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沈女俠
初春的時候還略帶點寒氣，萬物生長的時節(jié)，留下了破土而出的痕跡。人們搓搓手，順帶呼出一口白氣來。
路邊的面館掛著兩個幌子隨風(fēng)而動，老板揭蓋而起，鍋里升起騰騰熱氣，與外面的霧氣融為一t。
“小二！三碗素面！快點！”
“得嘞——”
這一聲普通的招呼，倒是引得一旁的少nv很是在意，她小心翼翼地瞄了幾眼后，便開始清嗓子，啪的一聲把手里的劍往桌上一擱，盡力大聲喊道：“小二，來碗素面——”
少nv一身俠士打扮，看不出是哪方作派，身上y凹出來的江湖氣也別捏得很。
“好嘞——”老板倒管不了這么細，再怎么有身份的人也要他這面管肚子。他那做面的手法也b那少nv的模仿熟練得多，不一會兒，四碗面就上齊了。
沈妙瑜ch0u出一雙筷子，突然又拿遠了——
她從未想過筷子上竟然會長出霉斑，大大小小的遍布著，像是蟲子爬在上面活動，崎嶇而丑陋。
沈妙瑜對著這雙筷子實在下不了嘴，又覺得抹不開臉，左右迅速瞄了一眼，把取出的筷子小心放在一旁。
“嘁�！�
緊接響起的嫌棄聲把沈妙瑜嚇了一跳，但她覺得自己理虧，委屈地一皺眉頭，憋回心里。
她火速另取一雙筷子，上面依舊霉斑點點，只不過不在用筷的那一頭，另一頭只有一點點，倒也可以接受。
沈妙瑜抱著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情，左右遲疑片刻，吃下了第一口。
沒有仗劍江湖的意氣，也沒有風(fēng)餐露宿的辛酸。
也就是既不好吃也不難吃。
沈妙瑜知道，這個叫做閱歷不夠。不過她已經(jīng)有了心里準(zhǔn)備，并不糾結(jié)，閱歷嘛，慢慢就有了。
b如這次，她就知道下次應(yīng)該自己帶好筷子。
想到這里，沈妙瑜便對自己滿意一笑，也不像之前剛坐下來時那么緊張，跟著大方地往剛剛“學(xué)師”的地方看過去。
剛剛的三個男人吃得很快，已經(jīng)準(zhǔn)備起身離開，沈妙瑜的視線順了過去，只見他們出了面鋪，上了一輛舊得有些廉價的馬車，車帷關(guān)得si，恰一陣風(fēng)過，竟吹不開一角。
沈妙瑜其實對周遭并不敏感，只是話本看得多了，便有些疑神疑鬼。她起身往前拼命望去，恰看到了一個車廂的一個小角，倒還真讓她瞎貓碰上si耗子——
這三個是人販子。
沈妙瑜當(dāng)下一驚，瞬間又興奮起來，興奮中夾雜著一絲慌亂，眼看著馬車駛遠，只得匆匆在桌子上丟下碎銀，抓起佩劍就要追去，腳剛踏出一步又退了回來，“兄臺，錢我放桌上了，拜托你幫我報官，前面那個馬車?yán)镉腥素溩�！�?br />
她知道面錢要不了那么多的。
小二不太相信，但還是連連應(yīng)到，沈妙瑜這才著急忙慌地趕過去，她一定要把這輛馬車跟��！
沈妙瑜si盯著馬車跑，又不敢大聲叫喚，只怕他們察覺端倪后駕得更快，眼瞅著馬車進了小巷，轉(zhuǎn)頭跟到巷口，只見馬車停在這里，卻不見人。
她隱約覺得不對勁，正要退出巷口，后一秒便失去意識。
再后來，她是被顛醒的——沈妙瑜從沒坐過這么y的馬車，也沒走過這樣顛簸的山路。
漆黑的車帷如同之前所看到的那般，密絲合縫，外面有yan光投進來，車廂里倒沒有那么昏暗，但也無法感受到任何生氣。
一切si氣沉沉。
“嘶——”
她感覺后腦勺有點疼，應(yīng)該是被人從后面砸的頭。
沈妙瑜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車內(nèi)擁擠，幾乎都是熟睡的孩童，只有挨在她身旁的人是醒著的，與她年紀(jì)相仿，只是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妙瑜兩眼放光，腦海中搜羅著所有江湖中人的行禮方式，下一秒又慣x使然，在這崎嶇不平的山路之間，努力地朝她端正地行了揖禮。
“這位姑娘，我叫沈妙瑜，三點水的沈，妙語連珠的妙，懷瑜握瑾的瑜。如何稱呼？”
“姜落。”旁邊的姑娘微微歪頭，只不過在馬車顛簸之間，沈妙瑜沒有太注意到，“nv旁姜，落葉的落�！�
沈妙瑜點點頭，“那……姜姑娘，請問你是怎么被……抓進來的？”
姜落語氣平淡地接著話，“他們問我要盤纏，我說，‘師娘說了不能隨便給陌生人’，然后就被丟進來了�！�
“噢——”沈妙瑜點點頭，有些懷疑。細瞧了她一眼，卻發(fā)現(xiàn)她的眼神并不癡呆，而是明亮清透，便道：“你這樣說，他們肯定覺得你好欺負(fù)，不會有人天天把師娘師父這種話掛在嘴邊的。”
“是這樣啊�！苯湔J(rèn)真思考著沈妙瑜說的話，覺得沒關(guān)系，“不過師娘是我重要的人，能念著的時候我就習(xí)慣念著。”
