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祖母出食譜,洛陽紙貴時
謝家客廳的超大液晶電視上,正定格著謝鎮(zhèn)山在《極限向前沖》中徒手攀上瞭望塔頂?shù)捏@險一幕。
畫面里,他深藍色的身影懸在灰黑色的水泥高墻上,手臂肌肉賁張,眼神銳利如鷹,充滿了力與美的爆發(fā)感。
謝明軒激動地揮舞著拳頭:“爸!帥!太帥了!這鏡頭我能看一百遍!”柳氏端著果盤,眉眼含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目光溫柔地落在丈夫堅毅的側(cè)臉上。
謝鎮(zhèn)山本人卻有些赧然,端起茶杯掩飾性地呷了一口,花白的鬢角在電視屏幕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分明。
他剛想開口說點什么“僥幸”、“胡鬧”之類的謙辭,電視畫面卻突然被切入一則插播的娛樂快訊。
“……國民級戶外真人秀《極限向前沖》昨日錄制現(xiàn)場再爆名場面!不過這次的主角并非‘萌叔將軍’謝鎮(zhèn)山,而是他的母親——‘毒舌老祖’謝陳氏!”年輕漂亮的主持人語速飛快,背景畫面赫然是幾天前謝硯秋帶祖母去的那家高檔私房菜館。
鏡頭精準捕捉到祖母當時的神態(tài):她端坐在鋪著雪白餐布的桌前,面前是一道擺盤精致如藝術(shù)品的“蟹粉獅子頭”。
她拿起銀匙,輕輕撥弄了一下,眉頭微蹙,然后清晰無比、中氣十足地點評道:“火候差了三分!這蟹粉腥氣未除凈,刀工也忒粗疏,肉糜顆粒不均,入口便散了架!香料更是喧賓奪主,壓了豬肉的本味!嘖,花架子倒是擺得足,哄哄外行人罷了!”她的聲音洪亮、吐字清晰,帶著一種歷經(jīng)歲月沉淀的篤定和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感,穿透了餐廳悠揚的背景音樂,也穿透了屏幕。
旁邊桌那位舉著手機直播的美食博主,臉上震驚、尷尬又夾雜著狂喜的表情被放大特寫。
緊接著是網(wǎng)絡平臺上的病毒式傳播剪輯:祖母的毒舌金句被配上各種魔性bg,在“萌叔將軍”攀巖的壯舉之后,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新一輪全網(wǎng)狂歡!【哈哈哈哈!老太太威武!句句戳肺管子!】【這點評太專業(yè)了!一聽就是真懂行的老饕!】【求老太太開個賬號吧!我愿天天被毒舌!】【這氣場!這眼神!比將軍還殺!‘毒舌老祖’實至名歸!】【‘香料喧賓奪主’!金句��!以后吃菜就按這個標準!】【謝家這是什么神仙基因?武力值ax的老爹,廚神毒舌的奶奶!】客廳里一片寂靜。
謝鎮(zhèn)山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表情有些僵硬。
柳氏掩口輕笑,肩膀微顫。
謝明軒張大了嘴,看看電視,又看看坐在沙發(fā)另一頭,正慢條斯理用銀簽子插起一塊蜜瓜送入口中的祖母。
祖母仿佛沒聽見電視里自己的“名言”,細細咀嚼著瓜肉,咽下后,才抬眼瞥了一下屏幕,淡淡道:“實話罷了。
那館子,徒有其表。
”“奶奶!”謝硯秋的聲音帶著難抑的興奮從樓梯上傳來,她幾乎是沖下來的,手里舉著平板電腦,屏幕上是baozha式增長的搜索數(shù)據(jù)和社交媒體熱度圖,“您火了!比爸昨天還火!‘毒舌老祖’這個名號,現(xiàn)在全網(wǎng)皆知!這是巨大的流量!巨大的機會��!”謝明遠也從書房探出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閃爍著學者般的敏銳:“祖母的點評,看似犀利,實則蘊含了極其精深的烹飪原理和食材本味認知。
這是活的美食文化寶庫!”謝明玉則安靜地坐在祖母身邊,拿起畫筆,在速寫本上飛快勾勒著祖母剛才點評時那略帶不屑又無比專注的神態(tài),線條流暢傳神。
謝硯秋快步走到祖母身邊坐下,眼神灼灼:“奶奶,您那一肚子失傳的宮廷秘方、民間絕技,還有您這‘一針見血’的本事,藏著掖著太可惜了!咱出本書吧!把您知道的那些好東西,傳下去!”“出書?”祖母放下銀簽,眉頭習慣性地微蹙,帶著審視的目光看向謝硯秋,“那些灶頭邊的東西,也配登大雅之堂?讓人笑話。
”“奶奶,時代不同了!”謝硯秋語速加快,條理清晰,“您看,您隨便幾句話,就引得全國討論。
