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開雙姝月月明》
十六歲那年,遠在江南經(jīng)商的父親寄來一封家書。
讓母親在我和長姐中選一人嫁給劉侍郎的獨子為妻。
長姐率先同意嫁過去,她想成為一家主母,不再受父母管制。
母親問我作何想法。
我說,我想要自立門戶,終生不嫁。
1
父親寄書來的那天,恰好是上元節(jié)。
長姐給我買了兔子花燈,帶著我在長安城繞了一圈又一圈。
回到家后,母親便告知了這件事。
她說:春和,冬寧,苦了你們了,若是家中有個兒子,你們父親也不會作此打算。
娘知道你們心里有主意,你們自己好好想想,三日后告訴我就好。
父親頭腦活泛,經(jīng)商多年早就攢下了巨額家產(chǎn),可惜膝下無子,只有我和姐姐兩個女兒。
自打我和姐姐到了婚配年歲后,求親的人絡繹不絕。
但父母心里都清楚,那些提親的人看中的都是紀家的家產(chǎn)。
無奈之下,父親只好在我和姐姐中選一人嫁給劉侍郎的長子劉清遠,畢竟父親跟劉侍郎乃是知根知底的同鄉(xiāng)故交,女兒嫁過去定不會受委屈。
長姐大我兩歲,比我想的也長遠些,她拉著我的手,柔聲細語。
寧兒,姐姐想嫁給劉清遠為妻,你讓讓姐姐,好不好
我知道姐姐并不喜歡劉清遠,她這么做只是想當一家主母,遠離父母的管制。
畢竟作為家中長女,姐姐承載著父母的眾多期盼,約束頗多,令她苦不堪言。
我看向姐姐:寧兒不想嫁人,可是姐姐,聽說嫁人后也多得是身不由己的事兒。
姐姐垂下眼眸:走一步看一步吧。
寧兒,你年歲尚小,等父親從江南回來,可讓他再幫你物色新的夫婿人選。
我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姐姐,寧兒打算自立門戶,終身不嫁。
三日后,我跟長姐回稟母親,告知了想法。
卻沒想到從此以后,我跟長姐的人生便走向了兩條截然不同的路。
2
可長姐出嫁那天,卻出了岔子。
那天府中張燈結彩,熱鬧非凡,長姐一身鳳冠霞帔,面帶羞澀地跟劉清遠叩謝父母。
可頭還沒低下去,門外就跑進了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
喜慶的大堂中,女人臉色慘白地跪倒在地。
姑姑,姑父!我跟表哥是真心相愛的,你們怎可讓表哥迎娶旁人!
即使你們顧不得我,也得顧一顧我肚子里的孫兒啊!
父母的臉立即沉下來,沒想到劉清遠背地里跟自家表妹糾纏在了一起。
劉侍郎忙呵斥一聲:哪里來的粗婦!還不趕緊給我趕出去!別誤了吉時!
可那女人不依不饒,凄冽的聲音越來越大。
劉清遠終于忍不下去,跪倒在父母面前,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他說,與表妹只是酒后誤事,他心中只有長姐一人。
我一個丫頭都能看出來劉清遠這不是實話,父親母親自然更能知曉。
一時間,他們臉上流露出復雜的情緒。
尤其是父親,心痛之情溢于言表,他本想幫長姐覓一良婿,卻沒想到反而多生事端。
母親拉著長姐的手,再三詢問:和兒,你若不想嫁,那就不必再嫁!
