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林稚水又往后退一步,仰著頭對上寧商羽那雙沉靜又透著許些探究的琥珀眼,微微笑了笑:“姐姐聽完錄音,應該也會從江南動身去泗城,我不能比她晚一步了。”
寧商羽觀察她臉蛋乃至眼尾,見沒有淚意痕跡,才順勢低問:“哦?林曦光會去泗城做什么?”
“火燒秦家吧……”
林稚水心想,她們親姐妹總是能心意相通的,這秦家靠偷竊林家的東西,在泗城地界立足了實在太久了,如今看一眼,就猶如是父親的墓碑一樣。
讓人看了堵心。
林稚水還是來遲了一步,抵達泗城時,秦家那座建立在權貴土壤地界的豪華別墅已經(jīng)在黑暗中燃起了烈焰大火,仿佛要將十八年前偷來的一切都焚燒成灰。
然而,林稚水從夜色中剛下車,天邊遙遙掀起一層驚濤駭浪的雷聲,透明的雨滴也驟降下來。
寧商羽接過秘書遞來的黑傘,游刃有余地為林稚水擋雨,前方有保鏢和寧濯羽開路,兩人腳步倒是走得不緊不慢,無數(shù)細碎的水珠順著傘尖淅淅瀝瀝淌下來,與地面猶如凝結了一條珠簾似的屏障。
林稚水望著前方那幕足夠能灼傷視網(wǎng)膜的火光,柔柔地笑了笑:“看來我姐姐已經(jīng)來到秦家做客了。”
“嗯�!睂幧逃鹉呐率裁炊疾挥米�,極盛的氣場從她背后籠罩著,語調卻透著漫不經(jīng)心的散漫:“你姐姐做客,除了愛玩火,順便熱情把主人從家里拖出來一起欣賞欣賞火海外,還有別的做客愛好嗎?”
林稚水近乎于矜持地朝他說:“我姐姐愛好極為涉獵廣泛,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不過她一向很有做客人的自覺,偶爾也會給主人家準備點……”
步近了場面熱鬧的庭院,她眼眸透過雨珠看向里面的重重人影,紅唇輕輕吐露兩個字:“禮物�!�
“瞳瞳……”秦晚策沙啞出聲。
林曦光踩著高跟鞋走到面前,揚手就是一個清脆的巴掌。
從當年被長輩解除娃娃親至今,秦晚策第一次能跟她近距離接觸,雖是當眾挨了打,這種刺骨的疼痛透過皮膚蔓延在血脈里,他卻如獲至寶,眸子壓抑的愛矛盾而深沉盯著她的臉。
“這火燒得好看嗎?當年我父親葬身在火海里,也是這樣燒了一夜……”林曦光淋著雨絲,背對著別墅沖天火光的長裙艷色濃稠,好似有血,聲音輕輕又清冽:“而你那假仁假義的好父親卻用偷竊來的東西攀附上了權貴,真是太沒有公道了,我問你,秦家是不是該死?”
是該死,秦晚策無從狡辯父輩的罪孽,他那時小卻開始記事了,至今難忘林硯棠那張年輕又古典俊美的臉,待他總是溫柔和善,如親子一樣。
卻都毀于一旦他父親的狼子野心。
林曦光說:“你想贖罪就拿……”
“瞳瞳!”
話未落完,這時岳聞昔倏地爆發(fā)出力氣推開壓制自己的保鏢跌撞了過來,養(yǎng)尊處優(yōu)當了大半生的豪門貴婦,秦家夫人,此刻卻狼狽不堪,頭發(fā)散了,衣裙浸透了雨水污泥,滿臉的灰敗和絕望:“晚策和晚吟就像你跟你妹妹一樣,什么都不知道啊,上一輩的恩怨血債,我來償還,我來償還好不好……”
林曦光突然聽笑了,音色透著微微嘲諷的笑:“好無辜啊,岳聞昔,當年我母親跟你可是閨中好友,你自己倒是慈母心腸愛護孩子,卻能眼睜睜看我母親孤立無援獨自養(yǎng)大一對女兒,你的晚吟在秦家眾星捧月的時候,你有想過我妹妹一出生就孤零零被關在家里嗎?這該怎么償還?”
岳聞昔啞了口,蒼白的唇卻難以控制地微微發(fā)抖。
“你們夫妻倆心狠手辣算計我父母的時候,有想過自己兒女嗎?”林曦光高跟鞋冰冷冷地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說:“你們肯定想,林家沒了當家之主,早晚是要除名港區(qū)豪門的,盛明瓔到時連自己恐怕都護不住……有什么可忌憚的,對嗎?”
