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阿昭那張布滿痛苦的蒼白小臉豁然映入沈疏棠的眼底,他的目光對上她美眸中的震驚之色,他強行忍住口中溢出的血,眉峰緊蹙,唇角卻固執(zhí)地向上扯出一個安撫的弧度嗎,隨即便暈過去了。
“阿昭!”這聲驚呼把怔愣住的東山喊醒了,他飛速上前制住那個手拿匕首的男子,大手精準無誤地扣住了那刺客的手腕,狠狠一擰。
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脆響和刺客殺豬般的慘嚎,匕首“當(dāng)啷”墜地。
與此同時,眾人迅速圍住沈疏棠,齊齊拔出腰間的刀,警惕地指向?qū)γ婺侨簼M臉倨傲的貴族。
東山手中擒住亂動的男子,目光陰冷地看向姜堰:“姜都督,這是什么意思?”沈疏棠快速地向裴玄昭爬去,她看著他xiong前不斷流血的窟窿,前所未有的恐懼攫住了她,她雙手徒勞地按在那不斷涌血的傷口上,溫?zé)岬难查g浸透她的指縫。
見血止不住,她手足無措地看向蘅蕪,六神無主地求助道:“怎么辦?!怎么辦?!東山叔!快救救他!”說著沈疏棠好似想到什么猛地轉(zhuǎn)頭對著東山嘶喊,唇色慘白如紙,“東山叔快救救阿昭,他的血止不��!”東山聽著小姐那幾乎撕裂的呼喊,手中的力道又加大了,骨頭碎裂聲清晰可聞。
但他布滿殺意的目光卻須臾未離姜堰,強壓著翻騰的怒火,一字一頓道:“姜都督,買賣不成仁義在,可姜都督執(zhí)意不仁,就休怪我不講道義了!”他話音未落,站在他四周的山匪們眼中兇光更盛,蠢蠢欲動,壓抑的怒火在空氣中噼啪作響,區(qū)區(qū)一個落魄貴族,竟然敢在他們的眼皮底下刺殺小姐,簡直囂張到了極點!真當(dāng)他們都死了嗎?不過一介落魄貴族,就算是在京城有靠山,但這離京城十萬八千里遠姜堰掃視著那些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目光,眼中閃過輕蔑之色,不過想試探這女人在眾人心中的分量罷了,目的既達,點到即止。
“東寨主別生氣。
”姜堰臉上掛起虛偽的笑容,慢悠悠地道:““實乃姜某馭下不嚴之過,此人,任憑東寨主處置,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越過東山,看向他身后還在試圖給阿昭止血的沈疏棠,“蘅蕪小姐若是不嫌棄的話,我這里還有瓶京城帶來的上好金瘡藥,權(quán)當(dāng)賠罪,聊表心意,如何?”沈疏棠聽聞,猛地抬起頭,目光陰狠地剜向姜堰,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但眼下情勢危急,別無他法!她強壓下滔天怒火,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輕蔑地笑道:“那就有勞,姜、都、督了。
”最后幾字,咬得極重。
這筆血債,她沈疏棠記下了!來日方長,定要你百倍償還!她一個眼神,東山立刻會意,示意手下看好俘虜,自己則緊繃著臉跟隨姜堰走向營帳。
沈疏棠的雙手片刻不敢離開阿昭的傷口,感受著那微弱卻滾燙的生命力正在指縫間流逝。
拿到藥瓶的沈疏棠,幾乎是搶了過來,顫抖著拔開塞子,將珍貴的藥粉不要錢似的傾倒在阿昭xiong前那個大窟窿上。
白色的藥粉瞬間被紅色浸染,那洶涌的勢頭終于肉眼可見地緩了下來,漸漸凝住。
緊繃到極致的心弦驟然松弛,沈疏棠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雙肩猛地垂下,一直死死按在傷口上的雙手頹然滑落在身側(cè),沾滿血污的藥瓶滾落在地。
劫后余生的心悸讓她渾身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指尖冰涼,連自己沉重的呼吸都能聽見。
她無法想象若是眼睜睜的看著阿昭死在她面前,而她卻無能為力的那種絕望感,只怕往后余生她都無法原諒自己。
此時,一道刺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仆從對蘅蕪小姐倒是忠心,竟能在危急時刻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顧。
”“呵,姜都督難道不應(yīng)該給我一個解釋嗎?”沈疏棠深吸一口氣,抬手示意蘅蕪扶她起身。
她壓下心頭翻騰的殺意,拿出素白的絲帕,慢條斯理的一根一根地擦拭著手上黏膩冰冷的血水,隨后,她毫不猶豫地撕下自己衣袍內(nèi)里還算干凈的布片,遞給蘅蕪讓她給阿昭包扎。