劉侍郎一家臉色大變,慌忙拉著劉清遠給長姐賠不是。
一陣風吹過喜堂,打著旋兒給長姐的蓋頭吹開了一條縫。
我看見長姐含著眼淚,咬緊了牙:父親,母親,和兒愿意嫁。
是啊,長姐骨子里的驕傲和韌勁,決不允許她在成親這天鬧這樣的笑話。
只是長姐,如此看來,成親之后必定路多波折。
長姐答應下來后,那哭泣的女人立馬就被下人拖了出去,她惶恐地看著劉清遠,卻不敢再多言一句,畢竟她親耳聽見,劉清遠承認與她只是酒后誤事,并無真情。
轉過頭,長姐已經(jīng)跟劉清遠叩謝完了父母,只是她的臉上,再無半分女兒家的羞澀。
在長姐的大喜之日,我更堅定了自立門戶的念頭。
我定不要做依附于男人的女子。
3
長姐嫁人后,府中冷清了不少,我的性子也越發(fā)安穩(wěn)。
后來,我央求著父親帶我外出經(jīng)商。
如今朝代民風開放,女子經(jīng)商也不是什么新鮮事,但我的想法卻遭到了父母的反對。
母親摸著我的頭,眼神里滿是心疼。
寧兒,女子不比男子,在外拋頭露面必定多生是非,爹娘不希望你徒增苦惱。
等你年歲略長,我定叫你父親為你覓得良婿,安穩(wěn)一生。
但我依舊堅持自己的想法。
父親之所以給長姐尋覓夫婿,無非是因為紀家無男子,但寧兒不甘心嫁為人妻,我想習得父親的治商才學,自立門戶。
哪怕招惹是非,哪怕前路泥濘,寧兒也會堅定地走下去。
父親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終于同意了我的經(jīng)商請求。
就這樣,我跟著父親一路南下,學習經(jīng)商本領。
途經(jīng)蘇州時,我發(fā)現(xiàn)蘇州的繡娘本領超絕,繡工是北方繡娘不可比的。
便跟父親商議著,拿了一筆銀子,雇了七八個繡娘制作繡衣。
我將這繡衣帶到北方售賣,這制作精良且價格實惠的繡衣很快便引起了一陣哄搶。
我也從中賺得了一些銀錢,拿著這些銀錢雇了更多的繡娘,還在蘇州買了一處繡廠,專供這些繡娘工作。
如此往復半年后,竟讓我攢了不少銀兩,更重要的是贏得了父母的看重。
父親說:本以為寧兒想學經(jīng)商只是一時興起,沒想到我女兒卻有此天分。
正想把這個喜訊告知長姐,便收到劉府傳來的口信,長姐有了身孕。
4
我特意去劉府看望長姐,意外發(fā)現(xiàn)劉清遠的表妹竟然成了府上的姨娘。
她腹中的孩子也生了下來,是個男孩。
也許是為了讓長姐安心,劉侍郎特意囑咐劉清遠,把這男孩養(yǎng)在了長姐膝下。
我摸著長姐的肚子,一臉憧憬:長姐的孩兒,必定是這世間最可愛、聰慧的孩子。
長姐紅了紅臉:就你嘴甜,將來孩子出生,你這當小姨的可得多費心。
我又問道:那姐夫待你可好
長姐點點頭:夫君待我,那自然是極好的,雖然他把柳煙迎回府中做了姨娘,但并未冷落了我,日日都會陪我用餐。
如今我懷了身孕,他自然是更上心一些。
談話間,柳煙姨娘端著點心走了過來,她朝我和長姐一施禮,笑道。
半年不見,寧兒小姐越發(fā)水靈了。
我忙跟著道謝,趁此機會細細打量了一番柳煙。
發(fā)現(xiàn)面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已經(jīng)不能與我記憶中那個面色慘白的女子混為一談了。
看來被納入劉府后,柳煙的日子過得不錯。
想來也是,畢竟長姐心善,定不會苛待旁人。
柳煙把點心推到長姐面前:我看和兒姐姐懷了身子后多有不適,尤其是吃飯越發(fā)沒有胃口,這山藥桂花糕是開胃助食的,和兒姐姐可以多吃一點。
長姐眼中滿是感動:多謝妹妹。
柳煙沒多說幾句便離開了,想來也是為了給我們姐妹留時間說體己話。
我拿起糕點:看來長姐跟柳煙姑娘相處得不錯,那我和父親母親便放心了。
