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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jié)

    寒露(二)

    大雨連下數(shù)日,官道泥濘不堪,一個商隊(duì)在路上停滯許久,好不容易將陷在泥坑里的幾架馬車給弄出來,一行人趕到路旁的茶棚里時,個個渾身是泥,狼狽不堪。

    “這位爺,我這兒是歇腳的地方,可不是堆貨物的倉庫……”茶棚的主人見他們將裹著油布的東西一袋一袋地往棚里搬,便連忙上前去攔。

    “拿好。”

    帶商隊(duì)的中年人一錠沉甸甸的銀子塞到他手中,堵住了他的話,“店家,這雨太大,我們暫時不能再走,這些錢夠不夠借你的地方暫避風(fēng)雨?”

    “夠!”

    店家喜笑顏開,忙將銀子收好,又熱情地跑去給他們煮熱茶喝。

    這茶棚三面都用油布弄得嚴(yán)實(shí),既擋風(fēng)也遮雨,最里側(cè)的桌邊坐著三人,他們已在此坐了一會兒,身上的雨氣都快被一旁的火盆烤干,年約十三四的少年一手撐著下巴,看著那些人來來回回地往棚內(nèi)搬貨物,“倒是有幾分財(cái)大氣粗的意思�!�

    年輕女子隔著素紗帷帽,好似窺見少年浮動的心思,她立時開口,“小公子,官家的東西動不得。”

    “官家的東西?”

    少年一霎回頭。

    正在給懷中的貓擦拭毛發(fā)的紫衣人忽而抬眼,瞥了女子一眼,再對上少年的目光,“她說的不錯,驚蟄,你別生事。”

    “他們看著也不像是官府的人�!�

    驚蟄笑了一下。

    “雖不是官府的人,但他們卻是為官府做事,自然受官府庇佑,”帷帽之下,女子放低聲音,“他們的那些貨物,應(yīng)該都是要運(yùn)到西北邊關(guān)去的糧食。”

    “花小姐懂得真多。”

    驚蟄語氣平平。

    花若丹聞聲一僵,不說話了。

    “是你初出茅廬,孤陋寡聞,”雨聲如瀑,細(xì)柳摸著貓腦袋,淡聲,“西北近年來多有戰(zhàn)事,余糧不足,而調(diào)糧費(fèi)時費(fèi)力,朝廷為了邊關(guān)的補(bǔ)給,便以運(yùn)糧為由,開放鹽引,使天下鹽商自發(fā)往西北運(yùn)糧。”

    他們的確不是官府的人。

    而是鹽商。

    驚蟄點(diǎn)了點(diǎn)頭,“哦,花小姐你父親不就是那個什么巡鹽御史么?難怪你如此清楚。”

    提起父親,花若丹更是一言不發(fā),只眼眶發(fā)酸,又要落淚。

    “聽說臨臺那邊正鬧旱災(zāi),是一點(diǎn)兒雨也不下,可咱們這兒卻下個不停,今早看著是晴空萬里咱們才敢動身,哪知半道上又下起來……”身上的泥擦不干凈,商隊(duì)中一個年輕人在那管事的中年人身邊坐下便開始抱怨。

    “我只擔(dān)心這雨再下,咱們的糧食若是受了潮,又或是趕不上交糧的期限……到時咱們都沒法兒向東家交代�!�

    商隊(duì)管事望著連綿雨幕,長嘆了一口氣。

    臨臺百姓們苦苦期盼的雨天,卻是此間茶棚眾人的攔路虎,細(xì)柳一行三人綴夜離開那間客棧后,便一路行至此地,雨勢實(shí)在太大,他們才在這里躲雨。

    “我們走吧�!�

    驚蟄百無聊賴,也不想再聽那些鹽商沒完地抱怨天氣,他才拿起斗笠,卻見那花小姐捏著手絹欲言又止,他擰眉,“你又怎么了?”

    細(xì)柳垂眸瞥一眼花若丹裙擺底下的繡鞋,泥水濕透,邊緣已經(jīng)開縫,她立時脫下自己的靴子,“先穿我的。”

    “那你呢?”花若丹抬起頭。

    “馬車上有�!�

    細(xì)柳起身,黛紫裙擺微蕩,遮不住她一雙赤足,她那張蒼白的面容上神情清淡,往灶臺那處走去。

    店家正忙著添柴,但一雙眼卻沒盯著灶口,細(xì)柳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是商隊(duì)管事那一桌。

    “姑娘?”

    細(xì)柳聞聲回頭,只見店家正笑盈盈地看著她。

    “幫我多包一些蒸餅�!�

    細(xì)柳隨手將幾粒碎銀扔到灶臺上。

    “好嘞!”

    店家利落地收起錢,去搬開一旁的籠屜,熱霧拂來,有些燙臉,細(xì)柳驀地盯住店家袖口一點(diǎn)白色的粉末。

    她立時細(xì)看灶臺,細(xì)微的粉末沒有被擦拭干凈,在一旁的茶爐上還有殘留,茶壺倏爾煮沸,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細(xì)柳抬頭,正對上店家那一雙眼。

    他不再笑。

    籠屜里不斷有熱霧上浮,里面卻根本沒有什么蒸餅。

    “細(xì)柳!”

    驚蟄忽然的一聲喊,細(xì)柳立時側(cè)過臉,只見花若丹已倒在桌前,而驚蟄踉蹌幾下,怎么也站不起來。

    眩暈襲來,細(xì)柳一霎握緊腰間的刀。

    商隊(duì)的人見此,終于察覺不對,數(shù)人抽刀才要起身,卻又立時栽倒下去。

    茶碗砸了一地,脆聲被雨聲掩蓋。

    細(xì)柳一手扶柱,仍聽清雨幕里急促的腳步聲臨近,不多時,一個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彪形大漢手持長刀大搖大擺地進(jìn)來,在他身后還跟著數(shù)十名手下人。

    “桿兒,你做事也太磨嘰了些,”那大漢看著地上那些身骨軟的刀劍都提不起的家伙,“倒教爺在外頭好等!”

