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留
慕青蘿的聲音像被風(fēng)吹散的柳絮,輕飄飄地落在靜室里,卻讓空氣瞬間凝固了。
云苓察覺到氣氛的僵硬,深知此處不是自己該帶的地方,便柔聲細語說自己先去藥房熬藥,并貼心的把房門關(guān)緊。
宋云岫臉上的表情由關(guān)切轉(zhuǎn)變?yōu)閲?yán)肅,她一只手猛地攥緊了拳頭,另一只手則牽住了慕青蘿開始止不住顫抖的指尖。
軒轅玉珩臉色煞白,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垂下眼,下意識不敢看慕青蘿的眼睛。
如果,當(dāng)初任務(wù),他再堅持三人一起執(zhí)行,如今的局面會不會有所不同?可一切終究都只是妄想罷了。
晏緋倚在門框上的身體微微直起,他狹長的丹鳳眼瞇起,目光在慕青蘿慘白的小臉和江既白沉靜的側(cè)影之間逡巡。
此刻,室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江既白身上。
江既白站在床尾,神色一如往常。
他迎著慕青蘿那充滿最后一絲希冀的目光,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波瀾。
他沒有選擇立刻回答。
慕青蘿躺在那里,身體依舊虛弱。
然而,她的眼神卻沒有絲毫的渙散。
那雙清澈的眸子深處,是一種近乎倔強的等待。
仿佛問出這個問題,只是陳述一個需要確認的事實,而非乞求憐憫。
完了嗎?或許吧。
但她慕青蘿,就算是被掃地出門,也要挺直了脊梁走出去。
這一個月,她流的汗,拼的命,流的血,不是為了搖尾乞憐的,也確實并非毫無成果。
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并非沒有,卻被一股更強大的意志強行按在了心底最深處,凝成了堅冰。
慕青蘿眼中的光芒并未熄滅,反而沉淀下來,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
無論是怎樣的結(jié)果,慕青蘿問心無愧,她已經(jīng)盡力了。
只是……只是確實有些舍不得天昭院這個地方。
江即白的聲音響起打破這一室的沉默。
“青蘿師妹,”他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一月之期確實已經(jīng)到了,師尊那日讓我召你前往測試,我便告訴他你重傷之事。
”慕青蘿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
她沒有動,只是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
知道了?然后呢?是通知她被除名嗎?她等待著下文,眼睫毛顫動的頻率漸漸加快,像是蝴蝶的翅膀。
江既白頓了頓,目光在她裹著厚厚紗布的身體上停留,繼續(xù)道:“師尊吩咐,讓你安心在此養(yǎng)傷。
”安心養(yǎng)傷?慕青蘿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觸碰了一下。
這……這是什么意思?她強迫自己停止無謂的揣測,屏息凝神等待。
慕青蘿那雙清澈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平靜。
江既白迎著她暗流洶涌的目光,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說道:“待你傷勢稍穩(wěn),今日午后,師尊會親至回春室探望。
屆時,也會告訴你去留的定奪。
”親至探望?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靜室中炸響。
宋云岫猛地吸了口氣,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隨即是巨大的驚喜。
師尊親自探望?這絕不是對一個即將被放棄的弟子會有的態(tài)度!小師妹,或許能留下。
軒轅玉珩猛地抬起頭,師尊要親自來?這……這意味著什么,他隱約能夠明白一點,或許宗門內(nèi)的那些傳聞并非無稽之談。
晏緋的眉頭挑得更高了,抱著手臂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臂彎處輕輕敲擊著,若有所思。
他再次看向江既白,試圖從那張萬年不變的平靜面孔下挖出點端倪,卻一無所獲。
慕青蘿本人,則在那股強大的意志支撐下,維持住了表面的平靜,但內(nèi)心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師尊……親自來看她?那個高高在上、威嚴(yán)如天的宗主江明遠?巨大的壓力如同泥石流,轟然壓下。
比起無聲的離開,即將面對宗主的審視,或許才算是真正的考驗。
“探望我?”她的聲音帶著重傷后的虛弱,卻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為……為何?”她問得直接,目光緊緊鎖住江既白,不容回避。
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試圖理解局勢的稻草。
“師尊的心意,非我等弟子可以妄加揣測的。
”江既白微微搖頭,“你只需安心靜養(yǎng)便可。
關(guān)于去留師尊心中自有定奪。
”“大師兄……”慕青蘿的聲音依舊帶著重傷的沙啞,卻沒有了開始的哭腔,只有一種沉靜下的緊繃,“我明白了。