長姐微微一笑,話題卻又轉到我身上:寧兒,我聽母親說,你要自立門戶,終生不嫁
寧兒,你莫要開這樣的玩笑,世上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等你再過幾年,就知道嫁人的重要性了。
我沉默著,并未多言。
我知道長姐這么說也是為我好,不忍心我這輩子孤身一人,但我意已決,絕無更改的可能性,也沒必要為逞一時口舌之快,跟長姐理論。
送我出門的時候,長姐還是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
寧兒,終有一日,你會遇上令你一見傾心的男子,你會愿意為了他改變想法的。
我當時不置可否。
卻沒想到兩個月后,我竟然真的遇上了一個令我難以忘懷的男子。
5
兩個月后,我獨身一人前往蘇州查看繡衣情況。
那日陽光和煦,我便在蘇州游玩了幾時,準備返程時,卻被一男子叫住了。
那男子手里拿著個繡著銀線的錢袋:這錢袋可是姑娘落下的
為感謝男子,我特意請他去蘇州最大的茶樓喝茶。
男子自稱名為張知躬,漳城人,家里世代以販賣茶葉為生。
說來也是奇怪,我與張知躬一見如故,與他聊了很多經(jīng)商之事。
聽我講完后,張知躬端起了面前的茶杯,目光里滿是真誠。
冬寧姑娘雖為女子,但勇氣和頭腦是我等男兒所不及的。
想必往后,冬寧姑娘定會有一番大作為,張某以茶代酒,先敬姑娘。
也不知怎的,跟他共同飲下那杯茶的時候,我只覺得臉上燥得厲害。
明明天氣并不熱,我卻感覺渾身發(fā)燙,心跳得也格外厲害。
再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張知躬在與我對視的瞬間,臉驟然紅了起來。
我霎那間福至心靈,突然想起長姐跟我說過的話。
寧兒,終有一日,你會遇上令你一見傾心的男子,你會愿意為了他改變想法。
難道張知躬,便是那個我一見傾心的男子
難道這種燥熱和心跳,是源于心動嗎
往后幾日,我與張知躬日日在茶樓相聚。
我與他講述我是如何將蘇州的繡衣賣到北方的,又是如何抓住客源的。
我說話的時候,張知躬總是笑臉盈盈地看著我,眼里秋波流轉。
后來,他送我登上了回鄉(xiāng)的船。
臨行時,張知躬突然紅了臉,他悄聲說。
近幾日與冬寧姑娘相談甚歡,張某想知曉,冬寧姑娘是否婚配
我驟然明白了他話中的含義,也跟著紅了臉。
這幾日相處雖短,但我確實明白了心動的感覺,第一次動搖了不嫁人的念頭。
我腦海中浮現(xiàn)出長姐與姐夫的相處畫面。
如果我與張知躬喜結連理,定會像長姐一般幸福。
見我紅臉不言,張知躬已明白了我想說的話,他從懷中掏出一枚成色上佳的玉佩。
冬寧姑娘,這玉佩是我張家的家傳之物,母親囑咐我要送給未來的娘子,如若姑娘不嫌棄,還請收下。
我顫抖著收下了張知躬的定情玉佩,內心滿是悸動。
我想,長姐是對的,我確實不該有不嫁人的念頭。
但意外的是,跟張知躬分別后,奇怪的事發(f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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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一個月后,我發(fā)現(xiàn)我從蘇州帶回來的繡衣竟然在北方賣不出去。
派人探查后才發(fā)現(xiàn),市面上竟然出現(xiàn)了跟我的繡衣質量相仿,價格卻更低廉的繡衣。
明顯有同行在惡意競爭。
如此售賣,必定是要賠錢的,我摸不清這名同行是如何想的。
但眼下,我手里的繡衣積壓難賣,時間一長必然是資金難以周轉。