為什么?因為現(xiàn)在的人,追求的就是這份‘真’!您是真懂,真吃過見過!大家愛聽真話,更想學真本事!您那‘火候差三分’、‘香料喧賓奪主’,外行聽著是毒舌,內(nèi)行聽著就是金科玉律!這是您幾十年的功力!是咱謝家壓箱底的寶貝!寫成書,就是給后人留一盞指路的燈!再說,”她狡黠地一笑,放低了聲音,“您就不想氣氣那些‘徒有其表’的館子?讓天下人知道,什么才叫‘珍饈’?”祖母布滿歲月痕跡的手指,無意識地捻了捻衣袖。
她渾濁卻依然銳利的目光掃過滿含期待的兒孫,又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深宅大院里忙碌的灶臺,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在煙熏火燎中一遍遍嘗試、琢磨的身影。
那些被歲月塵封的味覺記憶、那些凝聚著智慧與心血的技法……真的只能帶進棺材里嗎?一絲極其復雜的光在她眼底閃過,有對過往的追憶,有對“下廚之道”被輕視的微慍,更有一種被兒孫們?nèi)绱苏湟暋⑷绱藨┣姓埱蟮挠|動。
良久,她幾不可察地頷首,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嗯。
”---一場前所未有的“謝府美食文化搶救性挖掘工程”就此啟動。
核心陣地設(shè)在謝家如今那寬敞明亮、中西合璧的大廚房。
這里既有最先進的嵌入式烤箱、多眼灶臺,也特意保留了傳統(tǒng)的土灶大鍋,角落里還堆著謝鎮(zhèn)山從郊區(qū)老農(nóng)家淘換來的老式砂鍋、瓦罐。
祖母端坐在特意搬來的太師椅上,面前放著謝明遠帶來的專業(yè)錄音筆和筆記本電腦。
她像一位坐鎮(zhèn)中軍帳的老帥,氣度沉凝。
柳氏親自充當助手,負責準備祖母點名的各種稀奇古怪的食材和調(diào)料——有些是市面上難尋的古早品種,有些甚至需要托人從特定產(chǎn)地空運而來。
“先說這‘佛跳墻’,”祖母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力量,“名頭唬人,實則功夫在‘吊湯’二字。
取三年以上老母雞、金華火腿肘子、瑤柱、鮑魚邊角料……”她報出的食材清單聽得謝明遠手指在鍵盤上飛舞,額角微微見汗。
“湯頭須用陶甕,松木文火,煨足十二時辰。
火候,”她頓了頓,眼神銳利,“是活物!大了,湯濁;小了,味薄。
要像熬鷹,不急不躁,看住甕口那縷氣,細而綿長不斷,方為上乘。
”謝明遠飛速記錄,同時在文檔里用紅色字體標注:“火候控制——關(guān)鍵難點!需詳細量化描述?但祖母強調(diào)‘感覺’…”謝硯秋則在一旁,拿著筆記本飛快記錄著更重要的東西——祖母那信手拈來、卻又鞭辟入里的“毒舌”點評背后的邏輯,以及那些散落在講述中的、充滿煙火氣的智慧金句。
當祖母講到一道宮廷失傳的點心“酥瓊?cè)~”時,謝明遠遇到了難題:“祖母,這‘酥油二兩,細面半斤,飴糖適量,以溫水和之’……‘適量’是多少?‘溫水’具體溫度幾何?現(xiàn)代烘焙講究精確克數(shù)和溫度。
”祖母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帶著點“朽木不可雕”的意味:“手便是秤!面吸水性不同,油溫高低有別,豈能一概而論?和面時看手感,三光——面光、手光、盆光!油溫?撒點面粉進去,如雪落無聲,油溫便正合適!這都要寫進書里?那做飯的豈不成了提線木偶?”她頓了頓,哼了一聲,“寫:全憑廚者之心,體察食材之性。
”謝明遠被噎得一愣,隨即眼中爆發(fā)出興奮的光!對!精髓就在于此!不是冰冷的配方,而是活的經(jīng)驗和感知!他立刻在文檔里加入大段注釋,強調(diào)“手感”、“觀察”、“經(jīng)驗積累”的重要性,將玄妙的“適量”轉(zhuǎn)化為可學習、可意會的描述。
謝明玉則坐在稍遠些的畫架前,全神貫注。
她的畫筆下,不再是抽象的藝術(shù)表達,而是力求精準還原烹飪場景。
祖母布滿皺紋卻穩(wěn)如磐石的手握住炒勺的姿態(tài);食材在熱油中翻滾跳躍的瞬間;揭開砂鍋蓋時,那氤氳熱氣中透出的誘人色澤……她巧妙地將工筆的細膩寫實與現(xiàn)代插畫的清新構(gòu)圖結(jié)合,讓古老的烹飪場景躍然紙上,充滿生機與美感。
當祖母講述一道需要“文武火交替”的功夫菜時,謝明玉的筆下,那跳躍的火焰仿佛被賦予了生命,一簇熾烈,一簇溫和,交織纏繞。
最令人拍案叫絕的是祖母親自操刀的序言。
她沒有假手任何人,口述,由謝明遠記錄。
