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月（二）：白弱美女配

    內(nèi)間江蕁和常氏仍守著江芙，并未入睡，而外間兩下仆的爭論隱隱都聽在了耳下。

    江蕁問道：“黛月是誰？”常氏告知：“李坤帶走江茹后，一直生活在東洲長信城，原也生活的好好的，兩人十數(shù)年前還得了個女兒，取名黛月。

    但是去年秋歲，華昭郭厭那惡賊先屠了長信，后又屠了長周。

    長信知州不顧全城反抗，事先派了人向郭厭獻降，言稱‘舉州之力以納荊王’。

    待那郭厭一進了城，以知州為首，所有州官設(shè)宴款待華軍以示降慶。

    但那郭厭到了宴上便把所有州吏都控制了，整整齊齊押到城墻示眾，且在城外事十里布滿重兵，一只蜂兒都飛不出去。

    郭厭關(guān)門屠城，在城內(nèi)砍了三天三夜，所有男丁無論老幼均不能幸免，據(jù)說兵士隨身的刀刃砍卷了，便用百姓尋常的刀具砍，有些人的頭一時半會砍不下來，便讓半吊著自己失血至死，后面嫌個挨個kanren費時費力，便搶光了所有財物、家畜，又抓了些年輕貌美的女子，再放火燒城。

    長周知州見那郭厭出爾反爾、背信棄義、殘暴狠厲，嚇破了膽，直接扔下城池，自己帶著家眷先跑了……至于那李坤，也不能幸免……”“江茹母女便是被郭厭軍隊帶出來的？”江蕁沉聲問道。

    常氏點點頭。

    江蕁的手不由得逐漸握緊，良久：“那江茹呢？她既回了定安，為何不來報我？”“江茹……”常氏小聲道，“黛月說，江茹沒能逃出來，她為了護她，又被逮了回去，她只囑咐她一直往西北跑，跑回定安來。

    黛月自己跑了十天，蹭上一行到云瀾販賣伢子的才保住自己一條命。

    ”“后來，她便被放到西市賣？”常氏嘆了口氣，再次點頭。

    江蕁沉吟道：“那李坤帶走江茹后，十數(shù)載都未有音信來過，他們生的女兒，府內(nèi)也未有人見過，怎的就知道她便是他們的女兒？”常氏卻說：“說來也巧，黛月剛被放在西市里賣了一天，便碰巧遇到江祿去西市。

    江祿年齡大了，眼睛亦已昏花，平時沉默，但實際性子固執(zhí)的很，這數(shù)十年無一日不思念江茹，那雙眼睛為自己的親女流了多少眼淚。

    黛月那孩子眉眼長得與江茹竟有七八分相似，他斷是錯認不了！”江蕁皺眉：“這世間長得相似的人多了，怎能如此武斷。

    ”常氏道：“夫君不信江祿，卻還不信我嗎？”江蕁奇道：“與景寧何干，景寧又未去過華昭，亦從未見過他們兩人的女兒。

    ”常氏道：“你待記得當年你我定親后，自己做的那支風笛？”江蕁微微思慮：“那風笛不是在你妝奩盒里放著？”常氏微微一笑：“現(xiàn)下，在我妝奩盒里放著的是芙兒做的。

    你送的那支，十數(shù)年前我便轉(zhuǎn)贈了江茹，讓她帶走了。

    ”江蕁面上難掩震驚之色。

    常氏停頓了一會，微微嘆息：“我瞧見那孩子頸上掛的風笛，一眼便認了出來，錯不了，許是江茹自知孩子沒有信物，空口無憑回不了江府，便把它給了她。

    你近幾日不僅焦灼軍器坊的事情，還要與太傅和宣陽宮周旋送芙兒去章麟，我原想等著這些事都定了再告知于你。

    ”“常景寧！常氏！”江蕁想到自己與她的情物，她竟不聲不響、不知不覺悄悄地轉(zhuǎn)贈了旁人，而自己十數(shù)年都未知曉，她旁的話一句都聽不進去，只在xiong中周轉(zhuǎn)那郁滯：“你我的定情信物？你竟然……”常氏卻不示弱：“說是定情信物，也未見你上了心，不然這許多年過去了，也未見你再取了看過。

