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她的聲音（二）

    鄧布利多雖然勉強算得上做了件好事，但依舊是個難纏的家伙。

    強打精神應付完頂頭上司之后，斯內普有些疲倦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合上自己辦公室的門，加了一個反阿拉霍洞開咒，沉默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昏暗的光線幾乎只能照亮腳邊的一圈，他的臉完全隱沒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莉莉的孩子要來上學了。

    時間已經過去這么久了啊……

    斯內普輕輕將手背覆在眼睛上，眼前一片漆黑，整個辦公室寂靜得如同鬼蜮。

    黑暗會讓人變得格外敏銳，也格外脆弱，回憶起一些自以為早已忘卻的往事。

    很久之前，他也曾這樣無法掙脫……

    “您做噩夢了嗎教授？”空靈的聲音一如既往，只是變得稚嫩而可愛，帶著一點小心翼翼。

    自己擔任教授的第一年，莉莉去世的第一年，魔藥班天賦最好的一年級小巫師萬妮婭·澤菲爾，因為不按教材“創(chuàng)新”操作，快期末的時候被他關了一周的禁閉。

    “你很閑嗎澤菲爾小姐？難道弗洛伯毛蟲還不夠讓你安靜下來嗎？”

    一個巨怪堆里的正常孩子實在是引人注目，因此他決定讓這個好苗子到他的辦公室接受一點額外的魔藥教育，至少不要動不動就搞一些要命的創(chuàng)新。

    但這個學生好奇心太重了，話也很多。

    斯內普不覺得自己是什么溫柔的老師，甚至可以說得上是不近人情，他很清楚私下里很多學生叫他老蝙蝠，沒人性的冷血殺手，他不在乎。

    莉莉去世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但不知道為什么，澤菲爾從來不怕他，不知道是不是她那好學的拉文克勞基因作祟，有時候自己一天甚至會收到十幾個問題，這讓他有點煩，但他現(xiàn)在是一個教授……唉，多罵她幾頓算了。

    就像現(xiàn)在，她又開始說一些不知道什么樣的大腦才能說出來的話了。

    “我在工作了教授……但您看上去不太好，精神力……我說靈魂，周圍有很大一圈藍色的霧，這代表您心情很差或者沒有休息好，”萬妮婭仔細逡巡著自己的教授，點了點頭，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觀點，“介于藍色很深，我傾向于您是兩者結合，做噩夢的可能性很大。”

    “我想哪怕是世界上最高明的增智劑也無法拯救你的胡言亂語，澤菲爾小姐�，F(xiàn)在，閉嘴！處理你的蟲子！”

    “抱歉教授，我多嘴了�！比f妮婭聳了聳肩，閉上嘴巴，加快速度處理最后一桶弗洛伯毛蟲。

    已經快要晚上八點了，低年級學生的宵禁時間就要到了，萬妮婭可不想自己被費爾奇抓住，雖然洛麗絲夫人很可愛，但他的辦公室確實不是什么好地方。

    辦公室里安靜了下來，斯內普不再關注澤菲爾，轉而瀏覽自己手上的魔藥雜志。今天他格外的累，不想再給自己找什么活兒干。

    這一期的雜志質量還不錯，斯內普看得有點入了迷。

    ……水仙花煎湯，順時針攪拌4圈，再加入八眼巨蛛的毒液……

    “別哭，教授�！�

    她在說什么？

    斯內普抬手摸了摸臉，確定自己并沒有流淚，心里被攪亂的情緒卻無法平復，隨即升起一股懷疑和憤怒。

    他狠狠皺起眉頭，猛地從椅子上起身，沖向操作臺的桌邊，一把揪住澤菲爾的領口：“告訴我澤菲爾，是什么讓你覺得我脾氣很好�。俊�

    他陰沉的聲音像是正在撕開什么東西的血肉，冰冷而殘酷，那雙黑色的眼睛不含任何情緒，直直地釘住澤菲爾，看上去隨時準備要剖開她的腦子，挖出里面的秘密。

    澤菲爾被那股大力拉扯地站立不穩(wěn)，甚至有點呼吸不上來，然而她并沒有如他預料的那樣害怕到哭泣，只是安靜地抬頭看了看他，伸手摸向他眉心的皺褶。

    “你的靈魂在哭泣，教授，”萬妮婭輕輕墊腳，讓自己順勢抱住斯內普的脖子，像是哄小孩子睡覺一樣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們失去的東西都會用另一種方式陪伴我們的，只要那些重要的人還存活在記憶里，他們就永遠都在�！�

    萬妮婭趕在斯內普再次罵人之前放開了他，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臟。

    “但要記得不要讓自己痛苦太久，我們還要給生命中其他美好的東西留出位置。靈魂的焦點是有限的，教授，還能擁有的比已經逝去的更加重要�！�

    “你……”斯內普現(xiàn)在不確定澤菲爾只是在發(fā)瘋還是真的知道點什么了，他有些狐疑地看著眼前裝神弄鬼的優(yōu)等生，語氣依舊惡劣，“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你還和誰說過這些話？”

