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劉昀回到家,聽說任峻在堂屋里等自己,便將馬繩丟給侍從,疾步前往。
任峻,前幾年因為黃巾之亂,帶著宗族投奔陳國的河南富戶。后來入了陳王府當(dāng)門客,因緣巧合之下被劉昀選中,進了劉昀新設(shè)立的
“歸本居”,主管與糧食有關(guān)的重要課題。
劉昀一進堂屋,就看到任峻正和他爹——陳王劉寵聊得暢快,絲毫沒有久等的焦慮。
緩下腳步,劉昀撫平衣袖上的褶痕,在劉寵下首入座。
盡管劉昀手下的“天工閣”已經(jīng)造出凳子、長椅等物,但在會客時,為了以示尊重,陳王府還是使用漢朝的禮制——擺設(shè)茵席,正跽跪坐。
此刻,劉昀就坐在任峻對面的席位上。見任峻要起身行禮,劉昀連忙制止。待他重新入座,劉昀笑道:
“伯達匆匆上門,必是為我?guī)砹撕孟��!?br />
任峻面帶喜色:“多虧世子從古籍上找到的秘方,今年陽夏南部稻田種下了崔農(nóng)監(jiān)改良的稻種,畝產(chǎn)增了三成�!�
鳳眼微微睜大,劉昀壓住唇角的弧度,看向上首:“確是帶來了極好的消息。阿父今日可一定要設(shè)宴款待功臣,搬出府中最好的酒,絕不可辜負(fù)崔農(nóng)監(jiān)這幾年掉的鬢發(fā)�!�
劉寵同樣喜不自勝。他大約早就得到消息,咧開的嘴角從進門起就沒直過。
“本王豈會吝嗇區(qū)區(qū)幾壇美酒?阿菟——”
因為過于高興,劉寵不小心叫出了劉昀的小名。
一聽到“阿菟”兩個字,劉昀的嘴角就不易覺察地抽了抽。
古人給孩子起小名真的特別隨意,而且特別通俗。
“菟”字有老虎之意,劉寵剛才的那聲“阿菟”,相當(dāng)于當(dāng)著客人的面喊他“虎子”。
不小心被當(dāng)著門客的面叫出了小名,劉昀還能怎么辦,只能當(dāng)做沒聽到,吩咐侍女倒幾杯丁香水,人手一杯降降火。
堂外傳來異響。
伴著竹簾相互撞擊的聲音,一個十五歲左右,長著娃娃臉的少年闊步而入,一邊擦拭額角的汗水,一邊咕噥:
“今天怎么這么熱鬧?”
來人正是劉昀的弟弟劉巍。坐在上首的劉寵一見到他,張口就喊:
“花皮——”
“噗——”剛接過丁香水,小抿一口的任峻不小心被嗆到,連忙用袖子擋住半邊臉。
剛才聽到劉昀小名的時候他尚且只是會意一笑,可這次……這二公子的小名,他真的沒忍住。
劉巍一臉郁悶,忍不住垮下臉:
“阿父!你怎么可以當(dāng)眾叫我的小名!”
劉昀手捧丁香水,悠閑遠眺。
是的,如果說,全家有誰的小名比他更慘,那一定是他的弟弟劉巍。
所謂的“花皮”,其實是豹子的意思。但因為這兩個字過于繪聲繪色,念起來特別對味,所以總給人一種忍俊不禁的感覺。
殺傷力不亞于后世的“狗蛋”。
劉昀憐愛地望了弟弟一眼,悠悠品茶。
死道友不死貧道。感謝親愛的弟弟,以身相殉,解救了老哥的處境。
劉巍氣鼓鼓地在劉昀身邊坐下,接過劉昀手中的丁香水,牛飲了半杯。劉昀等他喝完,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聊作安慰。
衣服被打濕,又見小郎君不快,任峻連忙起身道擾,到旁邊的耳房去換衣服。
半大少年,忘性也大。等到任峻回來,劉巍早已忘了剛才的事,纏著劉寵討要戰(zhàn)馬。
任峻適時告辭。劉昀起身相送,在堂院門口將一團細帛交給他。
展開細帛,看清上方畫著的圖案,任峻眼神微動:“這是……”
“耬車的改進思路。”劉昀道,“在明年春耕前,能否將它成功改進?”
任峻鄭重地收起細帛,躬身:“定不辱命�!�
耬車是漢代使用的播種農(nóng)具,直到二十世紀(jì)還在使用。
這個時代的耬車其實已經(jīng)發(fā)展得比較成熟,但是還有一點改進的空間。
除了功能以外,“下種調(diào)節(jié)器”是重中之重。這也是耬車的關(guān)鍵部位。
劉昀提出的改進方向,正是針對它的“裝種室”——通過手動改變種子的流出量,達到精準(zhǔn)播種的效果。
任峻也是士人出生,讀過農(nóng)業(yè)與工官的相關(guān)書籍,一眼就看出這張細帛的重要性。
能提高播種效率的農(nóng)具,可以省下大量人力,去開墾更多的土地。
任峻小心翼翼地揣著圖帛走了。
劉昀目送任峻遠去,心里想著的卻是:用帛寫字還是太浪費了,而且不方便。第n+1次懷念現(xiàn)代的紙和筆。
說起紙,其實東漢的蔡倫已經(jīng)改良了造紙工藝,用樹皮破布等物造紙,增加了紙張的韌性,并且降低了成本。只可惜,造出來的紙還是不適合書寫。適合書寫的紙,要等建安年間,也就是曹操稱公之后才會被左伯發(fā)明。
劉昀用指背托著下頜,考慮要不要提前把書寫用的紙搞出來。
只考慮了一秒,他就打消了念頭。
再說吧。他要搞的東西太多了,目前圍繞的都是基礎(chǔ)生存類的領(lǐng)域,人力物力有限,暫時沒辦法開設(shè)新的項目。
而且天下將亂,戰(zhàn)火燎原,書寫用紙就算造出來也沒法大量使用……嗯,先放到一邊,以后再說。
平息腦中的雜念,劉昀回到堂屋。
劉巍仍在向劉寵討價還價,花式惦記著老爹麾下最壯最烈的那匹戰(zhàn)馬。
“那可不行,你阿母吩咐過——‘花皮頑劣,若予烈馬,易引出事端�!惆⒛付歼@么交代了,我豈能將戰(zhàn)馬托付于你?”