    現(xiàn)下，連與芙兒做的，竟都區(qū)分不清了。

    ”江蕁被反駁無話可說，只剩嘆氣。

    常氏繼道：“那孩子是江茹的女兒，斷是錯不了的。

    江茹當年再糊涂也是過去的事了，現(xiàn)在她的孩子喪父喪母，孤苦無依，直直投奔回江家來，你我怎能坐視不理？江家還差一個孩子的口糧嗎？”江蕁只坐著不說話。

    坊間只道韓尚書府的夫人刁蠻潑辣，誰能知道江監(jiān)卿府中，外人眼里看起頂頂瘦弱溫良的常氏，竟是這般伶牙俐齒、巧言善辯呢？常氏見江蕁果真悶了一口郁氣，便兩手攀了上去，將頭在他肩上輕輕靠了，軟了聲音說：“茂卿，都怪我，若是這身子爭氣些，能再與你生養(yǎng)幾個孩子，府內(nèi)不至這般人丁凋零，芙兒也不會這般孤寂……我護著這些孩兒們，菩薩也能多見些誠意，或許明年便能讓我懷上第二個孩子了罷……”一番話直擊江蕁的軟肋，他深深吸氣，轉(zhuǎn)身將妻子摟在懷里捂著，輕輕撫著她的背，柔聲道：“不許你這么說，不許！有景寧，有芙兒，景寧身體康健，我江茂卿便此生無憾，不復他求。

    ”常氏悄悄瞧了他的面色：“那芙兒多個年長的阿姐陪伴，也是不錯啊……”“……”江蕁扶起她肩：“景寧，夫人，現(xiàn)在國勢動蕩，即便云瀾將來也定不太平。

    現(xiàn)在芙兒得了這病，如你所說，遭了人害的可能極大。

    今后府內(nèi)新進的人，務(wù)必知根知底、干干凈凈。

    如若放進來的人為害你和芙兒，我江茂卿寧可斷子絕孫，也不要求那菩薩的誠意去！”常氏心下一痛，忍不住朝江芙望去，雙眉又被愁云緊緊鎖上。

    江蕁將她身上披的暖裘攏得緊些，柔聲寬慰道：“但是，我信你，黛月當是江茹的女兒。

    我的風笛，旁人誰能做出一樣的來？而芙兒，我現(xiàn)下已經(jīng)不慌了，她會沒事的。

    ”常氏面露困惑。

    江芙病勢這般兇險，現(xiàn)下病因尚未明確，若是真的遭人所害，害她的人當是存了極大的恨意，直恨不能取她性命于頃刻，他方才還懊惱自悔，現(xiàn)下怎的反而不慌了？江蕁亦望著仍昏迷不行的江芙，忽而笑了一聲，道：“方才靈蕓講的話，確有幾分道理……”常氏未及問話，外間傳來婢女的稟告聲：“大人，夫人，王先生候在外間，說藥煎好了。

    ”常氏只能壓下話語，先披了暖裘到床后回避，江蕁吩咐說“先生進來吧”，王青梧便端著湯藥進來了，后面跟著一個白衣窈窕的少女。

    隨著逐漸走近前頭，燭光映照得清晰分明些，江蕁差點脫口呼叫“江茹”！他回身一望，帷幔后的常氏亦略略動了動身影，顯然，她也看到了黛月。

    現(xiàn)下估摸著時間，已子時過余，她不該已經(jīng)入寢了么？離了床榻及江蕁十尺，李黛月便停下了，雙手拘禮站著，摒了氣息，眼睛直直盯著腳下。

    王青梧將藥捧到床前來，與江蕁說道：“大人，此藥清熱醒神，有助減輕小姐的熱勢，促進醒轉(zhuǎn)。

    小姐現(xiàn)下雖然病因不明，但內(nèi)服些改善癥狀的湯藥總是好的。

    ”江蕁點點頭說：“有勞先生。

    ”王青梧便將藥遞于江蕁端著，自己上前扶起江芙，剛一將人攬在手下，便驚喜說道：“小姐出了好多汗！”江蕁忙問道：“出汗可是大好了？”王青梧點點頭：“熱隨汗解，汗出熱退。

