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尼
三月下旬，本來的下村應(yīng)該是壯麗的神女雪山作為背景，前景是古樸的藏式民居和如云似霞的桃花林。
但現(xiàn)在下村的青稞田全是裸露的褐土，地表溫度應(yīng)當是低于5c，一點兒綠苗也沒有。
有名的桃花也沒有成片開，矮山坡上的陽坡植株倒是粉白花瓣帶點冰邊，陰坡還全是花苞。
這有什么可拍的？李今晏搞不懂。
幾個人除了陳梓川，都開始到處‘搔首弄姿’起來。
李今晏偷瞄了一眼陳梓川，沒想到，眼神居然就這么對上了。
就那一秒，陳梓川的眼神忽然從柔和變得兇狠，她怔了一瞬，移開眼。
就在這時。
“今——晏——！”遠處高地上有人在喊李今晏，聲音大到除了他們，好幾個游客都抬頭去看。
白色的小人點在褐綠山坡上給他們瘋狂揮手，好像還蹦跶了兩下：“嘿——”那是喻煬。
李今晏嘆口氣，早不出現(xiàn)晚不出現(xiàn)，偏偏現(xiàn)在出現(xiàn)……十分鐘后，喻煬終于趕到，他把登山杖杵在地上作支撐，整個人彎著腰瘋狂喘氣：“今晏！你怎么走這么快……啊……幸好趕上了！”李今晏已經(jīng)認命了：“你剛才怎么沒跟他們一起下來？”如果一起，就不用耽擱這么幾分鐘了。
喻煬額間冒汗：“我找你去了啊……不跟你一起我不出發(fā)的，沒有你還有什么意思？”幸好關(guān)斯揚給他發(fā)消息了，不然就真趕不上了。
李今晏不知道他這么喘怎么聲音還這么洪亮？大到旁邊的一圈人都在看他們。
伊夏笑得邪魅：“喲喲喲，你倆也太甜了吧，還‘沒有你還有什么意思’~”李今晏木著臉往前走：“走吧走吧，再不走真遲了。
”神瀑線雖說海拔抬升只3000出頭到36003700，但這是來回12k的高原，路上要經(jīng)過一些冰坡以及有殘雪和溶水泥濘的土路、馬道。
這么些人打打鬧鬧，李今晏初步估算了下，沒有6個小時回不來。
現(xiàn)在日落早降溫快，必須馬上出發(fā)。
“是是是，趕快走吧。
”關(guān)斯揚接完話，又退后把喻煬提起來，把他和自己拉到一起。
可事與愿違，走到李今晏旁邊的不是陳梓川，是伊夏。
關(guān)斯揚看著隊伍最前方的一黃一紅：“……”什么鬼？石板路走到盡頭換了森林土路，視線也逐漸窄起來。
這里以高大遮天的冷杉、云杉、鐵杉為主。
林下一些低矮植被，如杜鵑灌木叢、蕨類、苔蘚開始顯現(xiàn)復(fù)蘇跡象。
嗅著濕潤清新的空氣，看著巨大的樹木、纏繞的藤蔓、厚苔蘚構(gòu)成的“苔蘚森林”，聽著融雪匯成的溪流在林中奔淌，李今晏心情大好，她反而變成了那個最愛玩的。
李今晏脫離隊伍，一會逗逗樹干上爬過的小松鼠，一會兒拍拍夾縫里嫩黃的報春花，然后再騎抱著林子里橫倒的粗壯樹干，讓喻煬給她拍照。
還在木板路上的伊夏停下來：“你這不是最近很火的那種，喪系徒步打卡。
”“是嗎？”李今晏還掛在樹干上樂：“誰又抄襲我了？”她可從來不跟風(fēng)。
“我也來我也來！”伊夏被她滑稽有趣的樣子吸引了，想拍同款打卡照。
李今晏故意拖拉就算了，伊夏湊什么熱鬧？關(guān)斯揚忍不住了：“那樹干上多少苔蘚和腐植？臟死了，快走吧！”伊夏不聽，興趣大漲，她把登山杖插在土里，看了眼已經(jīng)走遠的陳梓川，只得抓了喻煬給她拍照。
李今晏先行回了主路，沒發(fā)現(xiàn)關(guān)斯揚默默留在了這里。
登山杖掛在包上，陳梓川和羅美君已經(jīng)蹲在那片瑪尼堆陣旁邊了。
簡單來說，瑪尼堆就是疊石塊，主要用來積累功德，祈福禳災(zāi)。
就像森林左前方忽然開了個大口，整片陽光照在兩人身上，陳梓川低垂著眼，長睫輕扇，棱角分明的側(cè)臉，還是這么好看。
李今晏走到羅美君身旁，她穿著櫻粉色沖鋒上衣和黑色沖鋒褲，一頭栗色長卷發(fā)低低盤起，還是那樣溫柔。
李今晏蹲下朝她笑：“嘿！好久不見呀，你這些年，過得好嗎？”她記得她家里情況不好，本就來自西北的偏遠農(nóng)村，大三時父親得了食道癌母親就跟人跑了，后來怎么樣，她也不知道了……這瑪尼堆，或許是給父親堆的？羅美君拉過來一個大鵝卵石作底盤，笑著說：“這些年還不錯，阿揚對我一直很好。
”那年疫情管控下，看病不容易，很多關(guān)系和錢財都是關(guān)斯揚費勁疏通的。
李今晏也抱來幾塊石頭開始堆：“你們能在一起，我真沒想到。
總之，恭喜你們。
”當年還是文學(xué)系學(xué)姐的羅美君，她記得是有對象的，對象是物理系的系草高景同，和她一樣溫柔。
兩人儷影雙雙，連她見了都覺得般配。
那時候關(guān)斯揚老去圖書館騷擾他們，李今晏要是撞見了，總會去幫她，一來二去的也成了朋友。
