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伐
軒轅玉珩拔劍相向的冰冷劍氣還未散去,就在這劍拔弩張、空氣凝滯到極點之際——“玉珩,收劍。
”一個清潤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yán)的聲音,如同拂過冰面的春風(fēng),自庭院入口處響起。
與此同時,另一個慵懶戲謔的聲音幾乎不分先后地跟上:“喲,這是唱的哪一出戲啊?老四,你這劍拔出來,是打算親自‘鋤草’,還是想砍了我們天昭院的‘門面擔(dān)當(dāng)’小師妹?”兩道身影,一前一后,出現(xiàn)在院門口。
為首的是江既白,他眼睛微微瞇起落在軒轅玉珩握劍的手上。
緊隨其后的晏緋斜倚在院門邊的竹子上,依舊是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劍穗隨著他指尖的輕叩微微晃動。
軒轅玉珩看到江既白,渾身一震,如同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那因憤怒而燃燒的理智瞬間回歸大半。
他臉上閃過一絲羞愧和慌亂,“錚”地一聲,佩劍瞬間完全歸鞘。
他深吸一口氣,指著那片空地,努力克制著對江既白道:“大師兄,三師兄來得正好。
我讓她灑掃院子,她趁機(jī)偷走了我的‘墨玉草’,矢口否認(rèn),此事我必須稟明師尊。
”“墨玉草?”江既白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顯然知道此物。
他的目光平靜地轉(zhuǎn)向臉色煞白、緊咬嘴唇的慕青蘿。
晏緋則已踱步到土坑前,蹲下身,捻起一小撮泥土嗅了嗅,又仔細(xì)查看邊緣痕跡:“嗯,這作案手法倒是干凈利落。
小師妹,今日灑掃,真沒碰過這草?”“絕對沒有。
”慕青蘿此刻忽然冷靜了下來,黑的是不能說成白的,沒做過的事情就是沒做過,剛才自己太慌亂了才會更加讓軒轅玉珩懷疑。
就算自己真被押送到師尊那里,自己自然也有本事辯明真相。
江既白盯著慕青蘿的眼神,慕青蘿不躲不閃。
江既白尚未開口,晏緋已挑眉看向軒轅玉珩:“老四,你這院子,除了大門,還有別的入口?或者,禁制有哪里薄弱嗎?”軒轅玉珩被問得一怔,隨即臉色微變:“后山石壁陡峭難攀。
禁制……藥圃靠近山壁處,為了引聚地氣滋養(yǎng)靈植,留了個微小的靈氣口子。
但那口子極小,僅容一絲靈氣流動,人怎么可能……”他聲音戛然而止,眼中閃過驚疑。
晏緋嗤笑一聲,眼神驟然銳利如鷹隼,掃向山壁:“尋常人自是不行。
可若是……無相院那群專精幻形匿蹤、尤擅鉆營縫隙的‘小耗子’呢?”“無相院?”軒轅玉珩和慕青蘿同時驚呼。
軒轅玉珩的臉色瞬間極其難看。
天昭院與無相院同為內(nèi)門七院,理念不同——天昭重劍心通明、剛正不阿;無相重詭譎變幻、虛實相生,弟子間常有摩擦,宗門大比上更是互有勝負(fù)、爭得面紅耳赤,算得上“宿敵”。
然此等“宿仇”,多止于意氣之爭,意在砥礪前行,從未逾越過底線。
但偷靈草這種事……還沒等軒轅玉珩想明白,晏緋身形一閃,已至山壁藤蔓處。
他撥開根部,只見濕潤泥土上,印著半個模糊卻刻意抹去的鞋��;旁邊,還用樹枝畫了個歪歪扭扭、充滿挑釁的鬼臉。
“果然是他。
”晏緋看著鬼臉,反而勾唇一笑,語氣帶著幾分了然和無奈,“風(fēng)止戈那小子,除了他,無相院誰有這膽子閑心。
估計是還記恨去年大比你險勝一招,破了他炫耀新幻術(shù)的美夢?想看你著急上火,再逼你一戰(zhàn)。
”軒轅玉珩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晏緋的分析絲絲入扣,那半個鞋印和刺眼鬼臉更是鐵證。
他想起去年大比后風(fēng)止戈氣鼓鼓跳腳的模樣……原來“等著”是這種“等著”。
巨大的愧疚如潮水淹沒怒火。
他僵硬地轉(zhuǎn)頭,看向慕青蘿。
師妹被他罰來灑掃除草,認(rèn)真完成,卻被他用劍相指,以最惡毒心思揣度……臉上火辣如被掌摑,努力維持的“沉穩(wěn)”徹底粉碎,只剩無地自容的狼狽與懊悔。
