，小聲說道：

    “師命難違……”

    “還敢狡辯！”

    孫掌柜本就一股邪火無處發(fā)泄，聞言更是盛怒無比，怒斥趙山。

    陳淵上前一步，大聲道：

    “師父說了，我倆不逃，也是個死，逃出來，還能給掌柜帶個消息，我倆也不想逃，但師父吩咐，不敢不聽��！”

    他一臉委屈之色，眼眶中盈滿了淚水，眼看著就要滴落下來。

    趙山更是淚流滿面：

    “我……我對不起師父，但師命難違�。　�

    孫掌柜神情稍緩，嘆一口氣：

    “繼續(xù)說，然后呢？”

    他對陳淵憨直的名聲早有耳聞，趙山也是出了名的老實(shí)本分，聽兩人這么一說，他已信了七八分。

    趙山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說道：

    “然后我倆就沒命的逃，中間還迷了路，幸好遇到一個獵戶，給我們指明方向，我倆才走出來，但身上的銀子、東西全都丟在了山中，只能到路邊的貨棧，討要幾個粗面餅子，填了填肚子，不敢耽擱，一路趕回來，向掌柜稟報(bào)消息……”

    趙山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孫掌柜此時(shí)也終于恢復(fù)了冷靜，雖然表情依舊煩躁，但已不再是暴跳如雷的模樣。

    他又問了幾處細(xì)節(jié)，趙山全都對答如流，陳淵也在一旁不時(shí)補(bǔ)充兩句。

    說到最后，孫掌柜嘆一口氣，起身來到兩人身前，不顧趙山身上的臟污，拂了拂他的肩膀，溫言道：

    “李管事跟隨我多年，他此番遭難，我也很痛心，若是他還活著，我一定會全力相救，若是他不幸……我一定會為他和張管事、護(hù)衛(wèi)隊(duì)報(bào)仇雪恨。”

    說著，他又來到陳淵身前，上下打量了一遍，道：

    “你們兩個素來忠心勤懇，我早就有所耳聞，先回去好好休養(yǎng)幾天，經(jīng)此一事，堂中缺少人手，等這件事了結(jié)之后，我對你們還有重用……對了，不要把車隊(duì)的事情說出去�！�

    此言一出，趙山和陳淵都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孫掌柜又是溫言撫慰了一陣，才讓胡師兄帶著兩人離開。

    胡師兄把兩人送到門口，唏噓道：

    “這世道，越來越亂了……”

    趙山神情黯淡：

    “胡師兄，我和師弟還要去師父府上，就此別過吧。”

    隨后，兩人辭別胡師兄，往李府走去。

    趙山左右看看，路上無人，低聲道：

    “陳師弟，多虧你考慮周到，提前想好了這些說辭，才沒有露出破綻�！�

    陳淵目視前方，淡淡道：

    “有備無患而已，孫掌柜心細(xì)如發(fā)，肯定不會全信，但你我老實(shí)本分的名聲在外，他應(yīng)該也不會有太大的懷疑�！�

    趙山苦笑道：

    “老實(shí)本分？呵呵……”

    一路無話，兩人來到李府，一副狼狽的乞丐模樣，讓門子大驚失色，急忙入府通報(bào)。

    片刻后，門子出來引兩人入府，來到正堂。

    堂中坐著一名年約四旬的豐滿美婦，正是李管事的妻子李張氏，人稱張夫人。

    見到兩人的狼狽模樣，張夫人面色大變，顫聲道：

    “你們怎么成這樣了？你們師父呢？他在哪？”

    趙山遲疑了一下，低聲道：

    “車隊(duì)遇到變故，我倆逃了出來，但師父他……他沒有回來。”

    張夫人驚呼道：

    “你說什么？夫君武功高強(qiáng)，怎么會出事？”

    趙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張夫人一雙美目中泛起水霧，流下兩行清淚，說道：

    “夫君有沒有讓伱們帶話回來？”

    趙山悲痛道：

    “師父說……”

    “我爹呢？我要我爹！爹，你在哪？爹！”

    就在這時(shí)，正堂外響起一陣哭聲，緊接著李穎兒直直闖了進(jìn)來，身邊跟著李府的門子。

    張夫人急忙抹了兩下眼淚，斥道：

    “誰讓你驚動小姐的？”

    門子支支吾吾道：

    “是小姐吩咐小人，若是見到老爺，或是老爺?shù)牡茏踊馗�，就向小姐通稟一聲……”

    “快說！我爹呢？我爹在哪？”

    門子還沒說完，李穎兒就撲到趙山面前，不顧他身上的臟污，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

    趙山退后一步，轉(zhuǎn)頭看了陳淵一眼。

    陳淵視而不見，只是站在一旁，面露悲痛之色，絲毫沒有要為他解圍的意思。

    趙山只能硬著頭皮說道：

    “師妹，師父為我倆斷后，應(yīng)是落在了山匪手里……”

    “胡說！”

    李穎兒尖聲道：

    “我爹武藝高強(qiáng)，他不可能出事的，不可能!”

    趙山無奈之下，只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張夫人早已心如刀割，又聽一遍噩耗，不由得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李穎兒聽了，卻是更加憤怒，左手揪住趙山的衣領(lǐng)，右手狠命拍打他的胸口，聲嘶力竭地喊道：

    “為什么不是你們留下斷后？我爹怎么可能為了你們兩個泥腿子送命？肯定是你們貪生怕死，留下我爹，自己跑了，你們還我爹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