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康二哥認(rèn)出她，他手中煙桿子掉頭，“呲”的一聲，尖針飛出去。
細(xì)柳一手抽刀，側(cè)身抵落尖針，又飛快踩著檐瓦掠來，她翻身落地之際，銀色腰鏈碰撞輕響，手中短刀豎劈向康二哥。
康二哥嚇得連連后退，連忙抽出一柄刀來接招。
大武看那幾個賊人面露兇光地朝喬四兒奔去，他大喝一聲，抄起地上的碎磚朝他們一頓亂砸。
“哎喲！”
喬四兒捂著被打疼的腦袋，“大武你瞅準(zhǔn)了打啊！”
大武來不及道歉，躲開一個人揮來的大刀，再看喬四兒也被人追得夠嗆，眼看刀鋒揮向他頸子，細(xì)柳聽見他的叫喊，她一刀在康二哥身上劃了一道血口子，再反身落去喬四兒身前雙腳踢開一人，又一刀劃破喬四兒身后另一人的脖頸。
如此行云流水，喬四兒與大武幾乎呆住。
那康二哥捂住腰，“走！快走！”
幾人聽令回身護(hù)到康二哥身邊，扶著他往巷子口跑，細(xì)柳站在原地冷眼看著他們，果然不多時，他們停下了。
巷子口燈火閃爍，黛袍侍者持劍而來。
康二哥幾人一下子回頭，視線越過細(xì)柳幾人，只見巷尾亦有燈影閃爍，青衣罩甲的捕役密密麻麻擠進(jìn)窄巷來。
康二哥倏爾盯住細(xì)柳。
他忽然揮開扶住他的人，揚起手中刀朝細(xì)柳劈去。
細(xì)柳一腳踢中他的腰腹，反手刀柄重?fù)羲念M骨，康二哥一下倒地，吐出的血沫子里剎摻著幾顆牙齒。
細(xì)柳看著他的慘狀，忽而俯下身：“你因何而反？”
康二哥抽搐著。
她一腳踩在他腰腹的傷口上，重重壓出更多的血來，康二哥的慘叫充斥窄巷，他滿嘴是血，聲音含混：“皇帝不仁，以，以萬民為芻狗……”
這話聽起來就是他常背的口號。
“芻狗？”細(xì)柳一腳踩得更重，碾壓著他的血肉，她眼底映著他猙獰痛苦的模樣，而她神情淡�。骸俺渡弦幻娲笃炀驼J(rèn)為什么都可以遮得��？”
“你們這些人就活該是芻狗。”
立冬（二）
天色昏黑，濕冷的秋風(fēng)直往人衣袖里灌，趙知縣卻是滿頭大汗，這院子里太靜了，門內(nèi)那十幾具堆在一起的尸體沒人敢動，他小心翼翼地偷瞧一眼端坐在太師椅上的年輕公子，斟酌著該不該開口說話。
“趙大人不要著急，”
陸雨梧身上攏著一件披風(fēng)，他輕抬下頜，“坐著等�！�
自半夜被劉師爺捶門驚醒，趙知縣一路跑來這命案現(xiàn)場，他屁股就沒沾過身后的凳面，此刻聽陸雨梧終于開口說了一句話，他不好意思再站，手才扶著膝蓋坐下去，便見數(shù)道身影整齊疾行而來。
領(lǐng)頭的正是堯縣巡檢司的張巡檢。
“卑職張用，問陸公子安�！�
他上前來抱拳作揖。
“張巡檢何必多禮，請坐�！标懹晡鄿睾偷馈�
眼下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練兵的時辰也還沒到，張巡檢也是聽人來報說燕京陸家的公子要見他，才麻利地鉆出被窩，匆匆套上一身甲衣趕回城。
哪知道過來了，這位陸公子卻讓他坐。
那，坐就坐吧。
張巡檢滿臉清澈的迷茫，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一碗熱熱的香茶遞來，張巡檢才伸手接過，便聽那位陸公子道：“此前在青石灘多虧張巡檢與趙大人及時趕到解我之圍，按道理來說，我早該設(shè)宴答謝二位，但奈何身上有傷，到此時方才再見張巡檢。”
這一番話實在客氣。
張巡檢受寵若驚，險些被熱茶燙了嘴，他忙捧開茶碗，道：“公子哪里話，一切都是卑職職責(zé)所在�！�
他到此時方才抬起頭去細(xì)看那陸公子，卻不防檐下燈火一照，他視線落在陸公子身后，門內(nèi)尸山幾乎流盡了血。
“這是怎么一回事？”
張巡檢一下直起身，滿面愕然。
大燕初立，太祖皇帝敕令州縣凡是關(guān)隘沖要之地設(shè)巡檢司，緝捕盜賊，巡視鄉(xiāng)里，堯縣正好與永西邊界接壤，雖然如今各地巡檢司被裁撤大半，好在堯縣巡檢司尚存，作為長官，張用常不在城中，而在沖途要路設(shè)關(guān)巡視。
趙知縣坐得滿屁股都是汗，此時與劉師爺相視一眼，兩人臉色都有些變化。
“聽聞在青石灘，那姓康的反賊是被張巡檢你拿住的？”
陸雨梧問道。
“的確如此�！�
雖不明白陸公子為何提起此事，但張巡檢還是如實答道。
“他人呢？”
“他畏罪服毒，已經(jīng)死在獄中�！睆堁矙z說。
“是嗎？”
陸雨梧看向身后那道門內(nèi)堆積的死尸，“那你說這些人是誰殺的？”
張巡檢愣了一下，他先是看著陸雨梧，又隨著他的視線看向門內(nèi)慘狀，腦子飛快轉(zhuǎn)了幾轉(zhuǎn)，他猛然道：“陸公子，姓康的的確已經(jīng)死了！只是封城，城中的弟兄沒來得及將他拉出去埋了！”