江既白平靜的目光掃過那鬼臉,又落回軒轅玉珩身上,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告誡:“玉珩,遇事當(dāng)明察,不可隨意遷怒。
今日的過錯,你應(yīng)當(dāng)自省。
”
他沒有斥責(zé),但卻更讓軒轅玉珩感到難堪。
晏緋則抱著胳膊,好整以暇地看著軒轅玉珩的臉色變幻,眼神促狹。
軒轅玉珩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巨大決心。
他猛地將腰間佩劍“錚”地一聲完全歸鞘,然后大步走到慕青蘿面前。
在慕青蘿驚愕的目光中,這位總是努力挺直脊背、板著臉裝成熟的四師兄,軒轅玉珩,對著她,深深地、極其鄭重地彎下了腰,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幾乎九十度的躬身禮。
“慕師妹……”他的聲音不再故作低沉,而是帶著清晰可辨的顫抖和無比的真摯,甚至因過于緊張而顯得有些變調(diào)。
“是我軒轅玉珩魯莽,不明真相,被怒火蒙蔽心智,妄加揣測,冤枉于你。
還對你惡語相向,甚至……甚至拔劍相脅。
”他保持著躬身的姿勢,頭埋得很低,高束的馬尾垂落下來,完全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他緊繃的肩膀和微微顫抖的身體。
“師妹清白無辜,受此天大委屈,皆是我的過錯。
玉珩在此,鄭重致歉。
師妹要打要罰,玉珩絕無怨言,只希望師妹能夠……原諒我今日的愚行。
”慕青蘿看著眼前這個深深鞠躬、姿態(tài)放得前所未有的低、聲音都在顫抖的四師兄,之前的委屈、憤怒,仿佛被這個過于鄭重其事的道歉沖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妙的、忍不住想翹尾巴的感覺。
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個機(jī)會,千載難逢的將過去在軒轅玉珩這里受的苦全部找回的機(jī)會�。∷合孪肷蠐P的嘴角,清了清嗓子,故意用一種帶著點顫音——這次是激動的,又努力顯得寬宏大量的語調(diào)說道:“哎呀,四師兄,你這……這也太隆重了,快起來快起來。
”她嘴上說著,卻完全沒有伸手去扶的意思。
軒轅玉珩聽到她開口,身體更僵了,但還是依言直起身,臉依舊紅得像熟透的蝦子,眼神躲閃,不敢直視她。
慕青蘿背著手,踱著小步走到他面前,仰起小臉——身高差讓她不得不仰視,但這絲毫不影響她此刻的氣勢,大眼睛里閃爍著狡黠又得意的光芒:“不過呢……四師兄,你剛才真的好兇哦,嚇得我小心臟撲通撲通的。
還說要押我去見師尊,我這么弱小可憐又無助,差點就要被嚇哭了。
你說,這精神損失費是不是得算算?”軒轅玉珩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小人得志的模樣弄得一愣,對上她亮晶晶、寫滿“快答應(yīng)我條件”的眼睛,臉更紅了,訥訥道:“師、師妹說的是。
此事是玉珩之過,師妹想要如何彌補?”他做好了被狠狠刁難的準(zhǔn)備,但可惜準(zhǔn)備做的還是太少了。
慕青蘿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伸出纖細(xì)的手指,學(xué)著宋云岫的樣子——但氣勢弱了很多,點了點軒轅玉珩的胸口——其實只點到了空氣:“嗯……首先,以后不許再兇我,更不能用劍指我。
不然我就找?guī)熃慊虼髱熜指鏍�,說你欺負(fù)我!”說著她目光瞟向站在旁邊靜立的江既白。
“好!”軒轅玉珩立刻應(yīng)下,毫不猶豫。
“其次,”慕青蘿挺了挺小胸脯,努力讓自己顯得更有底氣,“你冤枉了我,害我擔(dān)驚受怕,還耽誤了我寶貴的練習(xí)時間,所以從今天起,一個月內(nèi),你要當(dāng)我的‘臨時仆從’。