    出了汗便放心多了。

    ”而后，他又捏了那根蘆葦管子，從江蕁的藥碗里汲了藥汁來，送服入江芙口中。

    江蕁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女兒，生恐漏掉她每一次蹙眉、每一次低吟。

    待藥喂了一半后，面色彤紅的小人兒終于皺起了眉頭，將頭撇了開去。

    江蕁大喜，將藥碗端得再近些。

    王青梧卻擺擺手，并將人在床上重新放下來，給她頭下墊好枕頭，轉(zhuǎn)身對江蕁說道：“大人，在下藥劑已經(jīng)往重了放了，頓服一半已經(jīng)足夠，余下的兩個時辰后熱了再服。

    現(xiàn)在，在下需請大人借步外頭說話。

    ”江蕁將藥碗在旁邊幾座上放了，隨著王青梧走了出去。

    李黛月臨走前抬頭深深望了那床一眼，床幔擋住了江芙的上半身，她只能堪堪看到她露出來的一只右手。

    ！——————————到了外間，那家仆和婢女已經(jīng)立在門邊，恭恭敬敬站著。

    李黛月跟著江蕁、王青梧出來的時候，家仆忍不住斜斜覷了她一眼，卻被旁邊的婢女狠狠掐了臂膀。

    江蕁雖然未正眼看他們，但又怎能逃脫他的眼睛，他只對著那婢女說：“靈蕓，小姐已漸好，你守一夜了，先回去歇息吧。

    ”那名喚靈蕓的婢女先是面上一喜，后又猶豫著拒絕：“大人，我是擔心小姐，自己要求留下的。

    我這般壯實，一點也不困累，讓我到里間看著小姐，讓夫人先回房歇息去吧！”江蕁略一思量，點頭道：“也好。

    ”靈蕓聽了，喜滋滋地直接掀了暖簾進屋去了。

    江蕁望那家仆一眼，皺著眉說道：“你也退下吧！”家仆畏畏縮縮地彎了彎身子，終于退下了。

    只是想著江大人的眼睛可能還鎖著自己，方不敢再看李黛月一眼。

    待屋內(nèi)只剩下了三人，王青梧走到李黛月身旁，道：“江大人，這位姑娘據(jù)說是府上江善的侄女，是先前從東洲來的。

    她在貴府后院居住了半月有余，但是府內(nèi)上下倒未染疾。

    這位姑娘今晚一直在后院廚房柴堆里等著，見了在下后，聲稱她知曉小姐患的是何病。

    在下不敢自作主張，便將她帶到這里來，與大人一同商榷問話。

    ”經(jīng)了與常氏一番商議后，江蕁已認定江芙非是得了尋常風寒，亦排除了疫癘等兇悍疾病，而是遭了旁人暗害，但此時一聽王青梧這番話，竟有人言之鑿鑿自稱知曉江芙所得何病，登時又驚又疑。

    他看著眼前這十三四歲、模樣幾乎與江茹一模一樣，但是風度尤勝其母的女孩兒，直接問道：“你姓李，名黛月，是江茹和李坤的孩兒？”李黛月聽聞到父母的名字，面色逐漸激紅，眼中抑住洶涌滾動的淚水，咬唇用力點點頭。

    這一刻，她才確信，她回來了，回到了定安江府，終于到達。

    歷經(jīng)千難萬險、無盡的痛楚，咬著牙，爬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