    萬妮婭沉默了一會兒。

    她低下頭，有點局促地摩挲著手指，斟酌著開口：“我聽他們說過，在魔法界能看到或者聽到別人看不到聽不到的東西，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只告訴過您。您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教授，我很喜歡您的課，作為您的學生，我希望您能保持身心舒暢，期待您的下次教學�！�

    萬妮婭說完之后立刻退開一大步，沖斯內普頷首：“材料我處理完了，那么我就先回去了教授�！�

    她沒有給斯內普回話的時間，用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沖向辦公室的大門，然而就在碰到門把手的前一刻，還是聽到了那個陰冷的聲音。

    “站��！”

    就差一點……垂著腦袋的小巫師戀戀不舍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門把手，不情不愿地轉身。

    救命，她現(xiàn)在一點兒也不想再被提問了。不過斯內普的臉色看起來不是要找她茬的樣子。

    “……教授？”

    黑色的影子飄過來，冷冷吐出兩個字：“跟上�！�

    萬妮婭立刻乖覺地跟了上去。

    已經過了宵禁時間了，跟在教授身邊她就不算夜游，反正斯內普教授沒說不能拿他當幌子。和這位教授打交道久了，她悟出了一個道理，只要斯內普沒說不行那就是行。

    她一點也不想知道教授在想什么，她只想好好上學。要是教授再低氣壓幾天，她覺得自己去問三年級魔藥知識的時候一定會被罵，這可不利于她的學習計劃。

    而且不知道教授到底經歷了什么，靈魂才有那種仿佛浸透了苦水的悲傷……但愿她的話有點用吧，每天看著深到發(fā)黑的藍色搞得她心情也不太好。

    上個學還要解決教授的心理健康問題，她真是太難了。

    兩人一前一后走在漆黑的城堡里，只有魔杖頂端發(fā)出的白光照亮著前路。

    斯內普回想著澤菲爾的話，步伐平穩(wěn)，聽著身后那個孩子有點雜亂的腳步聲，像是看不清路的樣子，不動聲色將光源往身后偏了一點。

    “我希望你能多動動腦子，搞清楚什么是該說的，什么是不該說的，澤菲爾小姐，不要去管和你無關的事，別把你的好奇心放錯地方�！�

    “好的教授，我會記住的，多謝您的提醒�！�

    萬妮婭甩了甩頭，努力避開前方那團晃眼的白光，讓自己專注盯著教授的腳后跟，否則她大概率會摔跤。

    這亮到眼瞎的大光球……教授果然還是生氣了吧！這一定是報復……

    接下來的路程兩人一路沉默，很快就到了拉文克勞的塔樓，萬妮婭禮貌地和教授道謝并告別。

    斯內普目送澤菲爾蔫噠噠的身影進了休息室，奇異地覺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一點。

    一個奇怪的學生。

    他想著澤菲爾身上不合身的二手校服，始終破舊的二手課本，還有去接她上學的時候那個破破爛爛的孤兒院，覺得自己也許可以給今年唯一一個申請魔藥課勤工助學崗位的澤菲爾，多一點酬金。

    就算是感謝吧，他想。

    不管這個孩子是不是真的能看到什么，至少她是想要安慰自己的，他能看出來，盡管他對這種不明來源的善意接受不良。

    ……算了，那還是個孩子。

    萬妮婭還不知道自己會有一筆金加隆入賬，她有些困倦地回到寢室，舍友不出意料還沒休息。

    “禁閉結束了嗎萬妮婭？真沒想到你也會被斯內普關禁閉，你可是成績最好的了�！�

    “是斯內普教授。這很正�！�…”萬妮婭打了個呵欠，“睡眠不足會讓人心情暴躁，他看起來像是好幾個月都沒好好睡過覺了，所以脾氣才那么差……我覺得他今晚能休息休息，希望他明天能正常點，我可不想再被關禁閉了，我現(xiàn)在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蟲子，yue——”

    “聽起來好可怕……你都這樣了居然還喜歡上魔藥課！簡直是勇士。”

    “斯內普教授只是嘴毒脾氣差又不好相處，但他的課程質量很高的，我能和他學到最好的魔藥學知識！我敢說他是全英國最棒的魔藥大師！”

    “好吧好吧……”室友看起來也很清楚陷入瘋學狀態(tài)的萬妮婭有多狂熱，連忙推說自己困了，“那就希望明天斯內普教授心情好點，別盯著我的坩堝吧，梅林保佑，希望他能多盯著你，你從來都沒出過錯�！�

    “沒問題的，他明天一定會心情好的�！�

    “你怎么知道，你做了什么嗎？”