”“臨時仆從?”軒轅玉珩徹底懵了,連晏緋都忍不住挑了挑眉,露出看好戲的表情。
“對!”慕青蘿用力點頭,掰著手指頭開始數(shù),“比如,師姐要是罰我,你要幫我分擔(dān)。
我要是練劍練得手酸,你要幫我按摩。
我要是迷路了,你要負(fù)責(zé)把我送回去。
還有……還有我要是想吃山下的桂花糕了,你得去幫我買。
”她越說越順溜,眼睛也越來越亮,仿佛看到了未來一個月的美好“壓榨師兄”生活。
軒轅玉珩聽得目瞪口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讓他一個堂堂天昭院四師兄,去給一個剛?cè)腴T的小師妹當(dāng)“仆從”?還要按摩?買點心?這……這成何體統(tǒng)!他下意識想拒絕,可一抬眼,看到慕青蘿那雙還帶著點委屈殘留、此刻又充滿期待和狡黠的眼睛,再想想自己剛才那驚天動地的冤枉。
他所有的抗拒都卡在了喉嚨里。
“好。
”他幾乎是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感覺自己的“師兄威嚴(yán)”已經(jīng)碎成了渣,撿都撿不起來。
但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愧疚,讓他無法拒絕。
“耶!”慕青蘿忍不住小聲歡呼了一下,隨即又趕緊板起臉,故作嚴(yán)肅地補充道,“還有,那個墨玉草,到底是什么寶貝啊?你這么緊張?該不會……”她狐疑地看著軒轅玉珩漲紅的臉:“是你自己偷偷種了想拿去賣靈石的私房錢吧?”“當(dāng)然不是。
”軒轅玉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差點跳起來,急切地反駁道,“那是給我母親配藥的主藥之一,她患病多年,需要這墨玉草調(diào)和身體。
”說出緣由,軒轅玉珩臉上窘迫被深切的憂慮焦急取代,聲音低沉下去。
這才是他真正失態(tài)之因。
慕青蘿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了,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小小的愧疚。
“啊,是給伯母的藥啊……”她小聲嘟囔著,氣勢一下子弱了下去,撓了撓頭,“那……那現(xiàn)在被偷走了,怎么辦?伯母的病……”軒轅玉珩眼中閃過一絲痛惜和堅定:“無相院那邊,我會親自去交涉。
風(fēng)止戈他雖然愛鬧,但本性不壞,此事應(yīng)是他一時意氣,我說明原委,他應(yīng)當(dāng)會歸還。
”晏緋這時才慢悠悠地插話:“行了,老四,別在這兒杵著了。
趕緊去無相院找人吧,趁那小子還沒玩夠把草弄壞了。
”他又看向瞬間蔫兒了的慕青蘿,狹長的丹鳳眼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至于小師妹的‘仆從服務(wù)’。
嗯,我看挺有創(chuàng)意。
不過現(xiàn)在,你的‘臨時仆從’現(xiàn)在有正事要辦,服務(wù)項目,改天再議?”就在此時,一個帶著火氣、中氣十足的女聲,如同炸雷般由遠(yuǎn)及近,瞬間打破了庭院的氛圍:“軒轅玉珩,你這個蠢貨!自己看不住東西,還敢拔劍指著小師妹?活膩歪了是不是?”話音未落,一道利落的身影已旋風(fēng)般沖進(jìn)庭院,正是風(fēng)塵仆仆、發(fā)絲略顯凌亂、衣袍下擺沾了些許塵土和草屑的宋云岫。
她一手叉腰,一手按著腰間佩劍,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渾身上下散發(fā)著“老娘很生氣”的熊熊怒火,目光如刀子般先狠狠剮了軒轅玉珩一眼,隨即落在慕青蘿身上,上下掃視,確認(rèn)她沒缺胳膊少腿。
“師姐,你回來啦!”慕青蘿如同見到救星,委屈勁兒又上來了。
晏緋倚在門框上,看著宋云岫這副模樣,嘴角那抹慣常的戲謔笑意加深了幾分,慢悠悠地開口:“喲,宋師姐這身灰……莫不是鉆了哪個耗子洞,趕著回來‘護(hù)崽’了?”