細雨還在下,林曦光又忽而提起:“我跟我妹妹,各占母親名諱一個字,這輩子注定是要護她的�!�
盛明瓔。
明便代表著曦光——
瓔,去掉守護的王字旁,何嘗不是代表著白璧無瑕的稚子。
“你護兒女,我護母親,如今各憑本事�!绷株毓馐冀K冷漠地看著全身力竭到癱軟在地上的岳聞昔,一字一字說:“還有什么自保手段嗎,沒有的話,就別耗費彼此時間了�!�
秦晚策深深壓抑著剛出聲:“瞳瞳�!�
“秦晚策,我不想看到你家上演一出什么甘愿替罪的爛俗戲碼。”林曦光打斷他的話,繼而,讓秘書將備好的合同文件拿來。
“放心,我來此做客,給每一個人都備上了禮物。”
這份禮物可謂是量身定制的。
岳聞昔可以選擇今晚自己去葬身火海,用命去抵消血債。也可以選擇簽了這份合法的同意書,從高高在上的貴婦淪落為余生都在精神病院里孤苦無依待著。
秦晚吟依仗秦家攀附權貴,風風光光當了十八年眾星捧月的大小姐。不是愛搞科研奪人婚約么?林曦光便為她遠在泗城千里之外的荒無人煙地區(qū)專門仿造監(jiān)獄弄了個封閉式的研究所。
十八年為期限。
秦晚吟盡可在里面獨自好好研究,也剛好嘗一下這種喪失自由權,不能見日的滋味。
至于秦晚策,林曦光轉身對視上他那雙將癡狂以量多年來蓄積成濃墨般的眼眸,她冷冷地說:“你這些年不借秦家勢力創(chuàng)業(yè),也不涉足家族生意,但是你姓秦……我要你父親死后當孤魂野鬼,秦家從你這輩子斷絕�!�
“從今晚起,秦家沒了,你不能姓秦,也不能為秦熠安收尸祭拜。”
林曦光最后的話音伴著雷雨落地。
秦晚策滑動喉結卻沒有拒絕,他本身就心知整個秦家從跟根基就爛透了,也厭惡極了父親為了家族繁衍昌盛攀附權貴的行徑。
如果改姓。
能讓林曦光心里舒服一點的話。
岳聞昔卻心如刀絞,喃喃自語著報應。
她和秦熠安害得林硯棠尸骨無存地死在baozha的游輪上,兩家隔著血海深仇,結果兒子近乎瘋魔的愛上林硯棠的長女,女兒無法自拔愛上林硯棠的女婿……
竟是父債子償,父債子償啊。
“不!我不簽!我不要這個禮物……”
秦晚吟先前額頭撞在了樓梯口,整個人是處于意識半混沌的狀態(tài),猶如吸收不到秦家養(yǎng)分后近乎枯萎的帶毒刺植物,奄奄一息般躺在地上。
待掙扎著睜開眼,逐漸眩暈感褪去,看清楚擺在面前的同意書后。
“憑什么……”她倏然出聲,腦海中的理智已經(jīng)被那股憤怒和絕望沖撞成崩潰聲音:“林曦光,你不能強關我十八年……你就算是林硯棠的女兒也沒資格動我,我有寧家護著,你這樣做,回去怎么跟楚家交代?”
林曦光嫁到江南第一望族,總是有些規(guī)訓要遵守,但是秦晚吟還是不夠了解她,“你這樣說,我更要關你了,倒是要看看,寧家準備怎么護你,楚家那群老古董能奈我何?”
十八年,落到林曦光的手頭上,秦晚吟知道她會被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摁死唯一逆風翻盤的機會。
而如今大火燒遍了秦家每寸土地,把這里燒得像一座墳。
連秦晚策也不幫她。
母親受制于人也幫不了她。
秦晚吟心底霎時縮緊,每一秒都漫長得可怕,就在絕望到極致時,目光忽而看到了……寧商羽的身影出現(xiàn)了。
可他不是來救她爬出地獄的。
而是為了給林家撐腰,像是脾睨眾生的獅子站在始終安靜的林稚水身后,一把黑傘抵擋了外界落雨聲,氣場極度強勢到仿佛連夜里的夜風都無法靠近她。
秦晚吟睜大的彎月眼被幾點雨珠直直濺進來,猶如火焰,痛到險些視線模糊的地步。
這一刻,方才還信誓旦旦說有寧家護的話,直接跟回旋刀似的刺回了心里。
可求饒的話,秦晚吟死都不會對林氏姐妹說,咬緊牙關,又強撐道:“寧商羽,你不能任由林曦光把我?guī)ё�,老爺子答應過讓我從寧氏這輩里挑一個……重新挑一個結婚,我不是秦家的人了,你們寧家不能言而無信�。 �
林曦光看了眼寧商羽。
反觀寧商羽對秦晚吟沒有絲毫動容的意思,只是平靜地問,“是么,你挑好了?”
秦晚吟心知只能斷尾求生,徹底把秦家從身上脫離下來,她心狠狠地一跳,倏地眼角的余光掃到站旁觀看戲的寧濯羽。
下一秒,她接近歇斯底里指過去,說:“我選他……”
“什么玩意?”寧濯羽那張艷麗而深邃的面孔上尤為震驚,仿佛秦晚吟再多說一句,都不用林家出手,他就能把她這條小命拖進別墅里燒了,繼而,那張嘴很不客氣地冷嘲熱諷了起來:“你做什么白日夢,我娶你哥也不娶你啊�!�
秦晚吟滿身被雨淋的狼狽,倏然紅透的眼眶壓著強烈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