    “唔……沒什么，就是幫了點小忙。晚安奧莉�！�

    “晚安萬妮婭�！�

    當晚，斯內普躺在床上，又一次夢到了那個始終糾纏他的噩夢。

    一道綠色的光猙獰閃過，莉莉冰冷的尸體就躺在地上，無論他做什么都無法挽救她的生命。他痛哭著叫著莉莉的名字，卻只能觸碰到她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面容，他愿意做任何事情來挽回這個致命的錯誤，他想，可他沒有機會。

    “你害死了我，西弗勒斯�！�

    紅發(fā)綠眼的女人眼神空洞地望著他，腳下是洶涌流淌的，根本擦不干凈的血水。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斯內普痛苦地跪在原地，手中的魔杖不斷地刺向自己，現(xiàn)實中的身體因為感受到了激烈的情緒也在微微痙攣。

    他親手害死了自己曾經最在乎的人，鋪天蓋地的愧疚感幾乎將他淹沒，他只覺得自己的口鼻都被黑湖刺骨的冷水溺住了，難以擺脫的窒息讓他的肺葉痛苦地蜷縮著。

    該死的是我，不是莉莉……

    他伸出的手無助地向虛空揮舞著，做著徒勞無功的掙扎，像是被秋風吹動的枯草，沒幾下就要被無情地折斷。

    他以為今天也會像從前一樣，只能觸碰到虛幻的泡影，再任由那些泡沫奪走自己的呼吸，一點一點失去活下去的欲望，但他感覺自己抓住了什么——

    一個酒紅色眼睛的小女孩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前，輕輕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

    一縷微光輕輕從女孩兒的身后透出來，周圍不再冰冷無情，他僵冷的身子變得溫暖了一點，一種溺水之人終于攀到浮木的劫后余生感充斥著心臟。

    “……還能擁有的比已經逝去的更加重要……”

    莉莉的面孔遠去了，那片每晚都會出現(xiàn)的，濃到化不開的絕望深海，因為小女孩的出現(xiàn)，好像突然就有了一點亮光。

    夜深了。

    斯內普揉了揉眉心，有些費力地移動著自己因為缺血而麻木的左腿，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居然睡著了，還夢到了一點以前的事。

    萬妮婭小時候是個很好很聰明的孩子。

    她剛來上學的時候，自己萬念俱灰，狀態(tài)很差，要不是答應了鄧布利多來做教授，恐怕會毀了身邊的一切。

    萬妮婭可能是看出了這一點，特意來開導他，而他也真的因為對得意門生的一點偏愛，聽了進去，不至于徹底地自毀，而是分出了一點精力給周圍的人。

    現(xiàn)在想想，可能那個時候她就展現(xiàn)出靈魂魔法的天賦了吧，大概率耍了點小花招？他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影響的人。

    斯內普搖了搖頭，悶笑出聲，仰頭凝視著辦公室的天花板，神色懷念。

    這么一看，她確實是自己教過最出色的學生了。

    不得不說，萬妮婭提高了他對學生們不切實際的期待，以至于之后的巨怪們有一個算一個，在他看來都蠢到無法忍受。

    吃慣了烤肉確實很難再去啃生肉了不是嗎？

    他對萬妮婭只預估錯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會對長大之后的萬妮婭如此動心。

    哪怕她在他眼里一直不像個孩子，他也沒想到過自己真的會沖動到跨越了那條界限……萬妮婭讓他失去了引以為傲的理智，這種從未體驗過的激烈感情，一度讓他手足無措，以至錯誤地對待了她。

    五年級，在發(fā)現(xiàn)她對自己的心思之后，他就刻意疏遠，又在六年級的時候停掉了她的勤工助學申請，他明知道她在金錢上有多么困難……更不要說七年級……那時候的他簡直是個蠢貨！

    但她從沒有報復回來過。

    斯內普知道自己脾氣不好，他都記不清罵過她多少次，又羞辱諷刺過她多少回，可就算這樣，她也始終沒有在背后說過他的壞話，反而盡可能的維護，說不感動是假的。

    而他呢？即便后悔，也拉不下臉來道歉……在這段關系里，他是那個更糟糕的一方。

    現(xiàn)在就算萬妮婭沒有恨他厭惡他，他也根本不知道怎么重新和她相處了。他們之間……一直都是萬妮婭在走向他……

    他頭疼地揉了揉眉心，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準備清醒清醒，但金褐配色的杯子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憶。六年級的時候，萬妮婭……總之他討厭金褐色！這兒怎么會還有一個！

    他順手把杯子扔了，猶豫了一下，把自己在校長辦公室順走的杯子拿了出來，擺在桌子上。白色杯緣上的唇印還很清晰，幾乎能讓人想起來那片唇瓣被含住的時候溫熱的觸覺。

    ……今年他給校醫(yī)室免費熬了那么多藥，鄧布利多都沒給過報酬，就用這個抵了吧。

    斯內普理直氣壯地把杯子收進自己的抽屜，整理空位的時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抽屜最深處一個絲絨觸感的盒子。他愣了一下，把盒子拿了出來，有點費解。

    他確實好幾年沒有用過這層抽屜了，但他記得自己好像沒有買過類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