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之行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亮,眾人便起身整備行裝,啟程前往謝家的山莊。此次有傷員,又有因為之前的土匪事件和江湖人士,為了避免生出其他事端,一行人不敢耽擱,白日緊趕慢行,夜間便擇一處客棧暫歇。就在到達山莊的前一夜,大家都難得放下緊繃的神經在客棧大廳下閑聊,蠻蠻忍不住開口問道:“謝哥哥此次遠行是出來干什么呢?”
謝知止神情溫潤,聞言只是輕笑:“家中些許生意,需要沿途處置些舊賬,正好借海月山莊暫歇幾日�!彼Z氣淡淡,不徐不疾,像是對所有人都坦誠相告。眾人聞言,各自神色各異。謝綺不疑有他,笑嘻嘻道:“那可真巧,我還以為是你難得想休息一下�!�
楚從霽眼簾微垂,心里想著六皇子和太子之前分別給自己布置的任務,看不清神色,只指尖輕叩桌子,似是在思索什么。
蠻蠻坐在謝綺一旁,心中卻忍不住泛起疑云。盡管看不出什么漏洞,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她第一次見他,是在花園角落遠遠瞥見他吩咐謝石做事,那一幕極快,卻透出種種不合時宜的冷靜與從容。她曾以為他只是貴氣矜持,如今卻越發(fā)覺得,他那份“風光霽月”的溫和底下,藏著許多她未曾看透的東西。而且她本以為謝知止和堂姐一樣僅僅是一個表里不一愛在長輩面前裝大度仁愛背地里卻是虛偽,假清高的人,但是現(xiàn)在看來,遠不是如此。
就在眾人的沉默中一夜過去,不過,所幸第二天路途順利,未再遇任何阻攔。轉眼一日過去,眾人終于抵達山腳。
山莊隱于山林之間,沿溪而建,山勢平緩,林木清幽,比京中府邸多了幾分避世意味。初入時天色尚早,霧氣未散,眼前樓閣浮沉于翠色云靄中,恍若仙境。
到了山莊前庭,已有仆從整肅列隊迎接。謝知止并未多言,只讓謝石主持安排便稱有事離開了。謝石應下后,令仆從逐一帶眾人前去歇息。蠻蠻站在廊下,看著謝石對著仆人分派房間,等她被引入房間時,才發(fā)現(xiàn)這座山莊地勢極開,主宅在北,后院在東,客房則散布南北兩廂,皆由小徑曲廊相連。
她和謝綺的房間靠近,都在最南端的一處獨院。門前種著竹,石子路兩旁是半高的花籬,倒也清幽。
只是她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周圍,隨口問了一句:“楚公子和往生公子住哪里?”楚公子住在北側臨湖軒,往生公子則在東廂獨院�!逼蛷拇鸬霉Ь矗盅a了一句,“謝家素來講究規(guī)矩,男女有別,自幼如此,入了宅院便要各自分居,以防越禮�!�
蠻蠻聽見那句“男女有別”,撇了撇嘴,語氣懶洋洋的,又問:“那謝公子呢?我這幾日有話想同他說�!�
仆從微一躬身:“謝公子此刻正在書房,與謝石管事安排事務。今夜山莊會設一場接風宴,謝公子屆時自會出席,姑娘稍候便是�!毙U蠻聽后點點頭,笑意疏淡,轉身回了屋。
此時山莊西廂書房,竹影灑落,窗紙上映著一道修長身影。謝知止斜倚在案前,低頭翻著一卷賬冊,半晌,淡聲道:“土匪那邊,收得干凈了?”謝石立在一旁,躬身應道:“屬下親自去了那處山頭,處理過了,不會有人察覺出來這次事情,那群土匪稍微挑撥加上看到們留下的佩物混在貨堆中,便信了是江湖人士劫貨,現(xiàn)在剛好兩撥人一網打盡”謝石頓了頓,“另外,將土匪被劫的貨和帶有‘鸞羽’的器物一起也分散在江湖間了”
謝知止聞言未語,手中書卷卻翻得極慢,指節(jié)落在紙邊,輕輕一點一點敲著,像是默數(shù)節(jié)拍。
這間書房極靜,只有窗外風過,枝葉嘩啦啦地響。片刻后,他語氣一轉:“楚從霽那邊,傷勢如何?”謝石立刻回道:“已經穩(wěn)住。大夫說恢復不難�!薄靶璨恍枰遗扇税抵袆右粍邮帜_?”謝石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謝知止卻道:“不必。他還有用�!彼麑⑹种袝砗仙希凵竦瓛哌^案幾一角:“他不來還有其他人來監(jiān)視,總得有人替我傳遞消息給京中”謝石點頭:“屬下明白�!敝x知止頓了頓,忽而問:“往生那邊,查得怎么樣?”
“身份干凈,將軍府最小的兒子,和夏小姐一樣都是從小在外歷練,最近幾年才回到京城。屬下已派人去查他和夏小姐的關系,想必不久會有結果�!�
謝知止輕瞥謝石一樣“多事,我讓你去查這些了嗎?把往生師門消息盡快給我,別查一些有的沒得�!�
說完,他站起身來,隨手取了書案一旁香盂中的火折子,點燃一縷青檀香。
香煙裊裊,檀香極輕,卻帶著極微弱的龍腦味,幾不可察。
夜色沉沉,燈火輝映。山莊正廳之中,酒宴方起,幾案沿著圓弧鋪開,燈幔輕垂,香煙裊裊。
楚從霽一襲銀紋月藍錦袍,斜倚席間,眼尾微挑,笑容懶散隨意,絲毫看不出幾日前身負重傷。唯有仔細觀察,才覺他唇色泛白,面上尚存幾分病色�!跋墓媚�,”他忽然出聲,語調溫潤不緊不慢,“上回說好求你畫扇,可惜你和謝兄有事耽擱了。這回咱們都要在山莊休養(yǎng)些時日,總該有空了罷?”
他一邊說,一邊似笑非笑看著蠻蠻,“我傷未痊,著實無聊得緊。若不愿畫扇,陪我講幾本話本子也好,解解悶兒。”話音未落,席間眾人神色皆有波動,氣氛微滯。蠻蠻垂眸抿了口茶,掩住眸中的一瞬遲疑。她聲線溫順卻軟軟的,似是推辭:“我怕畫不好……楚公子就莫為難我了。”
她話雖輕,卻抬眼看向謝知止,眼神藏著求助。但是,謝知止持杯未動,仿佛并未看到她這道眼神,神色從容,眉目清淡如玉。這時往生似有所動,唇角輕抿,仿佛想要開口。
謝知止似有察覺,他指腹緩緩摩挲著酒盞邊緣,目光不動聲色地掠過往生,唇角淡淡勾起,
“我倒以為,”他說,聲線如水,清清淡淡,“你才避過一場險事,應當好生靜養(yǎng)才是。若真覺得無聊,不若去后山的藏書閣逛逛,比聽話本子更解悶�!闭f完語氣一頓,“更何況,按謝家家規(guī),女客不得隨意出入男賓房中,最近家里傳信要讓謝綺不日便返回,若是男女獨處一起作畫講書。若是傳出去該說我謝家沒規(guī)沒矩了”
謝知止神色無異,言辭溫雅,仿佛是真的循禮勸解。楚從霽一怔,片刻后失笑:“謝公子說得極是,是我唐突了”話鋒被巧妙引開,席間重新熱絡。
蠻蠻低低一笑,回首朝謝知止看了一眼,眼中含著幾分真意似的謝意,只有謝綺聽到這個消息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