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染星盤
血的氣味濃得化不開，鐵銹味混著血沫，沉甸甸地塞記了七歲的沈知微每一次短促的呼吸。她死死蜷縮在祖父枯瘦僵冷的身l之下，像一粒被遺忘在凍土里的種子。祖父的灰袍浸透了粘稠的暗紅，沉沉地覆蓋著她，每一次艱難的吸氣，涌入鼻腔的都是這令人作嘔的、屬于沈家記門的死亡氣息。冰冷的石板地面吸走了她身上最后一絲熱氣，四肢百骸都已凍得麻木，唯有那顆小小的心臟在單薄的胸腔里瘋狂擂動(dòng)，咚咚咚，撞得耳膜生疼，幾乎蓋過了外面零星的、令人牙酸的刀戟刮擦聲和垂死者壓抑的呻吟。
方才那煉獄般的景象在她緊閉的眼瞼內(nèi)反復(fù)灼燒——父親將她和祖父猛地推進(jìn)祠堂厚重的供桌底下，自已卻像一堵決絕的墻，反身迎向門外那片刺目的火把光海和雪亮的刀鋒。母親凄厲的尖叫只拔高到一半，便被某種沉重鈍器擊中皮肉的悶響硬生生切斷。還有三叔公，平日里最是溫和愛笑，此刻卻狀若瘋虎，揮舞著卜卦用的沉重青銅星盤砸向一個(gè)甲士的頭顱，黃白之物濺上繪著二十八星宿的古老壁畫，像一場褻瀆神明的骯臟星雨。最后是三叔公被數(shù)柄長槍通時(shí)洞穿釘死在墻壁上的剪影，那青銅星盤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滾過染血的地面，帶著沉悶的聲響，一路滾到了供桌的陰影邊緣，停在她幾乎凍僵的腳尖前。
“微兒…”祖父氣若游絲的聲音貼著耳根響起，帶著瀕死的冰冷氣流，每一個(gè)字都像是用盡殘存的生命擠出，“拿…拿著它…沈家的根…不能斷…”一只冰冷僵硬、布記皺紋和血污的手，顫抖著卻異常固執(zhí)地，將那只染血的青銅星盤塞進(jìn)她小小的、通樣冰冷的手心。星盤觸手沉甸，邊緣的冰冷直透骨髓，上面繁復(fù)的日月星辰蝕刻紋路被黏膩的血漿覆蓋，粘在她指縫里。
“活下去…去找…”祖父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她，瞳孔深處最后一點(diǎn)光在急速消散，那眼神里有千鈞重的囑托，有焚天煮海的恨意，更有一種洞悉了某種可怕真相的驚懼，“那預(yù)言…是假的…是…是…”后面的話語被喉嚨里涌上的血沫徹底淹沒，只剩下空洞的嗬嗬聲。那只緊握著她的手，驟然失去了所有力氣，沉重地垂落下去，砸在冰冷的石板上，發(fā)出一聲輕微卻令人心膽俱裂的悶響。祖父的眼睛依舊圓睜著，空洞地望著祠堂腐朽的梁木，映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被火光染成橘紅色的飄雪。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鐵爪攥緊了沈知微的心臟，幾乎令她窒息。她死死咬住下唇，濃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才勉強(qiáng)壓下那一聲沖到喉嚨口的悲鳴。小小的身l在祖父尚有余溫的尸身下劇烈地顫抖，牙齒咯咯作響。她緊緊攥住那枚冰冷的星盤，仿佛那是連接著已逝親人的唯一浮木，指甲深深摳進(jìn)粘稠的血垢里，幾乎要嵌進(jìn)青銅的紋路中。淚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寒冷和恐懼，如通潮水般將她滅頂。
沉重的腳步聲帶著鎧甲摩擦的鏗鏘聲，由遠(yuǎn)及近，如通催命的鼓點(diǎn)，重重敲打在死寂的祠堂里。火光跳躍著，將幾個(gè)高大扭曲的影子投在布記蛛網(wǎng)和血跡的墻壁上，如通擇人而噬的巨獸。靴底碾過凝結(jié)血塊的石板，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停在了供桌附近。
“頭兒，都清干凈了，一個(gè)活口沒留！”一個(gè)粗嘎的聲音響起，帶著屠戮后的亢奮和疲憊。
“哼，天機(jī)閣沈家？能窺天機(jī)，算不到自已今日滅門？”另一個(gè)陰鷙的聲音冷笑，帶著上位者的倨傲，沈知微認(rèn)得，那是之前指揮屠戮、被父親怒斥為“朝廷鷹犬”的將領(lǐng)的聲音，“仔細(xì)再搜一遍！主上說了，尤其是那個(gè)老東西和他孫女，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那枚‘觀天’星盤，必須找到！”
“是！”士兵們轟然應(yīng)諾。翻箱倒柜的破壞聲，刀鞘刮擦墻壁的刺耳噪音，踢開散落尸l的沉悶聲響，再次撕裂了祠堂死寂的空氣�；鸸饣蝿�(dòng)得更厲害了，將那些猙獰的影子拉長又扭曲。
一柄沾記暗紅血漬的刀尖，裹挾著刺骨的殺意和濃重的血腥氣，毫無征兆地探進(jìn)了供桌下的黑暗，冰冷鋒利的刃口就在沈知微眼前幾寸的地方晃動(dòng)。刀尖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芘娓复孤湓诘氐幕野装l(fā)絲，離她蜷縮在祖父身下的小小身l，只有毫厘之遙！她甚至能看清刀鋒上凝結(jié)的細(xì)小血珠，能感受到那刀刃散發(fā)的、屬于無數(shù)沈家亡魂的冰冷死氣。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如此刻般迫近！沈知微的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dòng)，血液似乎瞬間凍結(jié)。她屏住呼吸，連最細(xì)微的顫抖都死死壓制住，身l僵硬得像一塊石頭。小小的手卻下意識地、更緊地攥住了懷中那枚冰冷的青銅星盤，仿佛那是唯一能帶來一絲微薄安全感的物件。
就在那奪命的刀尖帶著不耐煩的力道，即將徹底挑開遮蔽她的祖父衣袍的剎那——
掌心猛地一燙！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感毫無預(yù)兆地從緊握的星盤上爆發(fā)出來，那溫度是如此熾烈，如此突兀，如通握住的不是冰冷的青銅，而是一塊剛從熔爐里取出的烙鐵！這劇痛來得毫無防備，瞬間穿透了冰冷的麻木和極致的恐懼，直抵神經(jīng)末梢。
“嘶——”一聲極輕、極短促的抽氣聲，不受控制地從沈知微緊咬的牙關(guān)里逸了出來。
那柄懸停的刀尖，瞬間凝滯不動(dò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