我會盡力表現(xiàn)。
”“嗯。
”江既白微微頷首,目光中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贊許,“你今日所悟,所開辟之靈域,乃是你以命相搏、心志堅韌之果。
這是你的根基,也是天昭院弟子應(yīng)有的資質(zhì)。
無論師尊所言為何,此根基,無人可奪。
”實實在在屬于她的東西,是她的實力!這給了她面對未知深淵的、唯一的依憑和底氣。
“好好休息。
”江既白最后說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養(yǎng)精蓄銳。
午后,坦然面對即可。
”“好了。
”江既白目光轉(zhuǎn)向其他人,恢復(fù)了慣常的沉穩(wěn),“青蘿師妹剛醒,精力不濟,需要靜養(yǎng)調(diào)息。
你們探望已畢,都先回去吧。
”他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宋云岫張了張嘴,似乎想留下陪伴,但看到江既白平靜的眼神,又看看慕青蘿努力維持平靜但難掩疲憊的臉,最終點了點頭:“是,大師兄。
師妹,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她擔(dān)憂地看了慕青蘿一眼,才轉(zhuǎn)身離開。
軒轅玉珩嘴唇動了動,似乎想道歉,又覺得此刻任何言語都蒼白無力,最終只是對著慕青蘿的方向深深一躬,沉默地跟在宋云岫身后退了出去。
晏緋聳聳肩,目光在慕青蘿和江既白之間又轉(zhuǎn)了一圈,嘴角勾起一個莫測的弧度:“行吧,小師妹,好好養(yǎng)著。
我可是……相當(dāng)期待你能繼續(xù)留在我們天昭院的。
”他似乎語帶雙關(guān)地說完,也懶洋洋地踱了出去。
江既白最后看了一眼慕青蘿,那目光深邃,仿佛包含了千言萬語,最終也只是化作一句:“安心。
”隨即,身影消失在門外。
回春室的門被輕輕合上,徹底隔絕了外面的紛擾。
慕青蘿獨自躺在那里,身體的劇痛依舊清晰。
輕微的腳步聲伴隨著淡淡的藥香靠近。
是云苓端著一碗熱氣騰騰、散發(fā)著濃郁苦味的藥汁走了進來。
“慕師妹,該喝藥了。
”云苓的聲音依舊輕柔,帶著醫(yī)修身上特有的安撫氣息。
她小心地將藥碗放在床邊小幾上,拿起玉勺輕輕攪動散熱。
慕青蘿睜開眼,微微頷首,沒有拒絕。
云苓小心地舀起一勺藥汁,吹了吹,送到慕青蘿唇邊。
看著她蒼白著臉,小口小口地吞咽著苦藥,眉頭都沒皺一下,云苓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忍不住嘆了口氣,低聲絮叨起來:“唉,你臉蛋看著嬌嬌弱弱的,怎么就這么能忍痛呢?真是苦了你了。
那些人也真是的,整天嚼舌根,說什么‘除了臉一無是處’,‘靠關(guān)系進來’……他們知道什么呀!你爹娘當(dāng)年也是我們天衍宗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唉……”云苓的話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臉色微微一變,有些慌亂地垂下眼,趕緊又舀了一勺藥遞過去,試圖掩飾過去:“快,快趁熱把藥喝了,涼了藥效就不好了。
”慕青蘿卻已經(jīng)聽到了。
爹娘……也是天衍宗的人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這個消息如同投入心湖的又一顆石子,在她疲憊卻異常清醒的腦海中蕩開一圈漣漪。
原來如此。
她心中瞬間閃過明悟。
難怪……難怪她一個根骨悟性都只有1的廢柴,能破格進入天衍宗,甚至直接拜入宗主門下,成為天昭院的小師妹。
看來這游戲給她生成的背景故事還挺“完善”的嘛。
父母雙亡,英烈之后,被宗門大佬收養(yǎng)……標(biāo)準(zhǔn)的“主角”配置之一?雖然她這個“主角”開局實在是慘了點。
一絲帶著嘲諷的冷意在她心底掠過,瞬間又被更深沉的疲憊取代。
父母的榮耀與否,并不能改變她此刻的處境。
她依舊是那個需要靠自己掙扎求存的慕青蘿。
她沒有追問云苓,只是順從地繼續(xù)喝著苦澀的藥汁,仿佛剛才什么都沒聽到。
臉上的表情平靜無波。
云苓見她沒有追問,暗自松了口氣,只當(dāng)她是傷痛虛弱沒有留意,又或者是不愿提及傷心事,便更加小心地喂藥,不再多言。
藥汁見底,苦澀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
慕青蘿重新閉上眼,將心神沉入體內(nèi)那方寸之地。
父母的往事如同遙遠的背景音,被她強行屏蔽在外。
她閉上眼,不再試圖驅(qū)散紛亂的思緒,而是開始努力地、一點一點地引導(dǎo)體內(nèi)那縷微弱卻堅韌的淡金色氣息,嘗試溝通那個剛剛開辟、脆弱無比的靈域。
哪怕只能多凝聚一絲力量,多穩(wěn)固一分根基,都是她在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中,能握緊的籌碼。
就在慕青蘿將全部心神沉入體內(nèi),努力汲取著那微弱生機時,門外傳來了沉穩(wěn)而清晰的腳步聲,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威嚴(yán)。
一個云生院的小弟子恭敬地推開門,垂首肅立,聲音清晰地稟報:“宗主到。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