禍不單行的是,我收到蘇州傳來的信,有多名繡娘辭了我這邊的工,另尋他處了。
我日日想著這件事,夜不能寐。
也許是私心作祟,我并未把這件事告訴父親母親,想要靠自己解決。
但一等就是半個月,我的繡衣毫無起色,被同行完全碾壓。
與此同時,我收到了張知躬從蘇州傳來的信件。
他在信上寫:寧兒,我已告知父母與你之事,父母大喜,想上門提親,不知可否唐突
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然將對我的稱呼從冬寧姑娘變成了更親昵的寧兒。
說實話,我當下確實動了一絲成親的念頭,想要把與張知躬結識的事告訴父母。
但繡衣賣不出去更讓我著急上火。
我只能按下心里的悸動,想著去蘇州看個究竟,回來后再跟父母說成親之事。
我并未告知張知躬,我回到了蘇州。
畢竟,我不想讓他為我的事多增擔憂。
到了繡廠,發(fā)現(xiàn)原本雇傭的二十余名繡娘,目前僅剩了七八名。
留下來的繡娘告訴我,前段時間有別的繡廠來招攬人,給的工錢更多,所以很多繡娘都去了他處。
為了看看到底是誰在惡意競爭,我把自己裝扮成繡娘,跟著幾個人去了新繡廠。
新繡廠內已經(jīng)有了約莫三四十名繡娘,規(guī)模遠超我的。
不遠處,有幾個監(jiān)工在喝茶聊天。
你說,公子為何會做著賠本買賣呢
嗐,這你就不懂了,公子什么時候賠過本,要我說,公子想的這主意甚佳。
先靠高價收購吸引了繡娘上工,又靠低價售賣積攢了大量客源,如此一來,同行自然做不下去,一旦同行破產(chǎn),那繡衣售賣這條線便獨屬公子一人了,到時再賣高價即可。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驚嘆起公子的絕妙想法。
我也終于明白,原來這幾日繡衣賣不出去,是這位公子在擾亂市場。
我倒要看看這人的廬山真面目。
在繡廠整整蹲守了一下午,才看到一男子被眾人簇擁著前來視察。
只探過頭去看了一眼,我就如遭雷劈,愣在了當?shù)亍?br />
他們口中的公子,這位企圖壟斷繡衣市場的人,竟然是與我相談甚歡的張知躬!
我驟然想起,那日在茶樓,他細細問我繡衣售賣之事,沒想到竟然是為自己鋪路!
我當下便無法忍受,沖了出去。
張知躬在見到我的瞬間也有些發(fā)愣,好半天才說道:寧兒,你怎么來了
我怒不可遏:所以,是你擾亂了市場,害我繡衣無法出售
你一開始接近我,便是為了套取繡衣的從商之法!
這世上!本就沒有什么真心換真心!什么一見傾心,都是騙人的!
說罷,我拿出隨身攜帶的玉佩,丟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張知躬肉眼可見地慌亂起來:寧兒,你誤會了,我對你的情意并不作假!
我承認,一開始接近你,確實為了弄清楚你的繡衣售價幾何,但我是真心想與你白首,我父母想提親的事也是真的。
我并不相信:若你所言為真,那為何擋我生路你明知繡衣售賣對我而言有多么重要!
張知躬沉默半晌,說道:寧兒,你的想法太天真。世上女子本就不該拋頭露面,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經(jīng)事。不管是為了家族生意,還是為了與你的親事,我都不可能再讓你四處奔波!
這話一出,我的心簡直涼到了骨子里。
原來張知躬本性竟是如此!他并不尊重我,而是想要一心改變我。
此刻,我唯一慶幸的便是沒有把與他相遇之事告知父母。
看來,我并不能像長姐一般,尋覓良婿了。
之前動搖過一瞬的念頭再次堅定起來。
我紀冬寧發(fā)誓,定要自立門戶,成為一方巨商!
我要讓這全天下的男子都看到女子的能力!
我更要讓全天下的女子都知道,這世間并不是只有相夫教子這一條路!