她這才不緊不慢地緩緩轉(zhuǎn)過身看向姜堰,在沒之前的柔聲細語,語氣冰涼如晚冬:“姜都督,這整座山頭,都是我的人,若是不想合作大可直言,何必使出這等下作手段?”姜堰并未接她的話,只是靜默地看著她,然而沈疏棠亦不懼,迎著他的目光,回以他同樣冰冷的眼神。
兩人對峙許久,姜堰眼中浮現(xiàn)敬佩之色,他緩緩開口:“蘅蕪小姐臨危不懼,當(dāng)真是讓我敬佩不已,巾幗不讓須眉,小姐絕非池中之物,姜某輸?shù)男姆诜?br />
”他抬手向后招了招,臉上重新浮現(xiàn)玩味的笑容,只是眼底深處多了幾分認真:“有多少給我定多少,給我聽好了,都對蘅蕪小姐尊重點!”沈疏棠見他動作,唇邊卻勾起一抹帶著嘲諷的弧度:“且慢!那是之前的條件,現(xiàn)在,條件變了!”姜堰唇角的笑瞬間僵住,他目光陡然陰沉下來,看向這個出爾反爾的女人:“你什么意思?出爾反爾?”“出爾反爾的難道不是姜都督嗎?!原以為已經(jīng)談妥,姜都督卻連手下的瘋狗都栓不牢!毫無誠意,這生意”沈疏棠臉上掛著冷笑,把手中沾滿血的帕子隨手一丟,“那這生意不做也罷!”她提高音量:“姜都督給的定金,我會一文不少地讓人送還!東山叔!收隊!我們走!”說罷,轉(zhuǎn)身便走。
“站�。∧憧芍沂钦l?!”姜堰見她竟然要把之前談妥的護衛(wèi)人手也一并帶走,臉上的倨傲終于徹底崩塌,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他們被流放至此,除了錢財身無長物,京城的親衛(wèi)又被皇帝看得死死的無法調(diào)動,這才不得不尋求與山匪合作。
若護衛(wèi)被撤走,他們這群肥羊轉(zhuǎn)眼就會被那群如狼似虎的流民撕碎!沈疏棠腳步未停,背對著他,聲音清晰地傳來,帶著洞悉一切的嘲諷:“姜都督縱有靠山,可惜這里天高皇帝遠,否則,您又何必屈尊降貴,與我等山匪談合作呢?”她讓護衛(wèi)背起地上昏迷的阿昭,眾人簇擁著她就要離開。
““在原價基礎(chǔ)上,再加一倍!”姜堰看著那些山匪真的毫不猶豫地跟著沈疏棠轉(zhuǎn)身,臉上的鎮(zhèn)定徹底消失,急忙喊道。
“姜都督是看不起自己還是看不起我?有緣再會了姜都督。
”沈疏棠恍若未聞,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
“三倍!”沈疏棠停下腳步,她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平靜無波地看向那個此刻才真正顯露出幾分落魄之色的倨傲男人。
“成交。
”她紅唇輕啟,吐出兩個字,隨即又補充道,“另外,保鏢團的人手費用,再加三成。
”姜堰看著眼前獅子大開口的女人
,只覺得一股郁氣堵在xiong口,恨得牙癢癢,心里萬分后悔剛剛試探她了,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想他在邊境當(dāng)都督之時,手握重兵之時何等威風(fēng)?即便被姚伯玉那個蠢貨牽連流放,也從未如此憋屈!今日竟被一個小女子抓住了命脈姜堰咬牙切齒地應(yīng)道:“行。
”他身后那群貴族面面相覷,臉上皆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們何曾見過叱咤風(fēng)云的姜都督被人逼到如此地步?看著沈疏棠那張染血卻依舊冷靜絕艷的臉龐,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和敬畏:這女人,好生厲害!經(jīng)過這么一鬧,后來前來交定金的貴族都不敢在輕視這個嘴角掛著柔和笑容的女人了。
待沈疏棠拖著幾乎散了架的身體回到自己房中時,她只想一頭栽進那柔軟的床鋪里。
“小姐!小姐!快看!好多,好多錢啊!”蘅蕪興奮得小臉通紅,正費力地掀開一個又一個沉甸甸的箱蓋,里面是碼放整齊的銀錠。
自從他們離開沈家后再也沒見過這么多錢了,一路顛沛流離,節(jié)衣縮食的過著,與從前錦衣玉食的日子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沈疏棠將臉深深埋進柔軟的被單里不肯起來,悶悶地嗯了一聲。
今日收取的定金,加起來竟有整整三萬兩!遠超她原本預(yù)估的一萬兩目標。
誰能想到,一場兇險的刺殺,反倒成了她坐地起價的契機?送上門來的肥羊,不狠狠宰一刀,豈不是辜負了姜都督的厚禮?在這亂世,在這遠離王法的地方,所謂的道理,終究要靠拳頭和手段去掙!想到這個,阿昭那張蒼白、痛苦隱忍的臉龐便猝不及防地再次浮現(xiàn)在眼前。