可沒想到，居然還真被關(guān)斯揚這小子截胡了，那她當年還真是多管閑事……羅美君手下不停，瑪尼堆堆到三四層時，她忽然說了句：“死了。
”聲音很輕，李今晏卻覺得這句話有千斤重。
什么意思？“死，死了？”李今晏小心翼翼地問。
“因為疫情。
”“誰？”隔了兩秒。
“都。
”李今晏就快要蹲不住了，她這些字連起來就像是！因為高景同疫情中死了，所以和關(guān)斯揚在一起了。
而且都的意思是，父親和高景同……都？！羅美君的瑪尼堆快要到頂，她忽然從旁邊撿了兩塊小石頭，一手一個，開始刻字。
她會刻什么呢？父親的名字，還是關(guān)斯揚，亦或者是！高景同？？？李今晏微微抬起身，那三人不知怎么還沒過來，陳梓川隔著他們兩米遠，應(yīng)當是聽不到，她又蹲下身來。
土豆大的石頭上已經(jīng)有了極重的劃痕，李今晏心下狂跳，裝作不經(jīng)意的俯身去看。
羅美君的手時不時有遮擋，李今晏憋著緊張，終于瞥到一個字母！gg？靠！關(guān)斯揚和高景同都是g啊
!到底是gsy還是……李今晏吞了吞口水，沒事沒事，再看看！可羅美君呼出一口氣，竟是停下了手，她偏頭笑：“這樣應(yīng)該差不多了。
”“��？”李今晏回過神來：“不繼續(xù)刻了嘛？”羅美君拍拍手上的泥，站起身來搖搖頭。
李今晏忍不住，站起身道：“美君姐，你這樣對關(guān)斯揚不公平。
”羅美君還是笑得溫柔：“哪里不公平？”“你不能因為前任去世了才選擇關(guān)斯揚，你這樣對他不公平。
”而且，她現(xiàn)在看起來根本就沒忘記高景同。
李今晏站得很直，面對著她眉頭微皺。
羅美君轉(zhuǎn)身看向那片瑪尼堆，目光很淡：“這世界上不公平的事多了去了，你呢？對陳梓川公平過嗎？”李今晏愣住。
羅美君看她呆呆的樣子，想起昨晚關(guān)斯揚和她打趣過的‘笑話’，拍拍李今晏的肩：“下次不要再說前任死了這種話，要記得避讖。
”？她說過陳梓川？啊……好像是哈……�。∧橇_美君怎么知道？靠！喻煬！李今晏咬唇，臉瞬間燒得發(fā)燙，視線里，羅美君旁邊不遠處的那人，站起了身。
！李今晏眼色下移，機械轉(zhuǎn)身，想溜。
“誰死了？”那人好像沒準備放過她，一句話就把她釘在原地。
李今晏又轉(zhuǎn)過身來，嘿嘿哈哈的堆起笑臉：“前任啊，前任有很多個啊。
”羅美君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掉過頭去找關(guān)斯揚了，整條主道上就她和陳梓川……陳梓川就這么盯著她，慢慢朝她走近。
李今晏看他那副要吃了她的樣子，只得皺起小臉解釋：“真沒說你……”陳梓川在她面前站定，李今晏忍不住別開眼，去看他頭頂?shù)膮⑻齑髽洌タ茨瞧斈岫�，就是不敢看他�?br />
“你就這么想我死？”陳梓川惡狠狠盯著她近在咫尺的那張臉：“還是說，你料定了我會死？”死在五年前的那場暴雨中。
李今晏驚到了，看他：“怎么可能？”她怎么會想他死？那不過是一時之間口無遮攔罷了。
陳梓川又靠近了一步，咬牙道：“太可惜了，我還活著。
”還有半條命。
距離很近，那身冷冽又熟悉的鼠尾草香又開始縈繞鼻尖，李今晏有些承受不住，她低下頭，看著兩人腳下的那塊空隙緩緩出聲：“對……對不起。
”當年的事，真的對不起。
陳梓川半天沒說話，李今晏想退開。
卻猛地被人抓住肩膀，獨特又迷人的木質(zhì)香氣徹底鉆入，李今晏被迫和他視線交錯。
她才發(fā)現(xiàn)，他一直在壓抑著自己的怒氣，胸口正不斷起伏著，眼角，爬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血絲。
李今晏被抓得肩膀疼，她扭了一下身子：“疼~”可沒想到陳梓川抓得更緊，離她更近：“疼？你也會疼嗎？”溫?zé)釟庀⒉粩鄧姙�，李今晏徹底受不住，她用力掙開陳梓川：“我說過對不起了！你要討厭我也好，恨我也罷，都隨你！”“李今晏！”陳梓川要氣瘋了，他極力壓抑著憤怒：“你還有良心嗎！你真的不解釋……”“我們早就結(jié)束了！”李今晏鐵著臉打斷他：“再回五年前，我會比那時更狠！”聽到這句，陳梓川忽然就泄了氣，他冷笑著退了一步：“李今晏，我是你的玩具嗎？還是你的狗？”你玩夠了就丟掉的玩具？還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他聲音顫抖，李今晏轉(zhuǎn)過身去，不想再答，更不想他看見，自己已經(jīng)止不住泛紅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