沈妙瑜一下愣了，忽然想起自己從家中偷跑出來，未跟父親母親交代，出門頭一遭就被人販子綁了去，也不知會不會得救，他們現(xiàn)在肯定是又著急又害怕——她不由得悲從中來，開始哭泣。
“嗚嗚嗚——爹爹，娘親——”
沈妙瑜原先哭得小聲，怕嚇著了姜落，但察覺到姜落在默默輕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后，她便止不住了，放聲大哭起來。
還沒哭幾聲，就被外頭的男人大聲呵斥，強行停下。
沈妙瑜小心又害怕地x1鼻子，慢慢止住了一些溢出的情緒。她見姜落好像并不害怕，潛意識里獲得了安全感，于是挨得近了些。
“你想好怎么……回去嗎？”
“我只b你早醒一小會兒——不過師、不過，辦法總會有的，我們會出去的�！苯鋼�(jù)實回答，眼瞅著沈妙瑜的眼淚又要流下來了，y生生將師娘說三個字給咽回去了。
這下沈妙瑜是徹底忍不住了，抱著姜落的手臂0u搭搭，極力克制地哭著。她小聲道：“落落姐，我相信你——”
姜落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還是頭一回被人叫姐姐——不，也不能說是頭一回，但她并不想將那作數(shù)。
沈妙瑜可憐兮兮地望著她，眼中充滿了期待，小姑娘的眼神總是招人心疼，姜落的心里也有點微妙。
“那……小瑜？”姜落想起，剛剛她說了自己的名字。
沈妙瑜用手背使勁擦掉眼淚，用微紅的眼睛看著姜落，還有些害羞，“嗯嗯，爹爹和娘親都是這么叫我的�！�
刺啦——
話音剛落，刺耳的摩擦聲打斷了她們的對話。馬車一個急剎，在路邊停下了。
“你們兩個ga0快點！都要到了——嘖！”一道粗狂的男聲在外響起，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過后，沒了人聲，外頭又靜了下來。
天邊最遠處的金h夕yan漫上了澄紅，斑駁的樹影重疊錯亂，分不出原本的層次，看著卻張牙舞爪。
在突然間，影子跑起來了。
“王八蛋！人跑了！趕緊過來追！”被推到在地的男人一骨碌爬起來，沖著從林子里剛方便出來的兩人急吼道。
然而路面上留給他們的除開西斜的身影，就只剩下一路的碎石和飛揚的塵土。
姜落不會騎馬，更不會駛車，只能笨拙地甩著韁繩。雖然為了擺脫人販子讓馬跑了起來，但她錯誤地牽拉韁繩，根本控制不了馬的方向。
馬車歪歪晃晃地向前急速駛?cè)�，毫無頭腦地沖向路邊伸出的樹枝叢，纖細的小木條被無情折斷，剩下落葉碎葉，一地狼藉。從姜落面前扇過的葉片如利刀一般，劃破她的臉，留下血口。
姜落急急拉繩向后仰去，然而她拉得越用力，韁繩就勒得越緊，馬愈加失控。
前頭的人似乎已經(jīng)注意到了這邊，尖叫著四處逃散，本來沈妙瑜也該是這個狀態(tài)，但她在車廂里磕磕碰碰，忙著想吐，無暇顧及。
“小瑜，盡量把孩童往側(cè)面帶�！�
沈妙瑜被晃得答不出話，但聽清了，在顛簸中把孩童往邊上推。
尖叫聲和身后孩童的哭鬧聲鋪天蓋地地涌來，與馬的嘶鳴糾纏在一起不分你我，姜落再次使勁扯住韁繩，方向?qū)?zhǔn)，奮力一拉——
砰——
馬車歪歪扭扭地改變了方向，小販的地攤貨物被沖散，零落滿地，混亂不堪。
馬側(cè)對著墻撞過去的，頭皮與墻面之間狠狠摩擦，墻面上有力地落下了一道血跡，血跡斷掉之處，馬匹昏厥倒地。
姜落提前收手，轉(zhuǎn)頭見那車門框扒著幾根倔強的手指頭，短瞬之間，她往車廂里鉆，一把擁住面前的人。
無論是孩童還是沈妙瑜，姜落盡可能的將所能涉及到的范圍都擁住往外推。
哐哐哐——
緊接著又是幾聲大的碰撞，后面的車身撞了個七零八碎，中間連接的地方也已斷掉，傾斜著倒了下去，像是墻面用它不整齊的牙齒狠狠咬了一口。
砸開的碎片四處飛濺，總有一些會刺到姜落的胳膊上或者背上，又或者是劃出傷口，她所庇護了的部分已經(jīng)很大程度上減小了傷亡。也可以說，都轉(zhuǎn)移到了她身上。
周圍仍然吵吵鬧鬧，但馬車?yán)锍撕⑼目藓奥曂猓呀?jīng)沒有理由再吵出剛剛那樣的架勢了。
沈妙瑜顫抖著睜開剛剛緊閉的雙眼，懷里抱著的孩子還在啼哭發(fā)抖，鼻頭上的灰讓她連嗆了幾聲，讓她明白自己還活著。
“落落姐——？”
沒有回應(yīng)。
最先在車內(nèi)的時候，只抱著她的手臂的時候，一切還不明顯，但從姜落掀開車簾的那一刻，光線透過她的身軀照s而來時，沈妙瑜就知道——
姜落的身形b她想象的還要纖瘦得多。
但保護了她。
鼻頭一酸，晶瑩剔透的淚花一朵朵地炸開，沈妙瑜的哭聲很快融進了這片嘈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