    人是都放倒了,但大漢卻沒聽見那桿兒應(yīng)答,他一皺眉,覺出點(diǎn)不太對勁來,他立時快步朝茶棚最里面走去。

    他倏爾止步。

    一雙眼緊盯著那坐在灶臺上的紫衣女子,裙袂之下,她腳踝蒼白而筋骨嶙峋,身后蒸籠里撲來的熱霧不知何時已汗?jié)窳怂聂W發(fā),髻間銀葉輕晃,她手中一柄纖薄的刀正抵在那店家的后頸。

    “虎爺……”喚做桿兒的店家一嘴牙齒已被刀鞘打碎,他滿嘴是血,被迫跪在地上,動也不敢動。

    血液順著刀尖滴落在桿兒的后頸,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而虎爺一雙陰鷙的眼微瞇,順著沾血的刀尖往上,只見女子握刀的手蜷握處分明有一道極深的傷口。

    很顯然,這是此女子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的手段。

    “桿兒,你惹麻煩了�!�

    虎爺冷著嗓。

    這女子一看便不是個善茬。

    “救我,救我啊虎爺……”桿兒口齒不清。

    虎爺沒理他,卻徑自一抬手,一時間,數(shù)十人都擠進(jìn)這茶棚,爭先恐后地朝那紫衣女子撲去。

    細(xì)柳一刀刺穿那桿兒的后頸,抽出刀來,血液迸濺,她一個旋身,躲開襲來的刀鋒的同時,一刀將籠屜打出。

    被蒸了許久的籠屜打在幾人的身上,燙得他們大聲驚叫。

    那虎爺眼見她雙足落地,持刀連殺數(shù)人,他臉頰的橫肉一抽,心中犯凜,立時朝前殺去。

    驚蟄手腳無力,強(qiáng)打起精神從懷中掏出兩粒丸藥來,自己吃了一粒,才喂給那不省人事的花若丹,便見那商隊(duì)管事亦強(qiáng)撐著被幾人扶起。

    他們沒有人去顧將才搬進(jìn)茶棚的糧食,忙往雨幕里沖。

    “虎爺!他們要逃!”

    有人大喊。

    虎爺一時分神,他堪堪抵住面前這女子的刀刃,虎口被震的發(fā)麻,他幾乎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兵器,再看周遭的兄弟已只剩十幾個,他心中生駭,忙道,“女俠,咱無意冒犯,若您高抬貴手,今日得了那幫鹽商的錢糧,咱必與您對半分……”

    話還沒說盡,一枚飛刀驀地刺入他的后背。

    “虎爺!”

    僅剩的十幾人大驚失色。

    他們齊齊回頭,只見那十三四歲的少年神情陰測測的,“看老子今日不將你們這些要錢不要命的玩意收拾干凈!”

    老大已經(jīng)躺在地上沒有聲息了,山匪們一個個驚慌失措,連忙往茶棚外逃竄,驚蟄追出去,一發(fā)飛刀刺中一人,那人撲倒在一架馬車前,手中的刀割破了馬腿,引得那馬雙蹄一抬,再重重踩下去,踩得那人大吐一口血,沒了反應(yīng)。

    馬瘋了似的引頸長嘶,才被轉(zhuǎn)移到車中的一只大箱籠摔了出來,“砰”的一聲,一人從箱籠里出來,在泥濘里滾了幾圈,正到驚蟄的腳邊。

    驚蟄才發(fā)出一枚飛刀,又一名山匪倒下去,他低頭對上一雙陌生兇悍的眼睛,一道銀光閃過,驚蟄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一只手抓住他的后領(lǐng),將他往后一拽,躲開了那人指縫間的鐵珠。

    驚蟄回頭,只見鐵珠已嵌入柱中,他立時后背生寒,“細(xì)柳……”

    細(xì)柳沒出聲,只松開驚蟄,與那趴在泥濘里,面容不清的男人對視一眼,便見他飛快起身,卻轉(zhuǎn)頭掏出來一樣?xùn)|西。

    砰砰幾聲,火光在雨幕里閃爍,那幾個逃竄的山匪胸前依次炸開血花。

    “火銃?”

    驚蟄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譚二爺!您快收起此物!”那商隊(duì)管事只喝了幾口茶水,卻也是手腳乏力,這會兒用盡了力氣喊,“切莫生事!切莫生事!”

    火銃森冷漆黑的管口冒著些白煙,他吹了吹,又忽而盯住茶棚前的細(xì)柳、驚蟄二人,“沒收拾干凈,何必急著走?”

    平淡語氣之下,殺意橫生。

    “火銃是官府才能有的東西,看來我惹了麻煩事�!�

    驚蟄在細(xì)柳身后低聲道。

    他若不追那些山匪,也不會撞破這等陰私。

    “你給花小姐吃解藥了?”

    “嗯,不過是些下三濫的迷藥,”驚蟄緊盯著那手持火銃的男人,動作小心地將一粒丸藥塞到細(xì)柳手中,見她吃下去,又伸手摸向腰間的另一柄刀,他尚有些稚氣的面容終于顯露一分忐忑,“細(xì)柳……”

    細(xì)柳刀,本是雙刀。

    但細(xì)柳通常只用一柄刀。

    除非遇上不一般的對手。

    雨聲淅瀝,濕霧彌漫,天色青灰暗淡,細(xì)柳側(cè)過臉,雨水順著她的鬢發(fā)滴落:

    “你進(jìn)去看好她,我若不叫你,你便不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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