7
與張知躬爭執(zhí)后,我便回到了繡廠。
我囑咐手下人,高價聘請手藝超絕的繡娘,在銀兩面前斷不能小氣。
手下人勸我:冬寧姑娘,如今繡娘難招,繡衣難賣,你莫要賭氣。
我輕輕一笑:我并未賭氣,但你要知道,招徠來我這里的繡娘,必須得是一等一的。
此刻,我腦海中已有了新的想法。
既然張知躬已經(jīng)靠低廉價格積攢了大波客源,那我如若再跟他打擂臺,降低價格,反而會賠得血本無歸。
所以我要反其道而行之,招攬一等一的繡娘,售賣一等一的繡衣。
我要把繡衣賣給世家小姐,官場夫人。
只要打開了這個市場,那高端繡衣自然不愁沒有銷路。
此后,我獨身一人在蘇州待了半年。
那些繡娘并未讓我失望,他們繡出來的衣裳的確巧奪天工,我利用父親的人脈搭上了世家小姐的線,不出我所料,這種名貴衣服,果然很受她們喜愛。
這樣一來,我賺的錢反而比之前更勝一籌。
本來打算在蘇州再待一段時日,卻沒想到家中傳來急信,長姐的腹中孩兒沒了!
8
我連夜趕回家,去劉府看望長姐。
闊別七個月,長姐消瘦了不少。
又因為沒了孩子后哭得太久,眼睛也有了迎風流淚的毛病。
我拉著長姐的手,眼淚無聲地流下。
長姐,莫要太傷心了,你跟姐夫一定還會再有孩子的。
卻不料長姐緊緊抓著我的手,長長的指甲陷進我的手背里。
她哭著在我耳邊說道:寧兒!我是被人害的!是柳煙害我沒了孩子!
我頓時警覺起來,腦中浮現(xiàn)出上次見到柳煙,她那低眉順眼的樣子。
她還跟長姐準備了開胃糕點,又怎么會害長姐!
寧兒,你多有不知,那柳煙一直在偽裝自己,獲取我的信任后,便給我喝了墮胎藥!
她不甘心自己的兒子養(yǎng)于我膝下,也不甘心只做一個姨娘,她想靠兒子成為劉府的當家主母,自然不可能讓我生下孩子!
寧兒,大夫說,我肚子里是個男嬰,那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就這么被柳煙害死了!我的孩兒……我好恨啊!
我的心被揪得厲害,給長姐擦去了眼淚:那姐夫又是如何他定不會饒了柳煙!
長姐卻凄慘一笑:寧兒,你跟我一樣,太天真了。
我本以為夫君對柳煙并無感情,但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二人感情篤深,夫君之所以在外人面前疏遠柳煙,無非是不想讓爹娘訓斥柳煙罷了!
我的孩子沒了后,我讓夫君找柳煙要個說法,他反而說我蛇蝎心腸,誣陷柳煙!
長姐痛苦地蜷縮起身體,她一邊說著劉清遠如今是怎樣寵愛柳煙冷落她,一邊咳嗽,幾乎要嘔出血來。
我抱著長姐,滿腔憤怒,這劉清遠怎可如此折辱長姐!這柳煙又怎敢害長姐的孩子!
我想把此事告知父母,卻被長姐死死拉住。
長姐的驕傲,不允許讓父母知曉這件事。
我拗不過長姐,只好再一次給她擦去眼淚。
末了,我問她:長姐,寧兒有個辦法,與其在劉府受辱,不如我?guī)湍阌懸环夂碗x書回來,你跟我回家經(jīng)商可好莫怕,我們定能安身立命。
可長姐卻堅定地搖搖頭,她盯著我的眼。
寧兒,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如果要我跟夫君和離,那你不如直接要了長姐的命。
我咽不下這口氣,也想給孩兒報仇,所以我更不能和離。
不過你放心,長姐定不會消沉下去,我紀家長女斷斷不會被柳煙折辱了!
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好不再堅持。
其實我跟長姐都一樣,一旦做出了選擇,那便是打死都不會回頭的。
此次在家中待了半月有余,正當我準備啟程回蘇州的時候,母親卻痛哭流涕地來找我。
寧兒!不好了!你父親出事了!