文字平實質(zhì)樸,卻字字千鈞,帶著辛辣的幽默和洞察世事的通透:“灶臺如戰(zhàn)場,鍋鏟即刀槍。
油鹽醬醋是兵卒,火候便是那調(diào)兵遣將的帥旗。
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今人做菜,愛花巧,堆砌名貴,卻忘了根本——食材本味才是君王!再好的香料,也只是臣子,豈能僭越?火候更是馬虎不得,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也做不出好菜!這冊子里記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方,不過是老婆子幾十年灶頭打滾,摸爬滾打出來的土方子、笨辦法。
若有人照著做,覺得還成,那便是我這老婆子的造化。
若覺得是‘毒舌’,那便當個樂子看罷。
只一樣:糟蹋糧食,天打雷劈!”這篇序言,被出版社資深編輯老李拿到手時,他正因書稿中大量“適量”、“憑手感”的模糊描述而頭疼不已。
然而,當他讀到“灶臺如戰(zhàn)場”、“火候是帥旗”、“糟蹋糧食天打雷劈”這幾句時,猛地一拍桌子,激動得滿臉通紅:“絕了!神來之筆!就沖這篇序,這書就值了!‘毒舌老祖’人設(shè)穩(wěn)了!這才是靈魂!”所有的“不專業(yè)”瞬間變成了獨一無二的特色和魅力。
---《謝府珍饈錄》的出版,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塊巨石。
封面設(shè)計極富沖擊力:祖母謝陳氏那張飽經(jīng)風霜、眼神銳利如刀的半身肖像占據(jù)大幅版面,背景是謝明玉繪制的、虛實結(jié)合的精美古灶臺與炊具圖案。
燙金的“謝府珍饈錄”五個大字遒勁有力,下方一行小字:“毒舌老祖”灶頭兵法實錄。
新書發(fā)布會選在了一家古色古香的文化會館。
鎂光燈閃爍不停,臺下座無虛席,除了媒體,更有無數(shù)被“毒舌老祖”名號和那篇驚世序言吸引而來的美食愛好者、文化學者,甚至餐飲界大咖。
謝硯秋作為總策劃和發(fā)言人,一襲干練套裝,從容不迫。
祖母沒有親自到場,但通過一段提前錄制的vcr,再次展現(xiàn)了她強大的氣場。
鏡頭里的她,穿著家常的素色盤扣布衫,背景是謝家那個融合古今的廚房。
她對著鏡頭,語氣平淡卻自帶鋒芒:“書,印出來了。
老婆子的話,都在里面。
做得好不好吃,全看各人悟性。
莫要學那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火候到了,味道自然就正了。
”
短短幾句,再次引爆全場掌聲和笑聲。
真正的銷售狂潮始于您看了嗎?他說您這書是‘活化石’,填補了空白!現(xiàn)在全國都在討論咱家的菜譜呢!”祖母沒有立刻回答。
她伸出手,不是去拿那本引起轟動的書,而是輕輕拂過旁邊小幾上,一張謝明玉隨手畫的線稿——畫的是她年輕時,在謝府老宅的大灶前,專注盯著蒸籠火候的側(cè)影。
畫中的女子,鬢角還未染霜,眼神專注得近乎虔誠。
良久,一聲極輕的、帶著復雜情緒的嘆息從她唇邊溢出,像是秋風吹過古井的水面,漾開一圈難以言說的漣漪。
“什么化石……”她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被窗外的風聲蓋過,帶著一絲塵埃落定后的蕭索,卻又奇異地透著一絲釋然,“不過是些……灶頭灰罷了。
”她的目光掃過茶幾上幾封特殊的來信。
一封來自某知名大學歷史系,請求授權(quán)將書中部分內(nèi)容編入民俗教材;一封來自海外華文媒體,希望進行專訪;還有一封,來自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廳,措辭謙恭地請求祖母能撥冗“指點一二”,署名是餐廳那位以脾氣火爆、眼界極高著稱的法籍主廚皮埃爾·杜邦。
據(jù)說,這位主廚在一位神秘華人老饕的極力推薦下,嘗試了書中一道極其考驗火候的“火方”后,驚為天人,不顧時差連夜發(fā)來了這封郵件。
謝硯秋敏銳地捕捉到了祖母最后那句低語和她的目光落點,心中瞬間轉(zhuǎn)過無數(shù)個念頭——教材授權(quán)、國際專訪、頂級餐廳的合作邀約……《謝府珍饈錄》掀起的波瀾,才剛剛開始。
她看著祖母在暮色中沉靜的側(cè)影,那挺直的脊梁仿佛承載著過往所有的煙熏火燎,也指向了未來更廣闊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