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燈晃晃,月寒涼。
長舌白衣遠我旁,倘若真遇邪兇物,要殺先殺惡秦苑。
”小路上,幾位孩子們齊聲唱起了奇怪的歌謠,其中一個孩子隨手抄起地上的一枝木棍,朝身前的樹奮力劈打,口中還叫喚著:“秦苑惡煞吃我這招!”只聽得“唰唰”的幾聲,好幾片樹葉被打落下來。
“吵死了,你也吃我一招。
”樹上之人心道。
抓起身旁一條長條狀物就丟了下去。
下一瞬,伴隨著“啊”的一聲尖叫,樹上竟掉下來一條長約三尺的毒蛇。
幸運的是,這條毒蛇已經(jīng)涼透了。
小孩們見狀都松了一口氣。
“哈哈,這條死蛇一定就是秦苑惡煞的化身,你們都見到了,是我方才將它打死了!”手拿木棍的小孩趾高氣昂地用木棍挑起死蛇,耀武揚威地向他的伙伴展示自己的戰(zhàn)利品。
在同齡人的艷羨之中,毛孩底氣更足,惡向膽邊生,抬腳就將蛇的尸體碾成了蛇干,驕傲的神情溢于言表。
就在小孩一臉得意地向同伴邀功的時候,又聽到上方的樹葉傳來“沙沙”的聲響,沒過多久,小孩臉上的得意之情一掃而空,其他孩子的臉上也泛出一抹懼色。
竟是一個人從樹下掉了下來。
此人衣著破爛,臉上涂滿了泥巴,而且全身上下沾滿了已經(jīng)了干涸的血漬。
“嘶,好痛……”從天而降之人手用捂著屁股,隨后朝那驚恐萬狀的人群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嘿嘿,你們好。
”不出所料,所有小孩都在一瞬間作鳥獸散,哭著找媽媽去了。
“罵我去死也就算了,居然還打擾我休息,非嚇死你們不可。
”秦苑邊想邊站起身,經(jīng)過這番折騰睡意已消,只得緩緩起身去河邊洗去了泥巴和血漬。
從縫滿補丁的破布袋中幾經(jīng)拉扯出一張褶皺頗深的寫著“神算子”的棋子。
她倒不是有意將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是這個時節(jié)蚊蟲頗多,不得不涂點東西在身上。
這血漬呢,則是因為她睡前隨手殺了一條蛇。
“算命算命,一文錢算一次,先付后算,不退不換。
”千城鎮(zhèn)上,一位身著補丁,手拿神算子旗幟的女子正在街上賣力叫喊。
可喊了半天,也沒一個人來。
別說來人了,連肯賞個臉看她一眼的都沒有。
可她的肚子可不管有人沒人,照餓不誤。
“這位過客,不付錢也行,可以用你手上的包子換。
”秦苑死皮賴臉地拉住一個路人,好像她不是來算命的,而是來打劫的。
那路人臉上焦急,好像要去往哪里。
被秦苑這個怪人這么一扯有些生氣,但隨即轉(zhuǎn)頭看到她的那張臉氣便消了大半,耐心地為她解釋道:“姑娘,你一看就是外地來的,有所不知。
前面不遠處的茶館有個說書人正在說書呢,他來我們這說了幾次,每次講得都極好,我正要去聽書呢。
”“說書人?看來我是找對地方了。
”秦苑內(nèi)心想道。
跟在這位路人的后面一同進了茶館。
“話說那秦苑刺殺鵲山神君未遂后,自己便遭反噬,偷雞不成蝕把米,被神君反殺了。
實在是大快人心!”說書先生穿著一身藍袍,風塵仆仆,衣冠不整。
手拿一把與他氣質(zhì)不符的折扇,配上一臉浮夸的表情像極了戲臺上的丑角。
臺下除了秦苑外都喝彩道:“大快人心!”秦苑實在想不明白:自己上一世生前還是美名遠揚、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天下第一符士。
怎么死后就落得個聲名狼藉,成了一個惡貫滿盈之徒?其他罪名倒可能還有些真,但最嚴重也最離譜的一條罪名居然是謀殺鵲山神君未遂?她耐著性子聽說書人講完了自己何等卑劣的一生后,終于聽到了點有用的內(nèi)容。
“這精怪專門在夜間出沒,大家晚上千萬不要出門,聽到敲門聲也不要開。
你們一定要記住他的特征它身穿白衣,有著長舌頭……”白衣長舌?這不是前面那幾個罵她的小孩唱的童謠嗎?看來此處確實是她半個月來一直在找的地方。
半個月前,秦苑聽說一處小鎮(zhèn)上有精怪出沒,貌似還是高階的那種。
為了防止它禍害人間,秦苑僅帶上一個小包裹和一些紙筆便動身前往。
投胎成這一世的二十年來,她一直求仙不得。
但人還是得吃飯的,為了混口飯吃,她偶爾當當算命騙子,偶爾去幫人家清理低階精怪。
怎么說她上一世也是堂堂天下第一符士,這一世居然只能干干這種行當勉強維持生計。
真是落魄鳳凰不如雞,虎落平陽被犬欺。
說書先生還在臺上滔滔不絕地講著,秦苑聽得仔細,不肯錯漏一個這個精怪的細節(jié)。
就在她全神貫注之時,只聽得“嘭”的一聲,茶館的門被人一腳踹開。
大家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了,有幾個人喊道:“精怪來了!”一大波人聽風是風從后門狼狽逃竄,館內(nèi)頓時少了大半人。
也有少部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屁股像黏在了凳子上一樣不肯走,顯然已經(jīng)猜想到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會比說書的內(nèi)容還要有趣。
見來者不善,說書先生止住了說書。
臉上憨態(tài)可掬的笑容徹底消失,眼神旋即化作一灘死水,死氣沉沉地望向了來勢洶洶的男子。