9
半個月前,父親前去嶺南一帶收賬,返程路上卻遇上了山匪。
山匪綁架了父親,給家里寄來信件,要拿五萬兩銀子換父親的命。
雖然父親多年經(jīng)商,攢下了不少家底,但五萬兩對我們家來說也是難以湊齊,母親變賣了七間商鋪,我拿出了全部積蓄,即使如此,還差著三千兩。
長姐知道后,也是心急如焚,當即就去找劉清遠,希望他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伸出援手。
但劉清遠卻并未拿出銀兩,他說:嫁出去的女兒,沒有往娘家拿錢的道理。
長姐百般懇求都無法改變劉清遠的心意,她只能托人把全部的首飾拿了回來,說能補一點算一點。
雖然已經(jīng)從長姐那里知曉了劉清遠的為人,但他如此見死不救,還是令我開了眼。
絕望之際,是我經(jīng)商認識的朋友趙翠翠傾囊相助,借給我三千兩。
趙翠翠也是女子經(jīng)商,她不像我一樣有父親指點,完全是自己在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
再三謝過趙翠翠后,我和母親慌忙帶著銀兩去贖父親。
還好山匪還是個守信的,把父親交還給了我們。
父親經(jīng)此一難,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是被山匪砍斷了一條腿,人也沒了之前的精神。
得知此事后,趙翠翠又前來尋我,特意給我?guī)砹艘活w人參。
她說:這人參分外難買,我可是求了好久才買到的。
患難相助,我當即在心里發(fā)誓,以后定會對趙翠翠百倍報答。
父親因為腿腳不便,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走南闖北,而賣掉商鋪后,我家也失去了幾乎所有的經(jīng)商來源,我也因為沒了本錢而暫停了繡衣制作。
一時間,整個紀家竟捉襟見肘。
思慮之時,我驟然想起趙翠翠說過的話。
這人參分外難買,我可是求了好久才買到的。
名貴藥材在京中確實難尋,商賈人家有錢都難以買到,那普通百姓更是望而卻步。
如果我能打通藥農這條路,那便可以讓紀家起死回生。
我找到趙翠翠,向她問了幾個藥農的村子。
趙翠翠卻告訴我,這群藥農極難溝通,之前有很多人開了大價錢,都未能達成合作。
果不其然,我在跟藥農的交涉中,也吃了不少閉門羹。
他們說:無奸不商!我們斷然不會跟商人合作!
但我并未放棄,往返他們村子多次,也終于被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端倪。
藥農村格外偏遠,幾乎是與世隔絕,這里生活的村民也是多有不便。
為此,我找來工匠,為他們的村子修橋鋪路,修繕房屋,甚至還找來了私塾先生,專門在村子里建了一所房屋供孩童學習。
一番下來,藥農果然對我改了觀念,派出村長跟我交涉,最終同意先合作一段時間,他們給我提供名貴藥材,我售賣到藥店,再根據(jù)藥鋪給的價格分成。
我也終于是松了一口氣。
畢竟這修橋鋪路建私塾,是我當?shù)袅烁憬闳康氖罪棧俳枇粟w翠翠不少銀錢,才完成的。
往后過了幾個月,我與京城很多大藥鋪都達成了合作,成為名貴藥材的供應者,而藥農們也一如之前承諾的那般,只跟我一人合作。
雖然幾乎壟斷了京城名貴藥材市場,但我并未漫天要價,我的心里始終記著父親說的話。
寧兒,你要記得,無論做什么生意,都不能丟了良心。
良心,就是經(jīng)商者的底線。
10
冬去春來,又過了兩年。
我不僅還清了外債,更是擴寬了不少新的經(jīng)商路線,交了一大筆銀子自立門戶。
我在京中買了三進三出的大宅子,把父母都接到了身邊照顧著。
但因為兩年前被山匪所傷,父親的身體便一直都不太好。
今年開春,為了給父親積德,我決定開倉放糧,救助百姓。
放糧那天,門口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在隊伍之中,我發(fā)現(xiàn)了一群瘦弱的孩子。
他們身邊并無長輩看顧,穿得破破爛爛,臉上也滿是泥濘。
我心里一酸,把其中一人叫過來擦干凈了手:小姑娘,你的家人呢
小姑娘眼神一滯:冬寧姐姐,我的父母都病死了。
我問道:那跟你在一起的那些孩子,也都是如此嗎
小姑娘不言,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眼睛里有淚花閃爍。
我把小姑娘抱在懷里,決心要給這些孩子一個家。
跟父母商議之后,他們也分外同意。
母親說著:大院里冷清,也該有些孩子熱鬧熱鬧。
就這樣,我收養(yǎng)了一群七八歲的孩子,給他們分別取了名字,上了戶籍。
我會送她們讀書,教她們成人,待她們長大后,再將我這一身本領傳給她們。
有了這群孩子,大宅里也熱鬧了起來,連帶著父親的精神也好了不少。
11
時間飛快,年關很快來臨,我?guī)Я艘获R車的貨物準備送到劉府。
因為生意繁忙,我與長姐近一年未見面了,自然是想得厲害。
但這次去劉府,我卻發(fā)現(xiàn)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沒了柳煙和她兒子的身影,更是聽下人說姐夫突然生了重病。
當然,最重要的是,長姐竟然又有了身孕。
我拉著長姐的手,滿心歡喜:近一年未見,我竟不知道長姐又有了身孕!
