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鄭鶩不敢不坐，當(dāng)即拉來一把椅子，隔著一張書案與陸證對坐，陸證一開始并不說話，他仿佛在等著那碗茶不再那么燙，好一會兒，才端起來抿了一口，潤過嗓子，他這才開口道：“鳧淵，若這個人不是你，我還真不敢放心�！�
鄭鶩放在膝上的手動了一下，他抬起眼簾，像多年前在牢獄中，隔著牢門，他看著外面的當(dāng)朝首輔。
“大燕立朝兩百年，太祖皇帝好不容易從外族手中奪回漢人的天下，立下不世之功，后來的太宗皇帝文治武功，開創(chuàng)了一個盛世，再往后歷經(jīng)幾代，這基業(yè)傳到先帝手里已不再是最初那副模樣，大好的錦繡河山逐漸生出無數(shù)暗瘡，到了先帝在位之時，瘡已爛到了面上，已經(jīng)到了無可粉飾的地步，今上從他皇兄手中接過這擔(dān)子來，形勢更比原先還要嚴(yán)峻，這從上到下，官府貪墨之風(fēng)橫行，一條根須要么半爛不爛，要么就爛到死�！�
“前面幾代皇帝將國庫當(dāng)成自己的內(nèi)帑，開支無度，到了今上登基之時，國庫已然虧空嚴(yán)重，可西北達(dá)塔人滋擾不斷，朝中前首輔趙籍又忙于黨爭，仗著他扶持先帝數(shù)年在朝中埋下的根須并不將今上這位病弱皇帝放在眼里，自今上登基至今，他與我都在忙于一件事——那就是填補(bǔ)國庫的虧空，支撐西北邊境軍隊抵御達(dá)塔人的進(jìn)犯�！�
陸證一邊飲茶，一邊道：“前面幾代皇帝已將從前盛世所積累的一切消受光了，咱們這位陛下登基至今也沒享過什么福，一日日泡在藥罐子里，支撐著一副搖搖欲墜的身軀，許多事看似是我在做，但事實(shí)上，若無他的默許，我是做不成的�！�
建弘皇帝雖是一副病骨，在位十幾載也沒上過幾回朝，這大燕江山看似被他放心地交到他的老師手里，但其實(shí)，他的那雙眼睛從未從朝政上挪開過一毫一寸。
“咱們的陛下有一顆雄心，只是囿于病骨，不能親自施為，”陸證徐徐說道，“他也習(xí)慣了不親自施為，修內(nèi)令是我為穩(wěn)住朝局，盡可能地剜除爛瘡所推行的政令，他很明白如今的這副爛攤子非下一劑猛藥不可，修內(nèi)令便是這劑猛藥�！�
“朝廷爛瘡密布，推行修內(nèi)令所遇阻力不小，因而您在首輔的位子上十幾載，也不過得其寸進(jìn)，”鄭鶩開了口，“縱觀前史，大燕王朝兩百年，您至少還能拉得住它�！�
日薄西山這樣的話，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但前史為鑒，又有幾代皇帝耽于享樂的縱情空耗，一個王朝的根脈便悄無聲息地慢慢腐爛至今。
“不拉住它，要怎么辦呢？”
陸證笑了一下，卻嘆息，“達(dá)塔蠻族虎視眈眈，難道要等著他們打來燕京，又將我漢人的天下拱手讓于蠻族么？”
陸證神情深沉：“古往今來，我中原上國素有容人之雅量，不以異邦鄙之，但那些蠻族呢？單論前朝，他們強(qiáng)占我漢人土地，一朝入主中原，便分四等人，他異族愈貴，則我漢人愈賤。‘經(jīng)天緯地曰文，照臨四方曰明’，他們在這片漢人的土地上，卻極端抵制我中原文明，正是怕這照臨四方的光明落在他們身上，改變他們，同化他們，所以他們要輕賤我們的百姓，踐踏我們的尊嚴(yán)，好像如此便能證明他們整個蠻族的高貴非常�！�
“達(dá)塔人賊心不死，太祖皇帝從他們手上搶回來這萬里江山是刻在他們心底的烙印，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何況如今這連年的災(zāi)年，咱們不好過，他們草原上只會更不好過，他們只會想盡辦法攻占我大燕國土，萬霞關(guān)就是個例子，它在先帝的手上就丟了，到如今也沒收回來，可咱們——不能再丟了，哪怕一寸�！�
鄭鶩臉頰的肌肉隱隱抽動一下，他有些失神地望著書案后的大燕首輔，陸證已經(jīng)七十來歲了，老得不成樣子，可那雙眼睛卻仍舊銳利明亮。
若沒有建弘皇帝的信任，陸證不可能將修內(nèi)令貫之如今這個地步，若沒有修內(nèi)令，西北或許支撐不到現(xiàn)在，哪怕如今整個大燕都被天災(zāi)搞得流民四起，更有反聲漸起，但在人力所能及的任何事上，陸證作為首輔，已盡了他畢生的努力。
大燕已是一艘漏水的破船，陸證一直在試圖修補(bǔ)它，為此，他十幾年如一日，用自己人可以成就絕佳的效率，他便用自己人，以修內(nèi)令自上而下的貫徹，耐心地去剜掉一處又一處的爛瘡，但也因此，他成了白蘋黨眼中仗著天子寵信而只手遮天的權(quán)臣，在內(nèi)閣當(dāng)中造就自己獨(dú)一無二的一言堂。
參天之木，從來不是指陸家本身，不是指除了陸證與陸證祖孫兩個之外的其他陸家人，而是陸證這么多年任用過、提拔過的那些“自己人”，他們自稱為陸證的門生，如同根須一般各自在朝廷里蔓延生長。
正如當(dāng)年前首輔趙籍那樣。
那無數(shù)根須才是建弘皇帝心中真正的隱憂，他不愿讓新帝像當(dāng)年的他一樣，惶然地坐在一張龍椅上，被像趙籍那樣高傲跋扈的臣子挑戰(zhàn)帝王的權(quán)威，把持朝政。
“您與趙籍……并不一樣。”
鄭鶩嗓音有點(diǎn)干澀。
“你知道我不一樣，陛下他也知道，”陸證手掌貼著茶碗，外頭雨聲深重，“否則他不會放任我這么多年來為了一個修內(nèi)令弄出來那么多的‘自己人’，但是鳧淵，他不僅僅只是我的學(xué)生，作為皇帝，他始終有他的考量。”
所謂高處不勝寒，便是坐上那張龍椅的人，很難不會在那個位子上生出更多的猜忌，帝王，絕不會毫無保留地信任任何人。
尤其是建弘皇帝這樣的人，祖宗基業(yè)在他手里，囿于病骨的雄心壯志一直都在，他絕不會輕易地作任何賭注。
從見到鄭鶩出現(xiàn)在宮中的那一刻起，陸證就已經(jīng)有所預(yù)料，終究是要有這么一日的。
“白蘋和蓮湖洞的黨爭愈演愈烈，您卻在這個時候打壓自己人，任用白蘋的人，”鄭鶩看著他，“朝廷里很多人都覺得您瘋了，但其實(shí)不是，您從增補(bǔ)修內(nèi)令開始，就已經(jīng)料想到今日了……是嗎？”
陸證笑了笑：“鳧淵，我之所以說若在我之后的人不是你，我便不敢放心，是因?yàn)槲抑溃闶苓^黨爭的苦，你厭□□爭�！�
“為官者若陷于黨爭，那么心眼就會變得很小，這樣的人心里是沒有多少余地能真正分給君父，分給百姓，甚至江山社稷的�！�
陸證正襟危坐，神情肅正了些：“若朝廷里都成了這樣的人，那么我大燕便離亡國不遠(yuǎn)了，我這回提拔起來的白蘋的那些人也都是有真才實(shí)學(xué)的，他們在地方上的政績不錯，我也令人幾番查證過，都是有些操守的，只是出身白蘋洲而已，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朝廷里有了這樣的風(fēng)氣，一個人出身在哪兒，做了官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什么派系，我偏要打破這種風(fēng)氣，我希望你往后也不要囿于黨派之見，只要他們能做好官，且不至于心眼小得只剩黨派之間的那些爭來斗去，便都是可用之才。”
鄭鶩一時間喉嚨微動，他再也坐不下去，一下子站起身，外面雨聲真似天河傾瀉，倒灌人間，他又忽然跪了下去，俯身叩頭：“閣老……學(xué)生當(dāng)年初入官場，很看不慣一些作為，自以為清是清，濁是濁，卻牽連黨爭而被陷害入獄，承蒙您親自施救，學(xué)生才免于刑罰，您看學(xué)生因此而受了打擊，不愿再為官，便請我做秋融的老師，這么多年，鳧淵一刻不敢忘恩，您的教誨，鳧淵一定謹(jǐn)記�！�
陸證看著他半晌，才嘆了口氣：“鳧淵，你不必這樣，既然提起秋融，想必你也應(yīng)該明白我的用心�！�
鄭鶩一瞬抬起頭來。
“你應(yīng)該想得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我包庇陸家那些個不成器的東西，是我親手遞給陛下的把柄，”陸證將茶碗擱在書案上，語氣平淡而隱含凜冽，“無論是否出于我的本心，他們這些年仗著我這個首輔，的確做了不少錯事，是這錦繡榮華將他們一個個都泡爛了，陸家留著這些爛根也是無用，就讓他們?yōu)樽约旱倪x擇付出代價吧，如此也算給那些還沒有踏錯的陸家子孫一個警醒�！�
他近乎冷漠地割舍掉自己族中與他血脈相連的子弟，仿佛那些爛掉的東西從來不值得他半分憐憫，鄭鶩愣愣地望著他。
誰能做到陸證這樣呢？
所謂白蘋與蓮湖洞的爭斗，不就是先從地域來的么？有權(quán)有勢的官員籠絡(luò)人心時總會多偏愛同鄉(xiāng)一些，仿佛出身同一個地方，便可以在官場上做到同心同德，同氣連枝，蓮湖洞因有一間天下第一書院而在朝堂中自然而然地凝聚起屬于蓮湖洞的力量，白蘋洲倚靠世家大族也拼湊出飛入朝廷中的一片沙鷗。
“大燕朝廷千百官，千來飛出蓮湖洞，百來應(yīng)泊白蘋洲”便是由此而來，靠同鄉(xiāng)凝聚起來的兩股力量在大燕朝廷里爭來斗去，他們千方百計想要排除異己，又費(fèi)盡心思維護(hù)自己人，從頭到尾都在爭著那口氣。
他們尚且如此維護(hù)同黨，更不要說族中子弟，哪個又不會照拂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家族中人？哪怕是爛掉的根須，他們也絕不舍得切除。
可陸證卻可以做到對那些爛根始終如一的殘忍。
對陸證而言，這個朝廷也從來不需要什么同鄉(xiāng)，而只有同僚。
“往事不可追�！�
陸證忽然又開口，頃刻喚回鄭鶩的神思，“鳧淵，從前的事到了如今我也不想與你再多提，你有你的抱負(fù)，既然如今決定要再做官，我只盼你做一個不辜負(fù)明主，亦不辜負(fù)百姓的好官，我知你心有一個除海禁，興貿(mào)易的夙愿，希望來日風(fēng)煙俱凈，山河清麗，你所愿可成。”
鄭鶩眼眶竟有些酸澀，好一會兒，他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您……記得這些？”
