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對此我并不意外,心中反而生出許多向往。
我問:「西北,是不是有草原?」
「有,往東去,便是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
「那大漠呢?是不是真的廣闊無垠?」
「往西去,便是黃沙漫天的大漠,望不到盡頭。但大漠深處亦有綠洲,綠洲里藏著一彎美麗的月牙湖,我朝最后的關(guān)隘便設(shè)在那里,名為半月關(guān)�!�
「那我們便住在半月關(guān)嗎?那里可有什么新奇吃食?好玩的去處?……我也知道邊關(guān)苦寒,但我不怕的……只要我們能在一處,我什么都不怕�!�
我將臉頰貼上她的掌心,像只尋求安撫的幼貓,輕輕蹭了蹭。
葉箐卻說:「你不去�!�
我怔住了:「……什么意思?」
「你是樂安郡主,你必須留在京城�!�
皇帝親手賜下的,那根能扼住葉箐咽喉的繩索,如今正套在我的脖子上。
我不可能有離開京城的機會。
「那這郡主,我不當(dāng)了!」我望著葉箐,聲音里帶上了哭腔,「娘,你帶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和你分開……」
葉箐卻只是決然地搖頭:「思頤,你不能跟我去�!�
此事,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
雷聲轟鳴間,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我尖聲喊道:「停車!」
車夫未得將令,不敢停下,馬車依舊在雨幕中前行。
我再也顧不得其他,猛地就要往車下跳,葉箐眼疾手快地攥住我的手腕,終于喝停了馬車。
我奮力掙開她的桎梏,跳下車時踉蹌一步,重重跪倒在泥水里。
葉箐伸手來扶,被我一把揮開。
被雨水浸透的衣衫沉重?zé)o比,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一直跑到一條深巷的盡頭。
無路可走了。
我終于耗盡力氣,頹然坐倒在地,仰頭看她。
「你為何又要舍棄我一次?為了那些所謂正確的事,你總是可以這般殘忍�!�
當(dāng)初,鷹選擇翱翔于長空,是對的。
如今,將軍選擇臣服于皇權(quán),也是對的。
「可我如此軟弱,我甚至說不出‘你不如不回來’這種話。我想你回來,做夢都想。你有錢,我們就過富貴的日子;你沒錢,我便學(xué)著刺繡養(yǎng)家。」
「我只是想和我娘親待在一起,這個愿望,很貪心嗎?為何總也得不到成全?」
「還是說,是我太沒用了?若我亦能上陣殺敵,你是不是就會帶我一起走了?」
葉箐蹲下身,捧起我的臉,用指腹抹去我臉上混著雨水的淚痕,她看著我的目光,是那么悲傷。
「思頤……你聽我說�!�
「我在京城毫無根基,如今所得的一切,皆仰仗陛下那顆變幻莫測的圣心。這定遠侯府看似風(fēng)光無限,實則不過是空中樓閣,陛下一個念頭,便能叫它頃刻坍塌�!�
「你留在京城,活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他才能安心。如此,我便能永遠是那個手握重兵的將軍。若有一日我戰(zhàn)死沙場,你便是忠烈遺孤,這皇朝將來不論由誰繼位,為收攏民心,也必會善待于你�!�
我只是哭著搖頭。
葉箐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思頤,權(quán)勢是好東西,它能給你真正的自由。若沒了它,我們才會面臨真正的、永恒的分離。你替我留在京城,好生經(jīng)營,讓定遠侯府的根基,真正扎進這片土里,好不好?」
「你等我五年,五年之后,我必回京,與你團聚�!�
光陰荏苒,三個月彈指即過。當(dāng)秋風(fēng)染紅了楓葉,蕭瑟之意便彌漫開來。
我將一枚從古剎求來的平安符,小心翼翼地縫進親手繡制的荷包里。緞面上沒有繁復(fù)的鴛鴦牡丹,只孤零零一株狗尾巴草,迎風(fēng)而立。此草如我,賤生賤養(yǎng),隨處飄零,卻總能扎根活下。
葉箐接過荷包時,一眼便洞穿了我的心思。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像安撫一只小獸般,揉了揉我的頭頂。
在她啟程的前夜,她再次叮囑我,倘若京城風(fēng)云突變,務(wù)必去投靠九皇子。
我心中滿是困惑,當(dāng)今天下太平,四海升平,京中何來變故?但見她神情凝重,我便將這句沒來由的囑托,一字不落地刻在了心上。
葉箐離京之日,我登上巍峨的城樓為她送行。我站在獵獵風(fēng)中,目光追隨著那面屬于她的旗幟,直到它在天際線上化作一個微不可見的墨點,我才緩緩收回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