他撲上來擋刀的畫面,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上。
她現(xiàn)在想起來還心有余悸,大片大片的紅色仿佛要吞沒她,手上又傳來黏膩溫?zé)岬母杏X。
不行!她要去看看他!她猛地坐起,掀開被子就大步?jīng)_出房門,徑直朝阿昭養(yǎng)傷的房間奔去。
“誒,小姐!你要去哪啊?!等等我�。 鄙砗髠鱽磙渴徑辜钡暮魡�。
但此刻,沈疏棠滿心滿眼里,只剩下那個為她擋下致命一刀,此刻生死未卜的身影。
她的步伐沒有絲毫停頓,身影逐漸消失在廊道盡頭。
“吱呀”緊閉的房門被推開,昏暗的房內(nèi)透進一束光亮,沈疏棠目光落在床上那個被吵醒的人兒臉上。
好看秀眉倏地皺起,光線刺激地瞇起眼看向來人,光影中只模糊看見一道清麗的身影。
沈疏棠見狀趕緊關(guān)上房門,室內(nèi)重新恢復(fù)黑暗,他這才看見清來人是誰。
眼尾瞬間下垂,眸光清亮地看著沈疏棠,表情歡快地好像狗狗在像主人求夸獎般,期待地看著她。
沈疏棠原本板著臉,十分嚴肅地看著他,想教訓(xùn)他以后不可在做這般危險的事了,但見他一臉期待地求夸獎的表情,凝重的表情中終究在他的目光中漸漸柔和下來。
迎著他的目光輕靠在她的床邊,伸手給他掖了掖被角,柔聲道:“阿昭,你還疼嗎?”“疼~神仙姐姐,我好疼呀~”小狗嗓音帶著剛醒的軟糯,撒嬌道。
沈疏棠被他這一聲叫的沒了脾氣,隨即收起笑容,表情認真地看著他。
“你為什么要救我?”小狗眼神四處閃躲,就是不敢看著她,嘴唇嚅囁半天:“因為,因為”沈疏棠安靜地聽著,然而,等了半天也沒聽見他說出個所以然來。
“你知不知道,你可能會死?”沈疏棠凝重地緊鎖著他的目光,不讓他逃避。
裴玄昭被她一臉嚴肅的表情嚇到了,嚴重開始泛起shi霧,甕聲甕氣地討?zhàn)垺?br />
“可是我更害怕姐姐會死,所以當(dāng)時我沒有多想我只想著保護姐姐。
”說著他目光不再閃躲,眼神堅定地直視她。
“就算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這么做,所以姐姐你就別再兇我了好嘛。
”說著小狗的聲音越來越小,怯懦地看著她。
他眼中的堅定之色深深地釘入沈疏棠的心間,呆愣地看著他,好一會才緩過神來,顫了顫眼睫。
“為什么?”阿昭逆著光看向她,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心中忐忑不安,緊抿著慘白的雙唇,垂下顫抖著的雙眸,好半晌才開口,聲音低沉。
“因為從未有人對我這般好,自從我有記憶以來,我每天都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我是家中最不受歡迎的存在后來娘生了弟弟,家中糧食不足,爹把我趕了出來所以我那天才會偷吃廚房的東西,還請姐姐不要趕我走。
”他最后一句話說的很低很低,聲音輕到沈疏棠以為出現(xiàn)了幻覺。
裴玄昭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對方的回應(yīng),原本慘白的小臉幾乎透明,心臟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酸澀難忍,眼睫顫抖個不停,眼中蓄滿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在干凈的枕套上,暈shi了一片,留下深色的痕跡。
腦袋上忽地傳來一陣溫暖的觸摸,沈疏棠溫柔地揉動他的發(fā)間。
他猛地睜著shi潤的大眼看著她。
“傻阿昭,我開心都來不及怎會趕你走呢?只是食量大了些,我難道還養(yǎng)不起你嗎?乖,不哭了,以后叫我阿棠便可。
”裴玄昭瞬間喜極而泣,用力地眨掉眼中的淚水,開心地坐起身,用力過猛牽扯到了傷口,疼的他齜牙咧嘴的,可此時的他已經(jīng)被興奮占據(jù)了大腦,完全不在意。
“真的嗎!神仙姐姐!你不趕我走啦!”沈疏棠失笑:“我從未說過要趕你走,不過,你得答應(yīng)我日后不許再做這般危險的事。
”她故作板著臉的樣子威脅他。
“嗯!嗯!”他用力地點頭,不管是什么都應(yīng)下,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神仙姐姐說會養(yǎng)他誒!以后他再也不愁吃喝了!沈疏棠看他一副傻樣,心中最后一絲戒備也消失了,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逐漸生根發(fā)芽欲長成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