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館初成悄探意

    她生存欲望很是強(qiáng)烈。

    雖說她脈象已微弱如游絲，卻在每一次幾乎消逝之際，又能頑強(qiáng)地躍動(dòng)。

    小沅一路飛奔而回，沖進(jìn)屋內(nèi)時(shí)還在急促地喘著粗氣，她xiong口劇烈起伏著，額前的碎發(fā)都被汗水浸透了大半，懷里抱著個(gè)錦緞的針囊。

    江稚微接過針袋，朝她說道:“你先出去，莫要人來打擾我。

    ”“是是。

    ”小沅懦懦地應(yīng)下，抬眼瞧了一眼床上的人，便速速出去關(guān)好了門。

    燭火幽幽搖曳，江稚微將銀針在焰心上細(xì)細(xì)炙烤，直到針尖泛起微微的青光，方才凝神落針。

    紙窗映得濃稠的夜色漆黑深邃，燭火卻在這片墨色中愈發(fā)清亮起來，隨著從窗縫漏出的風(fēng)輕輕顫動(dòng)。

    江稚微凝神施救許久，終見成效。

    她手法嫻熟，銀針起落間，終是將人從鬼門關(guān)前拉了回來。

    “小沅”話音剛落，秋池便踏入內(nèi)室，在離床榻三尺處站定，福了福身道：“小沅已回藥室，姑娘若有吩咐，但憑差遣。

    ”江稚微吩咐道:“我新開了方子，你且送去藥室，取來煎好藥喂給她，這次定能喂下去。

    ”秋池垂眼:“是。

    ”江稚微回頭看去，那小孩慘白的唇上終于浮起一絲血色，不過長(zhǎng)夜漫漫，難免有病情加俱之時(shí)，若想保命，也得尋人守著。

    “你把方子給小沅，叫她過來煎藥看護(hù)著這孩子，想必天色已晚，藥室也不必過于操勞了吧？”“奴婢這就去辦。

    ”秋池這般說著，臉色卻為難，似是終于下定決心，她囁嚅道，“姑娘可否去瞧瞧大人”剛說完，秋池又掀起些惶恐，急切切道:“自然，姑娘若是不愿也罷，奴婢就去通報(bào)一聲，叫大人先行回去。

    ”“你這是怎么”江稚微瞧著她神色不正常，她平日話都極少，待人更是淡淡的，哪里輪的著這般反應(yīng)江稚微眼波微轉(zhuǎn)，將秋池那瑟縮的模樣盡收眼底，她向來極會(huì)察言觀色，秋池這般明顯是畏懼她的，江稚微覺得莫名其妙。

    秋池立刻恢復(fù)如常:“沒什么。

    ”“我去瞧。

    ”此刻確實(shí)也深究不了，硬逼著她說也說不出什么，江稚微現(xiàn)在雖有些疲累，卻還是掛念著里屋那位。

    膳房早已撤去了碗碟。

    沈瑜白獨(dú)坐燭下，修長(zhǎng)手指輕扣著泛黃的書頁，眉目間凝著幾分專注的涼意，昏黃燭火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影，將那一身素白直裰也染成了暖色。

    “官人”江稚微開口輕輕喚他。

    沈瑜白執(zhí)卷的手指微微一頓，似乎剛發(fā)覺她進(jìn)來，朝她溫溫地笑:“稚微，回來了。

    ”江稚微語氣中帶著些愧意，聲音也低下幾分:“那孩子情況有些糟糕，未提前與你言說，是我疏忽。

    ”沈瑜白將書卷輕擱在案幾上，青瓷茶盞映著他修長(zhǎng)的指節(jié)，卻道:“這倒無礙，我左右也是閑著無事，在你這待著等你也好。

    ”“對(duì)了，餓不餓？”沈瑜白忽然起身，他目光落在江稚微單薄的肩線上看著她單薄的身子，輕嘆道，“你瞧我問得，怎能不餓”江稚微想稍作彌補(bǔ)，開口詢問道:“不如我去做些吃食來”“這怎么行。

    ”沈瑜白卻不肯，“你辛苦這般久，怎得還叫你勞累”江稚微眸光忽然軟了幾分，聲音輕柔：“幼時(shí)阿娘做的陽春面總飄著香，我纏了她三日才討來方子。

    ”她忽然抬眸，眼底映著跳動(dòng)的光，問道:“不如今夜就做這個(gè)？”沈瑜白道:“我同你去，我事事都做得極好，我想看看在庖廚之道上是否有些天賦。

    ”江稚微怔愣片刻，是了，沈瑜白寒門出身，卻能在春闈中一舉奪魁，如今官袍加身平步青云，官場(chǎng)處處順意，他很有才干，是佼佼者，只是這樣直白的自夸還真沒想到可以在他口中說出來，他不一向都是謙遜內(nèi)斂的么？燭光散著淡淡的光暈，映得沈瑜白素來清冷的眉目竟透出幾分少年意氣，他唇角那抹罕見的得意，活像是雪地里突然冒出的青芽，格外突兀，那般不可思議。

    膳房的小丫頭見二人一齊進(jìn)來，正要恭敬聽命，卻一頭霧水地被沈瑜白趕了出去。

    二人便開始做飯。

    江稚微記憶力極好，步驟倒也記得清楚，她做事向來有條不紊，她看向沈瑜白，卻見他竟是嫻熟。

    他越做越起勁，甚至還要把江稚微手里的活也搶過來，江稚微剛開始不依，沈瑜白便開始沮喪難過的樣子，眼神也帶著淡淡的落寞。

    “官人”江稚微無奈地看著他。

    沈瑜白佯裝無事，面不改色:“稚微不如嘗嘗我的手藝”江稚微瞧他會(huì)得很，哪里有什么不懂的，甚至不必她的指導(dǎo)，沈瑜白給她拿了小凳子，江稚微便順著坐下觀摩他的廚藝。

