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難知如陰,又慫又莽
敲銅鉦?
眾軍士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須知軍中以金鼓為號令。
擊鼓進軍,鳴金收兵。
銅鉦便是后者。
而此時敵軍猛然來攻城。
麋威不但不迎戰(zhàn),反而要敲響銅鉦收兵?
他不會搞錯號令了吧?
“都愣著干什么?”旁邊蕉仲對眾人大喝。
“麋督郵是廖主簿指定的守將,他的命令就是廖主簿的命令,讓你們敲鉦就趕緊敲!”
蕉仲在當州府門亭長前,曾是劉備麾下老兵,在底層行伍頗有威望。
他一喝,眾軍士不敢怠慢,立即行動。
很快,整個江陵城頭便被一片鏗鏘鐘鳴之聲所覆蓋,又揚聲于數(shù)里之外。
銅鉦這種樂器,外形是一個壓扁了的鐘。
聲音也類似。
主打一個洪亮、悠揚。
卻又因為金屬材質(zhì)而明顯有別于鼓的音色。
但麋威還嫌不夠,再次下令:
“將能點亮的火把都點起來!所有人面向南邊,左右晃動!”
言罷,他從旁邊軍士手中奪過一把燃亮的火把,親自示范。
眾人雖迅速依言而行,卻也更加迷惑了。
唯獨潘濬看著火光下忽明忽暗的弟子身影,眼神越來越亮。
……
城上的異動,很快引起關(guān)興的注意。
畢竟他是戰(zhàn)場中距離江陵城最近的一部。
此時經(jīng)過一段不顧傷亡的突圍,前路已經(jīng)不剩多少敵軍。
距離江陵南城門就剩六七百步的距離。
眼看著再猛沖一陣就能夠到。
可是。
城上這是什么意思?
鳴金收兵?
可他們本來也沒出兵啊……這是要收哪里的兵?
此刻的關(guān)興,酣戰(zhàn)半夜,渾身浴血,又冷又餓。
正是精疲力竭之際。
思維肯定是混亂的。
不過,隨著城頭又閃爍出莫名奇妙的、毫不符合軍中規(guī)制的火光信號。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此時主持守城的人是麋威。
也只有麋君這種初次上陣的人,才會這么不顧規(guī)矩亂來的吧?
而一旦想起麋威。
自然又想起昨天出城前跟對方的約定。
他記得自己當時這么跟麋威說的:
“麋君在城上站得高看得遠。一旦敵營有異動,請立即以燭火、金鼓來示警!”
很顯然,此刻麋威在向他示警!
示警什么呢?
今夜不同昨夜。
現(xiàn)在他不是南下夜襲,而是北上突圍。
或者說救援。
鳴金收兵,自然不該往北面江陵城方向收。
那不往江陵城又該往哪收?
馬牧城?
這是要我放棄對江陵的救援,重回戍堡堅守?
關(guān)興還是沒搞懂這里面的邏輯。
但既然是他認定的“留侯”所做的決定,那自然有其道理所在。
所以只是稍稍猶豫片刻,他便毅然轉(zhuǎn)身,殺回馬牧城。
隨著關(guān)興旗幟回轉(zhuǎn),西邊那兩路先后有了反應。
其中西路突圍軍本就是作誘敵之用的。
既然關(guān)興都回轉(zhuǎn)了,他們自然也跟著往回突。
而他們這路一轉(zhuǎn),距離不遠的關(guān)平騎兵很難不注意到。
順便,因為他們騎在馬背上,視野比地上步兵更開闊一些。
所以很快注意到江陵城頭上,那一段意義不明的火光信號。
關(guān)平當然未曾與麋威有約定。
但他卻是親耳聽過費詩對麋威的評價,知道此子有急才。
同時也知道廖化在今日午后,曾入城叮囑對方盡可能堅守不出。
那當此之際——
呂蒙奇兵忽出,親弟突然轉(zhuǎn)向,鉦聲不合常理,火光怪異扭動……林林總總匯聚一起。
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騎將。
關(guān)平反而比關(guān)興更快領(lǐng)悟到麋威要傳達的信號。
當即再度勒轉(zhuǎn)馬頭,往西南方,也即靈溪戍的方向斜插而去。
戰(zhàn)場局勢二度反轉(zhuǎn)。
唯獨最東邊那路敵騎依然不管不顧,繼續(xù)朝江陵城方向猛撲。
但這一刻,因為麋威的反常調(diào)度,再無城外友軍上前策應。
江陵儼然成了一座無援孤城。
除了麋威,和站在他背后,神色越發(fā)微妙的潘濬。
城上眾人都感到了一股濃濃的恐懼。
特別是,隨著敵騎越來越近。
一面“呂”字大旗在火海中熠熠生輝。
這種恐懼更是到了讓人快要窒息的程度。
將軍呂蒙,號為虎威。
猛虎忽至,誰能不驚?
