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冰冷的墻壁硌著林星的后腦勺，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牽扯著胸腹間未散的鈍痛。掌心的烙印處，那幾道被草藥覆蓋的灼痕，如同埋藏在皮肉下的火炭，持續(xù)不斷地散發(fā)著微弱卻頑固的刺痛感，提醒著他剛剛經(jīng)歷的噩夢。蝕空蝸牛那冰冷復眼的凝視，仿佛還粘稠地附著在意識的邊緣，帶來陣陣寒意。

    他疲憊地睜開眼，視線還有些模糊。老維克佝僂的身影依舊矗立在床邊，渾濁的眼睛如同探照燈，死死鎖定在攤開的皮紙上——那幅用恐懼和求生欲澆灌出的、扭曲而充滿壓迫感的怪物繪卷。

    “好……”老維克干澀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震顫。他枯瘦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朝圣的虔誠，再次拂過皮紙上那兩團螺旋的、仿佛能吸走靈魂的灰白“眼洞”，指尖在粗糙的皮紙表面留下細微的摩擦聲。“…這東西…叫什么？”

    名字？林星的大腦一片混沌。恐懼的余波和身體的劇痛讓他思維遲滯。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只發(fā)出嗬嗬的氣音。來自地球的詞匯在舌尖打轉(zhuǎn)，卻無法在這個世界找到對應(yīng)的音節(jié)。他只能艱難地、斷斷續(xù)續(xù)地用奧瑞安語中能找到的、最接近的詞匯組合：“…蝕…空的…噩夢…蝸…牛…”每一個詞都像從砂紙上磨出來，帶著血腥味。

    “蝕空…蝸�！�…”老維克低聲重復著，渾濁的眼底深處，一種混合著貪婪和忌憚的光芒瘋狂閃爍。他猛地抬起頭，銳利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剜向林星，“不夠！這點皮毛不夠！你‘看’到了它！它的‘凝視’烙印在你身上！把你‘看’到的一切細節(jié)！它的甲殼！它的翅膀！它爬行留下的痕跡！把它完整的‘形’！給我畫出來！現(xiàn)在！”

    命令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林星剛剛松懈一絲的神經(jīng)上。畫出來？把那只僅僅是“看”了一眼就讓他靈魂都幾乎凍結(jié)的恐怖存在，完整地畫出來？這無異于將剛剛結(jié)痂的傷口再次血淋淋地撕開！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反撲，讓他剛剛恢復一絲血色的臉再次變得慘白如紙。

    “不…我…”林星下意識地抗拒，身體向后縮去，仿佛那張皮紙上盤踞的陰影會活過來吞噬他。

    “畫！”老維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暴戾！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床沿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震得林星耳膜嗡嗡作響。“你以為這是討價還價？！你的命，你的債，你的烙��！都在我手里！畫不出它的‘形’，你連當誘餌的資格都沒有！灰霧會直接把你啃得渣都不剩！”

    赤裸裸的威脅，如同冰冷的絞索，再次套緊了林星的脖頸。他毫不懷疑老維克話語的真實性。這個危險的老者，絕對做得出把他丟給灰霧的事情。求生的本能壓倒了靈魂深處的恐懼。他顫抖著伸出手，摸索著掉落在床板上的那支冰冷堅硬的刻筆。指尖觸碰到金屬箍套的冰涼，讓他打了個寒噤。

    他重新拿起刻筆，筆尖沉重得如同千鈞。目光再次落在那張皮紙上，落在那巨大的、扭曲的陰影輪廓上。僅僅是看著，那冰冷滑膩的凝視感就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來，讓他的呼吸都為之一窒。

    “呼…呼……”林星強迫自己深深吸氣，再緩緩吐出，試圖壓下翻騰的恐懼和惡心。他閉上眼，那烙鐵般印在腦海中的畫面——巨大的、覆蓋著暗青色粘稠甲殼的生物，如同沉船的陰影，再次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

    甲殼！那如同被強酸腐蝕過的、布滿坑洼和扭曲凸起的暗青色甲殼！帶著金屬銹蝕和腐爛淤泥混合的腥臭！

    翅膀！那兩對巨大、半透明、由無數(shù)流動的灰白光絲構(gòu)成的能量翅膀！它們無聲地高頻震顫著，每一次扇動，都在啃噬著現(xiàn)實的空間！

    還有……那對復眼！無數(shù)細小的、散發(fā)著幽綠熒光的冰冷晶體，如同鑲嵌在腐爛果凍里，毫無感情地“盯”著……

    “呃��！”劇烈的頭痛毫無征兆地再次襲來！仿佛有無數(shù)冰冷的鋼針正狠狠扎進太陽穴，瘋狂攪動！掌心那幾道烙印之處，灼痛感驟然加��！如同燒紅的烙鐵直接按在了骨頭上！