“能不能不要叫我‘花皮’!”劉巍一聽到這個小名就寒毛直炸,仿佛真的變成了一只小豹子,沖著劉寵齜牙咧嘴。
“叫你小名怎么了?我也經(jīng)常叫你阿兄的小名,怎么不見他有微詞?”
剛進來就被q的劉昀緩緩打出一個問號。有沒有一種可能,他不是沒意見,只是沒有發(fā)表意見?
正在心中腹誹,門房疾跑而至,前來傳話。
“報,門外有一小將求見。這是名刺�!�
劉寵將劉巍的腦袋撥到一邊,接過名帖。
“張文遠,這是何人?”
站在一旁束袖圍觀的劉昀聞言一怔,俄然轉(zhuǎn)頭。
等等,張文遠?是他想的那個張文遠嗎,姓張名遼字文遠,未來的曹魏名將,張遼?
“可是雁門馬邑人?”
劉寵驚訝地看向自己的長子:“你認(rèn)識?”
“略有耳聞�!眲㈥劳白吡藘刹剑舆^名刺,查看上面的文字。
確實是姓張名遼,雁門人。同名同姓同字,并且同為雁門人的,整個東漢能找出幾個?
劉昀隱隱升起一分興奮,又被理智掩蓋。
怪了,現(xiàn)在是昭寧元年……也就公元189年九月,這個時候何進剛死沒多久,張遼應(yīng)該還在黃河以北募兵,或者剛剛募完兵,趕回雒陽,怎么會出現(xiàn)在黃河以南的豫州?
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劉昀還是向劉寵提出建議,讓他親自接見這位小將。
劉寵應(yīng)了。他一向慣縱長子,再加上長子這些年做出的成就,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會接納劉昀的提議,哪怕這次他完全不知道一個籍籍無名的年輕小將有什么特別之處,需要如此關(guān)注。
劉巍纏了劉寵半天,也沒成功達成目的,又跑到劉昀身邊磨蹭。怎耐兩人都是“心硬如鐵”,不管他怎么騷擾都巋然不動。
見劉寵示意門房將訪客帶到堂屋,望著門房匆匆離去的背影,劉巍知道今天已無法達成目的,他也沒有見生客的欲望,鼓著腮幫子跑走。
不久,一位身長八尺的青年被門房引入堂屋。
那青年約莫二十歲上下,目若朗星,體態(tài)修長,褪去鎧甲的肩部寬闊而挺拔,暗藏著洪大的勁力。
見到劉寵,他鄭重一揖,又向劉昀行了一禮。
“雁門張遼,冒昧前來拜謁。多有得罪。”
劉寵本就是個隨和之人,又有長子叮囑在先,忙扶住張遼。
“義士言重,還請快快入座。”
客氣地請張遼坐下,劉寵命人給張遼倒了一杯清酒,以酒酬賓。
張遼還以一酢,一口飲盡。
等一酬一酢過后,劉寵方才詢問。
“義士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張遼從袖中取出一封尺素,旁邊佇立的侍女上前接過,走至主座,恭敬奉上。
劉寵看完書信,眉峰微不可查地一揚。
劉昀一看他爹這個小動作,就知道他爹目前的心情,約莫是有一些不爽。
帶著一分疑惑與一分好奇,劉昀心中像是有一只癢癢撓在亂抓。他借著給劉寵倒酒的功夫,走到劉寵身邊,裝作不經(jīng)意地往信上一瞥。
劉寵早發(fā)現(xiàn)他的小動作,沒有制止,一手拿著信,一手向上攤開,示意劉昀遞酒。等酒卮被送到手上,劉寵抿了一口,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樣,沒有說話。
張遼極為沉得住氣,劉寵暫不開口,他也沒有急著詢問。他只耐心等待一個結(jié)果,是或者否,而不管答案是哪一個,他都能平靜接受,沿著不同的道路繼續(xù)走下去。
一直用余光觀察對面的劉寵,看到張遼巋然不動的氣度,暗中點頭。
劉昀同樣關(guān)注著張遼。他剛剛看完了信,不過寥寥幾筆,卻看得他忍俊不禁。
也難怪阿父會露出這樣的神色。這封信是何進生前寫的,大意是“老朋友,如果我的屬下碰到了麻煩,請你給予一點方便”,語氣熟稔,毫不見外,仿佛在叮囑多年的老哥們,生死相伴的至交好友。
可問題是,他爹和何進沒什么交情,甚至沒見過面。
雖然因為一些原因,陳王劉寵和何進有過一些利益相關(guān)的合作,但那只是各取所需,錢貨兩訖的交易,還沒到人情交往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