“正所謂‘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這等隱忍的城府,這等駭人的聲威,不愧是敢于對抗關(guān)將軍的虎將!”
“若不是知道關(guān)將軍快回來,我怕也要被嚇破膽了!”
“仲父,我開始理解你了!”
麋威一面說著很慫的話。
一面卻揮手示意城上弓弩手作好準備。
待敵騎進入射程之際,他毫不遲疑下令射擊。
隨著黑夜中箭雨呼咻而下,看似勢不可擋的敵騎前鋒,沖勢頓時一滯。
這是必然的。
須知步弓射程超過騎弓。
而居高臨下射擊又能增加射程。
所以在這短短一瞬間,沖城的騎兵只能被動挨打,毫無還手之力。
不過,也僅僅是城上拋射兩輪之后。
敵騎終于沖到自身射程范圍內(nèi),迅速還以顏色。
麋威早在守軍射出第二輪后就讓盾手頂上前。
他自己則跟幾個守軍屯長緊貼于垛墻之后,盡可能縮小外露的面積。
所以敵騎這一輪射擊,并未造成太大傷亡。
只起到一點“火力壓制”的效果。
而趁著城頭守軍射擊密度降低,后方敵騎迅速跟上。
那面“呂”字大旗,還有旗下那個甲胄精良的騎將身影。
終于出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
麋威抽空瞄了一眼。
說實話,呂蒙的體型比他想象的還要瘦弱。
別說殘血版關(guān)興了。
連打小營養(yǎng)不良的詹思服都有點比不過。
如此瘦弱的一個人。
居然就是歷史上幫孫權(quán)襲取南郡,擊敗關(guān)羽的名將?
“仲父,聽聞呂蒙快病死了?”
麋芳此時就藏身于麋威旁邊的一面垛墻。
聞言先是一愣,而后喃喃道:
“病肯定是病,但你看他現(xiàn)在親率騎兵襲城,哪里是快死了的樣子!”
麋芳已經(jīng)嚇破了膽。
可麋威卻不以為然。
因為歷史上呂蒙打贏這場仗不久就病死了。
連孫權(quán)建立吳王國向曹丕稱臣都沒趕上。
以至于嚴格來說都算不上一個“三國”人物。
“阿威,你……不怕嗎?”
麋芳看著談笑自若的侄兒,有點困惑。
“怕,怎么不怕?”
麋威回應著,又趁敵騎一輪仰射的間隙,再次督促守軍還擊。
麋芳更困惑了:“那你還敢跟呂虎威對抗?”
麋威縮回垛墻后,道:
“仲父啊,正因為我害怕老虎,怕得要死,所以才拼了老命將他趕走甚至搞死�。 �
說著,他不失時機又下令還擊。
如是對射數(shù)輪,麋芳因麋威之言徹底失神不說。
城下敵騎看到江陵城無隙可乘,終于未再前沖。
改而迅速橫掠,往西急轉(zhuǎn)。
直到此時,眾人才敢冒頭往外觀望。
卻赫然發(fā)現(xiàn)。
敵方那龐大的騎兵集群,居然只有一二百騎,跟隨那面呂字旗抵近城下騷擾。
而剩余大部,早已經(jīng)轉(zhuǎn)往西邊。
而此時他們抵達之處。
卻正好是先前關(guān)興所部往北前突到極限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