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一通例行公事的電話
回家的路上,林青鳥牽著小曦的手。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薄霧之城灰se的街燈下,被拉得很長很長,像一個意味深長的省略號。
林青鳥先是帶著小曦去了一家快餐店,給她買了她從不敢奢望的炸j和薯條。看著小曦狼吞虎咽的樣子,林青鳥的心里五味雜陳。她很難想像,這個看起來瘦弱不堪的小nv孩,是從哪里來的勇氣,獨自一人闖進那個對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屬於成年人的法律世界。
接著,她們打了個電話給小曦的媽媽。
林青鳥用她作為律師的專業(yè)口吻,編造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謊言。她自稱是學校的輔導老師,說小曦因為在繪畫方面展現(xiàn)出極高的天賦,被選中參加一個為期一周的「藝術潛能開發(fā)營」,期間將由她全程照顧。
電話那頭的媽媽,先是驚訝,隨後是巨大的喜悅和驕傲。她對「林老師」千恩萬謝,完全沒有起任何疑心,并答應會處理好小曦爸爸那邊的情緒。
掛掉電話後,小曦看著林青鳥,眼神里充滿了崇拜。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說謊」也可以這麼有條理、這麼令人信服。
「記住,」林青鳥對她眨了眨眼,「這是律師的專業(yè)技能,小孩子不要學�!�
解決了後顧之憂,她們直奔此行的最終目的地—小曦的家。
她們要趕在垃圾車來之前,完成那場至關重要的「考古發(fā)掘」。
小曦用備用鑰匙打開了家門�?蛷d里空無一人,爸媽大概還在外面工作。廚房門口的那個大垃圾桶,就靜靜地立在那里,像一個裝滿了秘密的潘朵拉盒子。
林青鳥戴上手套,將整個垃圾桶倒在事先鋪好的報紙上。一gu食物殘渣的酸腐氣味,立刻彌漫開來。
她們倆,一個t面的公設律師,一個九歲的小nv孩,就這樣跪在地上,像兩個尋寶獵人,在一堆果皮、菜葉和廢紙巾中,仔細地翻找著那些b指甲蓋還小的、被撕碎的判決書碎片。
這是一項艱鉅而惡心的工作。但她們沒有一句怨言。每一片被找到的、沾著油w的紙屑,都像一塊失落的拼圖,讓她們離真相更近一步。
花了將近一個小時,她們終於將所有能找到的碎片,都收集在了一個透明的塑膠袋里。
「走吧,回我的基地�!沽智帏B說。
林青鳥的「基地」,是她在市中心租的一間小小的單身公寓。公寓很亂,到處都堆著書和文件,但卻b法扶的辦公室多了一絲生活的氣息。
她們將那些碎片倒在茶幾上,開始了更jg細的拼圖工作。
這b想像的要難得多。很多碎片上的字跡都已經(jīng)被油w弄得模糊不清。她們只能根據(jù)紙張的斷裂邊緣,和上面零星的、可以辨認的偏旁部首,來進行猜測和拼接。
又過了兩個小時,在用盡了所有的眼力和耐心之後,一幅殘缺不全的「藏寶圖」,終於出現(xiàn)在了她們面前。
大部分的文字都已經(jīng)無法辨認,但幸運的是,有幾個關鍵的詞語,被奇蹟般地保留了下來。
在一塊較大的碎片上,她們拼出了「被告陳哲……」的字樣。
「他姓陳!」林青鳥的眼睛一亮。
在另一塊碎片上,是案件的編號:「105年度……訴字第0438號」。
「0438!」小曦驚訝地叫出聲,這正是她記錄下的第一組數(shù)字!原來那不是密碼,是案號!
還有幾塊更小的碎片,她們拼出了「……檢察官邱文和」、「審判長法官鍾志遠」的完整名字。
所有的線索,都對上了。
「太好了!」林青鳥興奮地一拍桌子,「有了這些,我就能查到完整的判決書了!」
她立刻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登入了司法院的內(nèi)部判決書查詢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只有具備律師資格的人才能登入。
她將「105年度」、「訴字」、「0438號」以及「陳哲」這幾個關鍵詞輸入了搜索框。她的心,因為緊張而怦怦直跳。
按下「搜索」鍵。
網(wǎng)頁緩沖了幾秒鐘,然後,一個連結跳了出來。
「臺灣薄霧地方法院105年度訴字第0438號刑事判決」
點進去。
一份完整的、pdf格式的判決書,清晰地呈現(xiàn)在了螢幕上。
被告:陳哲凱。
林青鳥看著這個名字,又轉(zhuǎn)頭看了看小曦畫的那幅素描。
陳哲凱。阿哲。
這個盤踞在閣樓里的悲傷靈魂,終於有了他的名字。
林青鳥的目光,飛快地在判決書上掃描著。她看到了檢察官的起訴罪名詐欺取財,看到了法院認定的犯罪事實擔任車手,多次提領贓款,看到了被告的辯解聲稱不知情,以為是代領薪資,也看到了法院最終不采信其辯解的理由「被告為成年人,智慮正常,衡情應無不知……所辯顯系卸責之詞,不足采信」。
一切,都和她預想的一模一樣。
這是一份典型的、流水線作業(yè)式的判決書。措辭嚴謹,邏輯自洽,從法律的角度看,幾乎無懈可擊。任何一個不了解內(nèi)情的律師看到這份判決,都會覺得這是一個證據(jù)確鑿、沒有任何冤情的案子。
林青鳥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要推翻這樣一份「鐵案」,難度堪b登天。
她關掉判決書頁面,心情有些沉重。她點燃了一根菸,這是她排解壓力時的習慣。
她望著窗外城市的夜景,陷入了沉思。光有那些感x的畫、神秘的數(shù)字和聲音,是遠遠不夠的。她需要更實質(zhì)的、能被法官采信的「證據(jù)」。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是她在法院當書記官的老同學打來的。大概是她下午查詢判決書的動作,觸發(fā)了系統(tǒng)的某些記錄。
「喂,青鳥啊,這麼晚了還在忙��?」同學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
「是啊,命苦。」林青鳥苦笑著回答。
「我剛看到你的查詢記錄,你在查一件好幾年前的詐欺案?還是邱檢和鍾院那條線的。怎麼,接到什麼大案子了?」
「沒什麼,」林青鳥不想多說,「就一個走投無路的當事人家屬,還在不si心地想翻案。」
「唉,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吧。」同學的語氣,變得像那天的警察一樣,充滿了過來人的「好心」勸告,「那種案子,都是鐵證如山,流水線作業(yè),翻不了的。我跟你說,那個被告叫陳哲凱的,我還有一點印象�!�
林青鳥的心猛地一緊:「哦?你說說看。」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打哈欠的聲音,然後是同學那漫不經(jīng)心的、例行公事般的語氣。
「就……很典型的人頭車手啊。鄉(xiāng)下來的年輕人,沒什麼學歷,被抓到就哭哭啼啼,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每個都演這一套啦,我們早就看膩了�!�
同學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鈍刀,在林青鳥的心上慢慢地割。
「總之,聽我一句勸,」同學最後總結道,「別在這種沒意義的案子上浪費時間了。早點結案,早點回家睡覺b較實際。好了,不跟你聊了,我老婆在催了。掰掰�!�
電話掛斷了。
房間里,只剩下電流的「滋滋」聲,和林青鳥心底那愈發(fā)沉重的,嘆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