我回去定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父母,他們也一定欣喜壞了!
長姐慈愛地摸著自己的肚子:我只希望自己的孩兒能平安來到這世上。
我壓低了聲音:長姐,這次可要長個心眼,當心那柳煙再害你。
長姐卻露出一個復雜的笑容:寧兒,莫要多慮,那柳煙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了。
她跟她兒子,早已離開劉府了!
在長姐的講述中,我才明白事情的緣由。
端午時候,長姐在馬夫的房里搜出了柳煙的肚兜,原來柳煙竟然和馬夫有私情。
盡管柳煙死活不認,磕破了頭自證清白,但那馬夫卻一口咬定,跟劉府姨娘私通多年。
就連柳煙生下的孩子,都是他的種。
姐夫被氣得吐血不止,當即休了柳煙,將他們三人逐出家門。
據(jù)說那馬夫逼著柳煙簽下了賣身契,強行帶著柳煙和孩子離開了京城。
聽完后,我一陣咂舌,沒想到柳煙看上去對劉清遠一往情深,背地里卻跟馬夫糾纏。
不過長姐,你如何斷定馬夫說的是真的,萬一是有人誣陷呢
長姐身子一頓,緩緩地看向我,眼神無比復雜。
寧兒,你要知道,既然有了鐵證,那私通一事便是真的。
而且,這世間大多數(shù)事的真相,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處置。
只此兩句話,我便明白了這件事的真相。
我不怪長姐,畢竟是柳煙害她失去了第一個孩兒,又令她和劉清遠離心。
只是我沒想到,一向善良單純的長姐,竟也被這深府大院逼出了這樣的手段。
臨走時,我特意去拜見了姐夫。
自被柳煙氣吐血后,姐夫身體每況愈下,吃什么藥都不見好,如今已然是下不來床了,明顯是時日無多。
跟藥農們打交道久了,我自然也認得不少藥材。
偶然瞥見了劉清遠所吃的藥,我便知道他身體越發(fā)不好的原因了。
只是想來這其中,恐怕也少不了姐姐的手筆。
長姐再次把我送到門口,她拉著我的手,滿是感慨。
寧兒,沒想到你竟然真的自立門戶,終生不嫁,還收養(yǎng)了一群無家可歸的孩子。
論才能,長姐遠不及你,論孝心,長姐也不及你,以后父母便要托你多照顧了。
我摘下披風給長姐圍上,唯恐她著涼。
我也終于趁此機會,問出了那個一直縈繞在心中的問題。
長姐,你后悔過自己的選擇嗎
長姐摸著肚子,盈盈一笑。
寧兒,你該知道的,長姐從未后悔。
如果重來一世,我相信你跟我,都還會做跟如今一樣的選擇。
我也笑起來,是了,我與長姐是這世間最了解對方的人。
我們認定的選擇,那是斷然不可后悔的。
只是,我在一次想起五年前,我跟長姐面臨人生抉擇的那個上元節(jié)。
那時候的我們,斷不會想到,我們兩姐妹就此走上了截然相反的兩條路。
往后山迢水遠,我只愿我與長姐,前路坦蕩,萬事皆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