    沈瑜白面容冷硬凌厲，他雖知曉大致步驟，但大概是許久未進(jìn)廚房，還是難免不了慌張，江稚微看破他的辛苦偽裝，想笑卻不能，可是殘忍極了。

    “稚微。

    ”“嗯”“做好啦。

    ”沈瑜白最后的尾音輕輕上揚(yáng)。

    “我來端吧。

    ”江稚微想上前幫忙。

    沈瑜白卻搶先端起來:“不必操勞，稚微幫我掀簾子就好。

    ”白瓷碗里臥著的銀絲面湯色清亮，蔥花翠生生地浮在油星上。

    熱騰騰的面，賣相還是不錯(cuò)。

    江稚微執(zhí)筷吃了一口，嘗起來也不錯(cuò)。

    見江稚微點(diǎn)頭，沈瑜白又得意起來。

    “官人，很好吃。

    ”江稚微說道。

    沈瑜白洋洋得意，似乎徹底忘形:“若我多做幾次，稚微豈不是更忘卻不了。

    ”今晚沈瑜白格外開心，江稚微還以為叫他等這樣久，他會(huì)稍作不滿，誰知沈瑜白只是安安靜靜地等著她，還給她興沖沖地做面。

    夜色漸深，檐角懸著的一彎新月灑下清冷的光，將庭院里的青石板路映得如同鋪了一層薄霜，偶有夜風(fēng)拂過，引得廊下的燈籠輕輕搖曳，在紙窗上投下斑駁晃動(dòng)的影子。

    江稚微抱過沈瑜白才與他告別。

    醫(yī)館初成，江稚微把小沅叫去忙碌，順便打算教授她些醫(yī)術(shù)，沈瑜白怕人不夠，特意叫了許多下人前去幫襯。

    便成了一堆人圍得小小的醫(yī)館水泄不通，好大的陣仗。

    “哎喲，這是要作甚的”“瞧著倒好生厲害的樣子，想必門路不小。

    ”“”江稚微提著藥囊轉(zhuǎn)過街角，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醫(yī)館門前圍得水泄不通。

    沈家那些機(jī)靈的小廝們正賣力吆喝：“妙手回春江大夫，大家若有疑難雜癥以后盡管來瞧！”更有甚者，有個(gè)扎雙髻的丫頭敲起了銅鑼，驚得樹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一片。

    “都回去！”江稚微即刻遣散眾人。

    她有些頭疼，哪里想這般張揚(yáng)，本就世道不平，她是不愿再添麻煩來的，哪里想沈瑜白竟喊來這般多的人。

    這可倒好。

    小沅忽然湊近半步，低聲道:“姑娘，大人對(duì)您真好。

    ”“你們以前是不是有過交情的”江稚微搖頭:“未曾。

    ”“那便是一見鐘情了。

    ”小沅若有所思，“您這般貌美，這倒是情理之中。

    ”江稚微道:“我不想那么多人在旁，既然我決意教你，就好生學(xué)著，莫要想這些有的沒的。

    ”“知道了”小沅并不將江稚微的斥責(zé)放在心上，能學(xué)醫(yī)就讓她很是高興，她便既往不咎地賣力干活。

    江稚微仍作女子打扮，卻已易容改貌。

    她不愿再為沈瑜白平添煩憂，他在朝堂周旋已是不易，如今能容她行醫(yī)開醫(yī)館，另辟蹊徑發(fā)揮自己的能力，這份心意便足夠了，她已經(jīng)很是滿意了。

    東三街來了位女大夫。

    這倒是稀奇事。

    前幾天自然沒開張，江稚微雖失落，卻未表現(xiàn)，只是潛心潛力收拾妥帖，鉆研醫(yī)術(shù)，小沅則是滿心崇拜地跟著她學(xué)醫(yī)，藥理知識(shí)記得很是認(rèn)真。

    于是，江稚微決意去自尋門路。

    江稚微挎著藥箱走街串巷，四處打聽病癥引薦自己，她步履匆匆，卻從未停歇。

    雖吃了不少閉門羹，可總有被頑疾折磨多年的老者，或是請(qǐng)不起名醫(yī)的窮苦人，抱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心思讓她診治。

    城西賣豆腐的劉婆子就是第一個(gè)，她風(fēng)shi痛了半輩子，如今讓這小娘子扎幾針，橫豎也壞不到哪去。

    這一試卻不得了，還真是奇了。

    于是江稚微便打出名號(hào)，因醫(yī)館剛開張，診治的錢可減半。

    病人漸漸多起來后，江稚微簡(jiǎn)直忙得腳不沾地，天還沒亮就得起來配藥，深夜還得挑燈研究疑難病例。

    小沅這丫頭也真是勤快，抓藥、煎藥、打掃，樣樣都搶著干，有次熬藥時(shí)差點(diǎn)站著睡著了，江稚微心里不忍趕緊讓她去歇著。

    小沅揉揉眼睛就說：“姑娘不睡，我哪能偷懶？”江稚微慶幸自己可以獨(dú)當(dāng)一面，能將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她執(zhí)意不叫沈瑜白來瞧她，只言說忙碌，且整日泡在藥罐里，不便見人。

    可人如何做她攔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