    “畫！”老維克冰冷的聲音如同催命的鼓點，在耳邊炸響。

    劇痛和死亡的威脅，如同兩股狂暴的激流，在瀕臨崩潰的意志中轟然碰撞！一股被逼到絕境的、近乎自毀的瘋狂，從林星靈魂深處猛地炸開！

    “啊——！”他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仿佛要將所有的恐懼和痛苦都吼出來！握緊刻筆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jié)發(fā)白，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尚未愈合的傷口！

    筆尖如同被賦予了某種狂暴的生命力，帶著決絕的力道，狠狠刺向皮紙空白處！不再是勾勒輪廓，而是直接切入細節(jié)！

    沙沙沙——！

    刻筆在粗糙的皮紙上刮擦出急促而刺耳的噪音，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林星的手腕以一種近乎抽搐的頻率瘋狂移動著！線條不再是之前刻意為之的粗獷凌厲，而是變得混亂、破碎、充滿了被痛苦扭曲的張力！

    他首先刻畫那巨大的、覆蓋著粘稠暗青色甲殼的背部！不再是一片模糊的陰影，而是用無數(shù)短促、顫抖、如同痙攣般的交叉排線，硬生生“堆砌”出甲殼表面那令人作嘔的坑洼和扭曲的凸起！每一道刻痕都深得幾乎要劃破皮紙，仿佛在宣泄著對那堅韌防御的恐懼和憎恨！暗青色的質(zhì)感？他無法用色彩表達，只能用更密集、更沉重的線條去暗示那種粘稠、濕滑、帶著金屬銹蝕感的沉重！

    接著是翅膀！那兩對巨大的、半透明的能量之翼！林星的眼睛因為劇痛和專注而布滿血絲，視線甚至有些模糊。他憑著腦海中那烙印般的瞬間印象，用刻筆的側(cè)面在皮紙上急速地、反復地刮擦！不是畫線條，而是在“制造”一種視覺的混亂！他用無數(shù)細密、混亂、方向不一的短線，在翅膀的區(qū)域瘋狂疊加，營造出一種高頻震顫導致的視覺殘影和空間扭曲感！皮紙的表面被刮擦得發(fā)白、起毛，甚至有些地方出現(xiàn)了細微的破損！那灰白色的光絲流動？他用更淺、更飄忽的線條在混亂的背景中若隱若現(xiàn)地勾勒，如同幽靈的觸手！

    最后，是那對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復眼！

    林星的呼吸變得極其粗重，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掌心的灼痛已經(jīng)蔓延到整條手臂，如同有巖漿在血管里奔流。頭痛欲裂，視線里甚至出現(xiàn)了細小的、灰白色的光點閃爍。但他手中的刻筆，卻帶著一種近乎毀滅的精準，刺向皮紙上方！

    他用最細、最銳利的筆尖，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皮紙上“挖”出無數(shù)個極其微小的、密集排列的點！每一個點都深陷下去，形成一個小小的、深邃的孔洞！這些孔洞組成了兩個巨大的、不規(guī)則的圓形區(qū)域！然后，他在每一個孔洞的周圍，用極細的、顫抖的螺旋線勾勒！不是完整的圓圈，而是斷斷續(xù)續(xù)、扭曲變形、仿佛在痛苦中掙扎的螺旋！無數(shù)細小的、扭曲的螺旋紋路，共同構(gòu)成了那兩團巨大的、仿佛能吸走一切光線的幽綠“空洞”！

    就在他刻畫最后幾筆螺旋線，試圖賦予那“眼洞”內(nèi)部一種旋轉(zhuǎn)、吞噬的詭異動態(tài)感時——

    嗡！

    一股遠比之前強烈百倍的灼熱洪流，猛地從他掌心那幾道烙印處爆發(fā)出來！那不再是模糊的痛感，而是一種狂暴的、失控的、如同地底巖漿沖破巖層的能量！它順著林星的手臂，如同決堤的洪水般，蠻橫地沖向他緊握刻筆的手腕，然后狠狠灌入那冰冷的金屬筆桿之中！

    “呃啊啊啊——！”林星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他感覺自己的整條手臂，從掌心到肩膀，都仿佛被投入了熔爐！血肉骨骼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哀鳴！握住刻筆的手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仿佛不是自己的！

