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紅樓
紅樓
天黑之后，秦九章還在就著微弱的煤油燈看報紙練習(xí)繁體字。
即便知道簡體字這時候已經(jīng)比較流行了，但如果通篇文章全是簡體字，肯定不合適。
反過來也一樣，要是一個人通篇只寫繁體字，那可能說明他是個前清老學(xué)究。
秦萱萱雙手撐著下頜，看了好一會兒后，好奇道：“哥，上面的字你都認得？”
“差不多吧，”秦九章用一根小木棍在地上不斷書寫，“怎么，你想學(xué)？”
“想！”秦萱萱指著上面的一個字，“這個念什么？”
“這個啊，念‘膏’。”
“高低的高？”
“不對，是牙膏的膏�！鼻鼐耪录m正道。
“哦！我聽人說過，這是洋人的東西，老貴了，一盒子牙膏要六七角！哥你拉一天車有時都掙不了這么多錢。”
秦九章笑道：“你知道的還不少。”
“我每天撿煤核，都會去南邊幾個大院子門口，那里面住著有錢人，我聽他們的仆人聊天時說過，”秦萱萱說，“在大戶人家當個仆人也挺好，能見好多咱們見不著的世面�！�
秦九章說：“那才多少世面？真要見世面，就要認字，書里什么都有�！�
“對了，”秦萱萱想起一個關(guān)鍵問題，“哥你怎么突然認這么多字了？”
“我……”秦九章信口胡謅，“你以為哥這半年真的天天把錢都揮霍到賭場了？”
“��！”秦萱萱張大嘴，“哥你是去求學(xué)問了？”
“沒錯！”秦九章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那些錢都變成知識進我腦子了�！�
秦萱萱高興得坐起來拍手道：“我就知道哥你不是那樣的人！他們還都說你壞話，我可一直不信！”
“別人說就說吧，你哥我是那種肚量小的人？太宗李世民說過，宰相肚里能撐船�！�
“有知識就是好，說話都不一樣了！”
現(xiàn)在的秦九章在秦萱萱眼里簡直就是個大英雄，她又說：“但我就是聽不得他們再說你壞話，下次我一定反擊回去�！�
“犯不著，萱萱，”秦九章摸了摸她的頭，“等這些知識變成大洋，他們就都閉嘴了。”
“知識還能變成錢？”秦萱萱更有興趣了。
“當然，你等著瞧吧！”秦九章神秘道，然后又問，“家里還剩多少錢？”
“只有今天你拿回來的三角了，”秦萱萱看向那盞她撿回來的煤油燈，“另外，哥，家里的火油快沒了，這盞燈已經(jīng)四五天沒舍得開了�！�
秦九章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作為一個“天之驕子”穿越者，自己首先面對的哪是什么救國救民，甚至不是柴米油鹽，而是如何活下去。
“沒事，哥明天買�！�
次日，秦九章照例來到仁和車廠，租了一輛人力車出去干活。
做個人力車夫還是有那么點好處的：人力車夫需要跑遍北京城，正好可以到處熟悉熟悉。
二三十年代的北京城，其實蠻適合北漂：相比上海，這里物價低；又因為曾經(jīng)是天子腳下，很多服務(wù)甚至更好。
剛從車廠出來，就遇到了兩個學(xué)生：“紅樓去不去？”
“北大紅樓？”秦九章問。
“對啊，還能是東交民巷的紅樓？”學(xué)生說。
“上車吧�！鼻鼐耪露Y貌性地擦了擦車座。
另一個學(xué)生則坐上了老馬的車。
秦九章和老馬并排向景山東邊的北大紅樓跑去。
這一趟路在后世游人很多，不僅路過北海大橋，還有故宮北門神武門。
兩個學(xué)生在車廂里閑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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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
“你們系的老師都回來了嗎？”
“都回來了�！�
“真是笑話，一群大學(xué)老師去總統(tǒng)府討薪，成什么體統(tǒng)？”
這名學(xué)生似乎還有點不理解。
“可能是老師教授們也從咱們學(xué)生身上知道了拉橫幅原來有這么多妙用�！�
“你去參加了？”
“沒有！我去湊那熱鬧干什么？又不是欠我錢�！�
“幸虧沒去，聽說好多人被打了。”
“要是不流點血，總統(tǒng)府可能還會拖著�！�
秦九章聽出來了，他們聊的就是兩個月前的bj高�！傲懶竭\動”。
在民國，大學(xué)教師的工資是非常高的，每個月一兩百元。
但民國的財政問題可從來沒好過，所以欠薪是常態(tài)。
今年更是嚴重，連欠近半年，總額達到了八十萬之巨。
很多教授家里都揭不開鍋了，只能放棄講臺上的儀態(tài)，聯(lián)合起來去討薪。
這次的討薪規(guī)模很大，學(xué)生、老師加起來達到上千人。他們與總統(tǒng)府的衛(wèi)隊爆發(fā)了沖突，很多學(xué)生老師被打傷。
總統(tǒng)府衛(wèi)兵打教授的事立刻上了各大報紙的頭條。
很快，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南京師范大學(xué)等高校也聯(lián)合起來聲援。
最后總統(tǒng)府終于迫于壓力，同意慢慢補上薪水。
魯迅先生次年寫的《端午節(jié)》一文講的就是這事。
拉到北大紅樓后，秦九章得到了一角車費。
北大附近舊報紙就多了。
秦九章放下車，走了一百來米，就撿到了半份《晨報》。
一旁的老馬說：“昨天看你也在撿報紙，咋個兒，拿回去燒爐子嗎？這東西倒是好點�！�
秦九章隨便應(yīng)付道：“學(xué)學(xué)文化。”
“學(xué)文化？咱這些拉車的哪能學(xué)文化？！”老馬很驚訝，指著旁邊的北大紅樓，咧嘴笑道，“你還想進大學(xué)堂？”
“藝多不壓身，總不能一輩子拉車吧�！鼻鼐耪抡f。
老馬聽了，一下子笑不出來了，嘆了口氣：“我也想讓孫子念書，都說念書能掙大錢，可就算知道又怎樣？我也沒錢送他去學(xué)堂啊，能吃飽飯就不錯了。”
這是整個社會的現(xiàn)狀，秦九章不知道說什么，只好安慰道：“年輕人總歸還有希望�！�
老馬對這句話似乎很認同：“說的是，我孫子以后肯定能當上大官！”
正好有客人過來，老馬拉上客人，跑起來都帶勁了。
而秦九章這次拉的客人不是同路，兩人就此分開。
這一天秦九章拉得很賣力，一共掙了七角五分，除去一角五分的車份兒，還剩六角。
掙這六角錢的代價是長達二十三四公里的跑量！
換算一下，一個月差不多要跑700多公里。
據(jù)說馬拉松運動員一個月的跑量也就六七百公里左右。
況且自己還是拉著人跑，運動量絕對在馬拉松運動員之上。
人力車夫的飲食水準可遠遠比不上馬拉松運動員，穿的鞋更沒有各種高科技中底技術(shù)或者減震技術(shù)。
難怪都說人力車夫的平均壽命也就四十來歲。
秦九章親身感覺：要是一直拉人力車，能活四十就是奇跡了。
從仁和車廠交車出來，秦九章長長出了口氣：太特么累了！
累得自己只想罵娘，很想回去洗個澡倒頭就睡。
但自己還有事情要做。
他邊走邊看手里的報紙，眼中瞬間一亮：
《征稿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