“我便是因此而看中你的自由之心，”
陸證起身，繞過書案，走到他的面前，低眼看他，“我本盼望秋融可以如你一般，做一個自由的人，我在這官場浮沉半生，卻希望他可以不要入仕，我也曾憧憬，若有朝一日修內(nèi)令拔除憂患，重開海禁，到時亦不必將那些倭寇海賊放在眼里，你可以帶著秋融走，去你曾經(jīng)乘船出海去過的西洋，讓他好好看看這個大千世界�！�
鄭鶩眼瞼忽然浸淚，卻喉嚨發(fā)緊，說不出話。
“鳧淵，陸家那些爛根可以死，我不在乎�！�
陸證微微俯身，盯住他：“可你記住，從今日起，秋融他就是你的孩子了�！�
鄭鶩渾身一震，他猛地抬眼。
“我準(zhǔn)許你見他，鳧淵，往后，好好保護(hù)他�！�
天邊悶雷聲滾，轟隆不斷，飛火撕扯著晦暗的天幕，暴雨分毫沒有減弱的趨勢，燕京城門快要關(guān)閉，烽火營統(tǒng)領(lǐng)徐虎忙著處置流民，細(xì)柳與陸雨梧回到城中，城門在身后緩緩關(guān)閉，發(fā)出沉重的聲響。
陸雨梧一抬首，發(fā)覺興伯就站在不遠(yuǎn)處，沒有撐傘，整個人都被雨水澆透，那雙渾濁的眼通紅，下頜顫動。
陸雨梧沒由來的心中不安，他幾步上前去：“興伯？”
興伯張了張嘴，卻是眼瞼里的淚混合著雨水先淌下來，他像被抽干了精氣神，只剩下一副老骨頭，他顫顫巍巍：“小公子……咱們，咱們得去宮里接老爺啊�！�
細(xì)柳敏銳地覺察出些什么，她一下看向陸雨梧。
天邊的雷電轟然閃爍，仿佛頃刻在他那副濕潤的眉眼之間劃出一道口子，猛然間，他朝前跑去。
晦暗的長街，幾乎沒有什么行人，他像是丟了魂魄，什么也聽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顧奮力往前跑。
“公子！”
陸驤與陸青山他們趕緊跟上去。
細(xì)柳見此，立即走去道旁，一手抽出刀來將馬車牽連著馬匹的繩子割開，隨即翻身上馬追上去。
“陸雨梧！”
她很快追上他，朝他伸出手：“我?guī)阕��！?br />
她的聲音也許是唯一能破開這雷雨落來他耳邊的聲音，他看向細(xì)柳的那只手，一下握住，頃刻被她拽上馬背。
細(xì)柳騎馬直闖御街，快到紫禁城宮門處，她抬眸在一片冷雨里隱約見宮門口的禁軍長槍向前作出防御狀，她立即勒馬停下來。
陸雨梧不待她說話，翻身下馬，朝宮門奔去。
他身上穿著官服，但此時宮門已經(jīng)閉合，禁軍雖不敢無禮，卻還是將他攔下，一名禁軍低首道：“大人，若無傳召，不得入宮�！�
自見到興伯的那一刻起，陸雨梧心中便有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但他始終沉默，被雨水沖刷得越發(fā)木然，而此刻，宮門咫尺，他直挺的脊背有一瞬不堪重負(fù)般，好像胸口被撕開一道口子，鋪天蓋地的雷霆暴雨都往里灌。
陸雨梧往前一步，禁軍立即出手?jǐn)r他，一人肅聲：“大人！不可再往前了！”
“我奉東廠曹督公的命令，請小陸大人入宮，誰敢攔他？”
細(xì)柳穿過風(fēng)雨而來，以手中牙牌示意守門禁軍。
她的牙牌是可以在宮中行走的，禁軍認(rèn)出來，一眾人立即退了回去，幾乎是在宮門打開的剎那，陸雨梧便疾奔而去。
紫禁城中是不許疾步來回的，但陸雨梧已然顧不了什么禮法，他循著一個方向穿過宮巷，不知繞過多少個宮門。
