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消毒水的氣味在晨光里浮動，吊扇葉片上凝著的灰絮隨著轉動時斷時續(xù)地飄落。
床頭柜上歪歪扭扭的奶油蛋糕還沒有完全風干。
老張推門進來時，我們?nèi)齻�人都不由的往后退。
老張紅著眼拿出手機遞給我們。
你們看這個。
他的手機屏幕亮得刺眼，指腹反復劃著電子病歷系統(tǒng)的開鎖記錄頁面。
從陳老太出事那晚到現(xiàn)在，我的門一共被打開過十七次。
每次都是護士站的權限，早上八點送藥，中午十二點打掃，晚上十點發(fā)睡前藥，連小數(shù)點都不差。
吳大姐捏著血壓計袖帶的手驟然收緊，橡膠管發(fā)出輕微的
squeak
聲。
王叔的助聽器發(fā)出刺啦電流響。
他湊近屏幕時，老花鏡滑到鼻尖，鏡片上倒映著一排排綠色的時間戳，03:00、09:15、15:40......
每個記錄后面都跟著護士的工號，張雅的代碼0721出現(xiàn)得最頻繁。
老張也說，還是小雅照顧我，去看我最多的，就是小雅。比你們強些。
凌晨三點那次是巡房。
老張的聲音突然哽住，喉結在松弛的皮膚下滾動。
你們知道的，我以前在社區(qū)衛(wèi)生站當護工，值夜班時總把巡房記錄寫得像日記。他突然笑了，笑得很輕，指腹劃過某條記錄，張雅總說我字寫得像小學生，現(xiàn)在倒好，電子系統(tǒng)連筆鋒都省了。
我摸到床頭的蛋糕叉，塑料柄上還沾著老張喂我吃草莓時留下的奶油漬。
昨夜他扮成小護士嚇唬我們的樣子突然涌上來，昨天明明還都挺開心的，今天又搞成這樣。
吳大姐對他還是持懷疑態(tài)度，且選擇硬剛：那針管怎么解釋李伯病房的窗戶——
是后巷的紅土。
老張突然掀開袖口，腕骨處有道新鮮的擦傷。
昨天打掃時摔的，你們看，和陳老太尸體上的泥點一模一樣。
他的目光掃過我們僵硬的臉，從口袋里摸出皺巴巴的手帕，上面印著褪色的護士頭像，我每天晚上對著墻練習收輸液管，就怕自己真的動手傷人。
吊扇突然發(fā)出咔嗒異響，一片積灰的扇葉歪斜著墜落在床頭柜上，砸得玻璃杯晃了晃。
王叔慌忙去扶，卻碰倒了老張帶來的搪瓷杯，里面裝著沒喝完的小米粥，稠膩的湯汁滲進開鎖記錄的打印紙，把07:00
護士站開鎖幾個字暈染得模糊不清。
你們記不記得
老張緊張的手扣著褲子縫，仿佛我們真的事審判他的警察，上個月吳大姐低血糖暈倒，是我用自己的醫(yī)�？ńo她買的葡萄糖。
還有王叔，你兒子寄來的中藥，每次都是我?guī)湍惆荆履阌浕炝嘶鸷颉?br />
吳大姐的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出話。
我的后背貼著冰涼的床頭板，聽見自己心跳如鼓。
老張?zhí)统隼夏隀C，屏幕上是他發(fā)給護士站的消息記錄，每條結尾都跟著三個感嘆號：
【麻煩今天多送塊肥皂，307的洗手臺有點銹】
【張護士，我的助眠藥好像換了味道】
【今晚的月亮好大，像以前在衛(wèi)生站值夜班時見過的】
他們說我是危險患者。
可你們是知道的呀......他突然停住，盯著我床頭的報警按鈕，喉結滾動著沒再說下去。
窗外傳來救護車的鳴笛，穿堂風掀起窗簾，露出他落在墻上的影子，單薄得像片隨時會被吹走的落葉。
手機在掌心震動，是護士站發(fā)來的消息：
【張建國（307）今日開鎖記錄已同步至公安系統(tǒng)，無異常外出】
吳大姐的呼吸聲突然變重，她摸出手機，翻看群里的消息。
群里有陳老太案發(fā)現(xiàn)場的照片：針管斜插入后腰，角度精準得像經(jīng)過專業(yè)訓練。而老張上次扎我時，針頭歪得幾乎要碰到腰椎骨。
老張，你以前在衛(wèi)生站......我猶豫著開口。
給糖尿病人打過胰島素。
他接過話頭，聲音平靜得可怕，但我從來沒碰過靜脈注射，護士長說我手太抖，怕戳穿血管。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那里有道淺褐色的燙疤，有次打翻熱敷袋留下的，從那以后，我連熱水袋都不敢?guī)筒∪斯唷?br />
王叔突然咳嗽起來，慌忙翻找床頭柜上的潤喉糖。
吳大姐盯著老張的燙疤，突然想起什么：李伯的腸子被盤成輸液管的樣子，你以前......
被護士長罵過無數(shù)次。
老張苦笑，從口袋里摸出皺巴巴的筆記本，翻到夾著輸液管標簽的那頁，上面畫滿歪歪扭扭的線圈，她說我盤的管子像豬大腸，后來我就再也沒碰過這活兒。
他的指尖劃過那些笨拙的線條，現(xiàn)在倒好，真有人把腸子盤成這樣，你們第一個想到的是我。
金屬門把突然發(fā)出咔嗒輕響，老張的身體猛地繃緊。
但進來的只是送藥的實習生，捧著托盤的手在看見老張時抖了抖。
老張默默退到墻角，看著實習生把藥盒放在床頭柜上，每盒藥都用便利貼標著：【早飯后服用】【請勿與茶同服】。
我申請了調(diào)監(jiān)控。
老張等實習生離開后說，聲音輕得像怕吵醒空氣里的塵埃，三樓走廊的攝像頭，其實能拍到307病房的門。
他頓了頓，不過他們說監(jiān)控壞了，上個月就壞了。
王叔突然指著屏幕上凌晨三點的開鎖記錄：這個時間，張雅護士每次巡房都要待二十分鐘。
他推了推眼鏡，可普通巡房只要五分鐘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