他眼神在她沾灰的衣角掃過,語氣是明顯的調(diào)侃,眼神深處卻又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專注。
宋云岫聞言,火氣瞬間被點燃,矛頭立刻轉(zhuǎn)向晏緋:“晏緋,你少在這兒說風(fēng)涼話!我讓你看著點人,你就是這么看的?看戲看得挺開心是吧?”她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眼神鋒利依舊,但似乎對晏緋的調(diào)侃并不算太意外。
慕青蘿眼睛猛地瞪大:喲,歡喜冤家?不過以這兩個人的性格倒也不意外。
軒轅玉珩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宋云岫,又被她劈頭蓋臉一頓罵,臉上更是青紅交加,窘迫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只能低聲道:“云岫師姐,是……是我錯怪了慕師妹,我……”“廢話!當(dāng)然是你的錯!”宋云岫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jī)會,一把拽過慕青蘿的手腕,將她護(hù)在身后,對著軒轅玉珩和晏緋,氣勢洶洶地道,“敢欺負(fù)我宋云岫罩著的人?還敢偷藥草?當(dāng)我們天昭院沒人了嗎?”她眼中燃起熊熊斗志,拽著慕青蘿就要往外走:“走,找場子去。
”“啊?找誰?”慕青蘿還有點懵。
“還能有誰?當(dāng)然是去無相院,找那個不知天高地厚、敢偷藥草玩惡作劇的小耗子——風(fēng)止戈。
”宋云岫冷笑,目光如電般射向無相院的方向后,又突然轉(zhuǎn)身狠狠瞪了軒轅玉珩一眼,“順便,讓這個腦子不清醒的家伙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同門友愛’。
敢動我?guī)熋�,就得付出代價。
”被宋云岫護(hù)在身后的慕青蘿,看著師姐氣勢如虹、為她出頭的背影,再偷偷瞄了一眼旁邊軒轅玉珩那無地自容的表情,以及晏緋抱著劍、嘴角噙著那抹仿佛看好戲又仿佛帶著點別的什么意味的笑容……她忽然想起來前師尊說的一月之期似乎沒剩幾天了,自己還能不能留在天昭院都不知道。
悲。
剛剛收復(fù)了一個仆從,不會使喚不了幾天,就被宗主掃地出門吧。
慕青蘿突然自顧自憂傷起來。
早想起來就換個要求了。
晏緋看著宋云岫風(fēng)風(fēng)火火拽著慕青蘿就要沖出去的架勢,輕笑一聲,懶洋洋地直起身:“宋師姐,你這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性子倒是一點沒變。
行吧,熱鬧不看白不看。
”他抱著劍,也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江既白看著這雞飛狗跳的一幕,無奈地微微搖了搖頭,對軒轅玉珩道:“走吧,玉珩。
”他的語氣依舊平靜,但目光深處,也帶上了一絲對無相院那小子過火行為的冷意。
一場由一株墨玉草引發(fā)的風(fēng)波,正迅速演變?yōu)樘煺言簩o相院的風(fēng)止戈的“討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