內(nèi)閣小樓在風(fēng)雨中巍巍多年，靜默矗立。
陸雨梧喘息著，雨水順著他的喉嚨下去，四肢百骸都冷極了，他一手撐在門上，心肺因?yàn)榕艿锰倍凰撼兜蒙邸?br />
內(nèi)閣里幾乎擠滿了人，誰也沒有注意到他來了。
那些宮人們冒著雨跪在院里，曹鳳聲渾身都是雨水，那才回宮就趕了過來的曹小榮在檐廊里愣愣的：“陸閣老，陸閣老怎么會這么突然就……”
幾個回來的堂候官在樓上哭，那吏部侍郎馮玉典的聲音幾乎要穿透檐瓦：“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陸閣老……”
雨珠砸在陸雨梧的眼皮，他勉力抬起眼簾，樓上那馮玉典被幾個宦官扶住從門內(nèi)出來，他聲淚俱下：“不……陸閣老，老師……秉儀還沒跟您認(rèn)錯，秉儀還沒好好跟您說幾句話啊……”
禮部尚書蔣牧接著從那間值房里出來了，他一手撐住欄桿，像是站不住。
緊接著，幾個宦官用一副肩輿抬出來一個人，陸雨梧看不清他是誰，只見他衣袖緋紅，但也僅僅只是那一抹紅，便刺痛他的眼睛。
他陡然脫力，摔倒在雨地里。
細(xì)柳在門外驟然停住，她靜靜地看著雨地里的少年，他端正的脊背緊繃著，如同滿弓之弦，蓄勢無箭，幾乎要繃斷。
伴隨著那些哭聲，宦官從樓上恭恭敬敬地抬下來那個人。
陸雨梧看見那個人的半張臉。
頃刻間，他眼瞼抽動，神情幾乎碎裂。
宦官們將肩輿停在廳中，身穿緋紅官服，官帽戴得端正的大燕首輔靜靜坐在那里，飛火流光閃過，照見他平和安寧的面容，他閉著一雙眼，像睡著了一樣，無論是這些哭聲還是雨聲，都吵不醒他。
樓上鄭鶩最后一個從值房中出來，他低眼往欄桿下一望，只見那衣袍緋紅的少年從雨地里爬起來，踉蹌地往廳里去，他神情一動，不由喃喃了聲：“秋融……”
陸雨梧踉蹌地跪倒在肩輿前，他濕透的衣袍在地面暈開水漬，他仰望著坐在肩輿上的人，好一會兒，輕聲喚：“……祖父？”
他的祖父如一座高山靜伏，風(fēng)雨不動。
陸雨梧去握他的手，沒有溫度，一點(diǎn)也沒有，陸雨梧連忙去碰他的肩，像是急切地想要喚醒一個睡著的人。
可是他才一碰陸證的肩，在他眼中屹立不倒十七年的這座老而彌堅的山，忽然就那么倒向他。
陸雨梧渾身緊繃，他像是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怔怔地側(cè)過臉，看著倒在他肩上的人，花白的發(fā)髻，皺紋滿布的側(cè)臉。
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更不敢貿(mào)然出聲，只有馮玉典難以抑制的哭聲越發(fā)沉痛。
細(xì)柳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那一對祖孫，少年跪在肩輿前，像是被抽走了神魂，一動不動，他的祖父傾身倒在他肩頭，隔著生死，一動不動。
那一座巍峨的山傾塌在他眼前，
山石飛塵，轟然向他，像是要將他傾吞，淹沒。
細(xì)柳的心仿佛被什么攥了一下，步履比她的反應(yīng)更快，她快步掠入廳中去，那少年濕潤潔白的衣襟間，脖頸上青筋分縷鼓起，他仿佛在忍耐，用盡了全力去忍耐。
雨聲盛大，雷聲翻滾。
晦暗的天色里，細(xì)柳俯身，忽然握住他的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