“是啊公子，”趙知縣搭腔道，“這事下官也知道，說不定是那喬四兒看錯了……一個死人，怎么可能來這兒殺人呢？”
“喬四兒怎么能認(rèn)識姓康的，他又沒見過。”劉師爺也開口說道。
“人是沒見過，”
線兒忍不住道，“可我跟四哥聽得真真兒的！”
“放肆�！�
劉師爺呵斥他，“這里哪有你區(qū)區(qū)一個雜毛串子說話的份兒，人都沒見過，只聽幾句話就知道他是誰了？記著今兒夜里你擅闖縣衙，活該是要吃板子的！”
線兒被嚇住，一下子往興子身后躲。
這時，陸青山聽了一名從門外來的侍者的話，他走到陸雨梧身邊低語一番，趙知縣與劉師爺，乃至張巡檢都小心地望著，心里各有各的抓耳撓腮。
陸雨梧垂眸片刻，手中一把勾描青山黛色的折扇散開，正好遮住趙知縣等人窺探的目光，他對陸青山低聲說了幾句話，扇面倏爾一合，正聚精會神偷聽也沒聽出個所以然的趙知縣被驚得縮了一下脖子。
察覺陸雨梧的目光掃過來，趙知縣連忙坐得端正些，才見那陸青山出門去，他又聽陸雨梧道：“我初來堯縣便覺此地民風(fēng)淳樸，官民仿佛一體，足見趙大人治理地方之功。”
這突然而來的贊賞令趙知縣面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紅光來，他忙擺手，“公子言重，這哪里只是下官一人之功�！�
陸雨梧繼續(xù)說道，“尤其像喬四，線兒他們這些人，雖是百姓并無實職，卻又與你們堯縣衙門密不可分，若非你趙大人治理有方，又怎會使百姓如此主動熱忱地為官府做事�！�
趙大人聽得忍不住嘿嘿笑。
陸雨梧也笑，“所以我想，你這位父母官一定不舍得過分苛責(zé)他們�！�
趙知縣臉上的笑意一僵。
“……”
他看了一眼那被劉師爺一句打板子嚇住的線兒，反應(yīng)過來，訕訕地說，“這是自然，自然�！�
張巡檢在旁不尷不尬，不知道話題怎么就從姓康的反賊轉(zhuǎn)到了這兒，他正納悶，卻聽門外一陣動靜。
喬四兒和大武一人拎著一條腿，將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給拖了進(jìn)來，十幾名黛袍侍者緊隨其后走了進(jìn)來。
陸雨梧抬眸，正見那紫衣女子提燈而來。
二人相視，而并無一言。
喬四兒與大武兩個將人扔下，張巡檢離得近，只見那人一嘴的牙齒雖然七零八碎，但那張臉?biāo)麉s并不陌生，“這……果真是他！”
“陸公子！”
張巡檢立即朝陸雨梧俯身作揖：“卑職近日不在城中，實在不知這賊人到底是如何逃脫的，卑職這便去查！”
“張巡檢不在城中，自然有許多事不知道，”陸雨梧點點頭，隨后看向一旁的趙知縣，“我卻想不通為何這反賊會提前知曉衙門中有客天亮將要出城？”
這客自然便是細(xì)柳了。
這夜才將將過半，她要離城的消息卻已經(jīng)傳出衙門。
一時數(shù)雙眼睛都落在趙知縣身上，院中一時寂靜，隔了片刻，他稍稍直身，清嗓：“想不到這反賊竟炸死脫逃，這其中到底是個什么內(nèi)情，下官與張巡檢都是這官場里的人，定會查個清楚�！�
話至此處，他一頓，用衣袖慢慢擦了擦臉，一舉一動，燈影在他臉上明滅，他俯身作揖：“公子清貴，身上有傷未愈，還請好好將養(yǎng)。”
一句“官場里的人”，幾乎令細(xì)柳側(cè)目。
她頗為意外地瞥了一言那趙知縣，再看端坐在太師椅上的陸雨梧，他眉峰似乎輕動了一下，他這個官場之外的人不會聽不出這趙知縣的弦外之音。
張巡檢滿臉的驚詫都遮掩不住，他盯著趙知縣，這人喝大酒了吧？在陸公子面前說什么瘋話呢？
“趙大人是嫌陸公子多管閑事？”
細(xì)柳出聲。
趙知縣多么委婉的一番言辭被她這么一句話給總結(jié)了個干凈，他臉上神情古怪，看看身邊的劉師爺，他動了動嘴唇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又聽細(xì)柳道：“先是夜市里刺殺我與陸公子的殺手，再是這個曾在青石灘追殺過我們的反賊，趙大人你說這哪一件是與我二人無關(guān)的閑事？”
“這……”
趙知縣先是一愣，但僅僅只是片刻，“公子是在我治下遇襲，怎敢再讓公子勞心勞神，本官自當(dāng)竭力破案，查他個水落石出！”
院中又是一靜。
陸雨梧忽然起身，院中所有人都看著他走到那康二哥的面前，燈火照著康二哥一嘴的血，他深陷的眼窩更青黑了。
“門內(nèi)的人是你殺的？”
陸雨梧問他。
康二哥張嘴，“求，饒我……”
“他們求你了嗎？”
康二哥慢慢點頭，門牙都沒了，他說話漏風(fēng)十分費勁，“求你……”
陸雨梧卻看著他，片刻，“你因何而反？”
此話一出，喬四兒和大武幾乎同時抬頭，陸雨梧察覺他們的目光，抬眼，和煦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