    然而，那支灌入了狂暴能量的刻筆，卻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筆尖猛地爆發(fā)出一點刺目欲目的、極其不穩(wěn)定的土黃色光芒！

    嗤啦——！

    伴隨著一聲如同布帛撕裂般的刺耳聲響，那爆發(fā)出光芒的筆尖，帶著林星失控的手臂，在皮紙上那兩團幽綠“眼洞”的核心區(qū)域，狠狠劃過！一道極其粗獷、深可見底、邊緣還閃爍著微弱土黃光屑的撕裂性刻痕，如同巨大的傷疤，貫穿了那兩團由無數(shù)細小螺旋構(gòu)成的復眼！

    最后一筆落下！

    林星如同被徹底抽干了所有力氣和靈魂，緊握刻筆的手猛地松開。那支還殘留著微弱光屑的刻筆“當啷”一聲掉落在皮紙上。他整個人如同斷線的木偶，向后重重一仰，后腦勺狠狠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fā)出一聲悶響。眼前徹底被一片猩紅和黑暗交織的混沌覆蓋，劇烈的耳鳴如同潮水般淹沒了一切。他癱軟下去，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在劇痛和脫力的深淵邊緣瘋狂搖曳，只剩下胸腔里如同破風箱般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嘶啞喘息。

    皮紙靜靜地攤開在昏暗的光線下。

    那只被強行從靈魂恐懼中“拽”出來的蝕空蝸牛，以一種更加猙獰、更加混亂、卻也更加“真實”的姿態(tài)，盤踞在皮紙中央。

    暗青色粘稠、布滿腐蝕坑洼的甲殼，用痛苦痙攣般的線條堆砌而出。

    高頻震顫、扭曲空間的能量之翼，用瘋狂刮擦制造的混亂殘影呈現(xiàn)。

    而那兩團最核心的、由無數(shù)扭曲螺旋構(gòu)成的幽綠復眼，此刻卻被一道貫穿性的、閃爍著微弱土黃光屑的撕裂刻痕狠狠劈開！這道意外的、狂暴的傷痕，非但沒有破壞畫面的恐怖感，反而如同點睛之筆，給這來自灰霧深處的掠食者，增添了一種被強行束縛在皮紙上、卻依舊狂暴掙扎、隨時可能撕裂紙面重返現(xiàn)實的兇戾氣息！仿佛這怪物正透過這道撕裂的“傷口”，發(fā)出無聲的、飽含惡意的咆哮！

    整個房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林星那如同破舊風箱般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喘息聲，在幽藍符文光陣不穩(wěn)定的嗡鳴中艱難地掙扎著。

    老維克如同石化了一般，佝僂的身體僵立在床邊。他渾濁的眼睛瞪得滾圓，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縮成了針尖大小，死死地釘在皮紙上，釘在那道貫穿怪物復眼的、閃爍著微弱土黃光屑的撕裂刻痕上！

    他看到了！他清晰地看到了！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一股狂暴的、土黃色的能量洪流，從這個叫林星的小子掌心爆發(fā)，順著刻筆灌入皮紙！那股力量…那股力量雖然微弱、混亂、極不穩(wěn)定，卻帶著一種他無比熟悉的、源自“大地”的厚重與“防御”的本質(zhì)！那是……“堅石符文”的能量！而且是極其精純、卻被強行扭曲爆發(fā)出來的“堅石”之力！它撕裂了皮紙，更撕裂了繪卷中那怪物的“眼”！留下了一道烙印著能量殘余的傷痕！

    “共鳴源質(zhì)…強行具現(xiàn)…”老維克干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喉嚨里發(fā)出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近乎呻吟般的低語。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所有的算計、貪婪、震驚，最終都被一種更加深沉的、如同窺見深淵般的駭然所取代。

    這個從灰霧邊緣撿回來的、會畫“符文繪卷”的古怪小子……他不僅僅是“選召者”的誘餌……他的身上，還糾纏著遠比灰霧烙印更加詭異、更加難以理解的秘密！那掌心殘留的符文能量，竟然能被他無意識地引動，甚至……粗暴地“畫”了出來？

    老維克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他那雙渾濁得如同蒙塵玻璃珠的眼睛，此刻卻銳利得如同淬毒的冰錐，穿透昏暗的光線，死死釘在癱軟在墻角、意識模糊、只剩下本能喘息的林星身上。

    那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冰冷威脅，也沒有了發(fā)現(xiàn)“繪卷”價值時的貪婪狂熱，只剩下一種冰冷的、如同看待某種極其危險又極其珍貴……實驗品的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