男子二話不說一個健步飛升上前,一眨眼的功夫說書先生就被他按在了桌子上。
“好身法!”臺下之人喝道,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這又是干什么?秦苑還沒聽完精怪的細節(jié),說書先生就被突然闖入的陌生男子挾持住了。
就在秦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臺下一位年輕看官終于坐不住了,他抿了一口茶,活動了一番筋骨之后起身對著突然闖入的男子喝道:“你是何人,為何這樣對待我們的解先生!”不等對面回答,他就從袖中拿出一張黃紙。
低聲念了幾句口訣后,一堵土墻在二人的中間平地而起,生生將兩人分開。
片刻之后,那堵土墻就消失了。
但僅僅是這短短一瞬間,解先生不知從何處掏出了個煙霧彈,借著迷霧溜走了。
“土符,一般未到的水準。
”秦苑一手撐著腦袋,漫不經(jīng)心地評價道。
臺下的人紛紛議論道:“居然是符士,好厲害!”“百年難得一遇!”剩下的那名男子狠狠地瞪了那位符士一眼,隨后也消失在了迷霧中。
二人離開后,館內(nèi)的躁動還未結(jié)束。
只見其他人都蜂擁涌上剛才那個使用符箓的少年,臉上滿是崇拜和羨慕之情。
“你這么厲害,一定能消滅掉我們鎮(zhèn)上的精怪吧。
”少年嘴角壓不住的笑容,信誓旦旦地說道:“不瞞你們說,我張有錢此次來,正是為此。
”大言不慚。
秦苑聞言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有錢其人,確實看得出來很有錢。
頭戴玲瓏金玉冠,身著上等絲綢鏤金大衣。
不過身邊缺了仆從,應該是從家里偷偷跑出來的。
就他這種半吊子水平,不被精怪吃掉就要燒高香了,居然還有膽去和它們硬碰硬。
若是放任他一人肆意妄為,無疑是羊入虎口。
秦苑怕起身走到張有錢旁,微笑道:“道友若是不嫌棄,我們一起吧。
正好我也略懂符箓。
”正好跟他一路還能討口飯吃。
張有錢思量片刻,答道:“也行,不過若是遇到精怪你在我身后就好了,千萬不要出頭。
”他自然是不相信秦苑懂得符箓這句話的。
在大多數(shù)人的心中,貧富一直以來都是衡量符箓技術(shù)的標準之一,畢竟關(guān)于符箓的書籍千金難求。
況且符箓一行入門極難,有天賦的人都需要好幾年才能摸到一點點門道,窮人家不可能供得起孩子學符箓。
他初生牛犢年紀尚輕根本沒見過什么精怪,自然不清楚它們的兇殘之處。
只當是兒戲,順便還能在美人面前過把英雄癮。
他的這些小心思,秦苑自然是知道的。
夜幕降臨,千城籠上一層黑煙,不知是不是錯覺,總感覺千城的夜晚比別處要來得更加幽深。
接連著有人夜間慘死之后,只要天色一黑千城的人就會立刻回家。
四周寂靜的可怕,只能聽到寒鴉的叫喚。
月光灑在路面上,兩個人影正在月色中行走。
秦苑和張有錢一路走來并未看到一人,她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來。
沒有其他人就行,她可不想看到哪個凡人死在自己的眼前。
可還沒安心一會,空蕩蕩的街道上突然響起“救命”的聲音。
聽到聲音后二人第一時間面面相覷,秦苑剛想去救人就被人拉住了。
張有錢故作老練地開口道:“你就算沒見過精怪,也總該看過些畫本吧。
那些東西最會模仿人的聲音把人誘騙過去后殺死。
”虧你還知道是畫本。
秦苑心想這貨安全意識還挺高的,卻缺乏經(jīng)驗。
要不是自己當過幾百年山海師見過形形色色的精怪還真就信了他的鬼話。
畫本終究是沒見過精怪的人類臆想出來的。
但凡他見過一兩個精怪,就知道這些東西壓根不會說話,更別提模仿人的聲音了。
這明顯就是真人在呼救。
秦苑不知怎么和他解釋,又掙脫不開他的手。
好在呼叫救命之人爭氣,一路喊一路跑到了他們面前。
秦苑越看這人越覺得眼熟,這不就是早上罵她的那個小孩嗎!好在秦苑早上的樣子比較“模糊”,小孩并沒有認出她來。
見喊救命的是個小孩,張有錢立刻父愛泛濫上前一把將小孩攬在懷里。
也不嫌棄他臉上滿是眼淚和鼻涕,柔聲問道:“別怕,我張有錢在這,怎么哭成這樣?”小孩好像終于找到靠山一樣,“嗚哇”哭得更大聲了,干脆直接將臉埋在張有錢堅實的臂膀里,連帶著也洗了把臉。
他支支吾吾啜泣半天,好半晌才才開口道:“道長哥哥,我見到、我看到白衣長舌怪了!他一直追著我,還好、還好有你。
”等他吞吞吐吐地說完,那白衣長舌怪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們臉上了。
秦苑心道:“這什么東西,長得還挺擬人的。
”張有錢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那東西,以他這輩子最快的語速對小孩復述道:“你看到的那東西是不是臉色慘白,眉毛又短又圓,眼睛上方至眉毛下方全都是黑的,眼睛下面頰上還有三個小指蓋大小的紅點,嘴巴金黃色,脖頸也全是黑色。
”沒有長舌,怎么和說書人說的有出入?那小孩見張有錢精準地復述出了精怪的樣貌,頓時覺得背后涼嗖嗖的,猛然掙脫了男人溫暖的懷抱,選擇站在了他更為溫暖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