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祝陰尚未從被發(fā)覺身份的震驚中歸復(fù)心神，遲疑片刻，咬牙點(diǎn)頭：“是�！�
“那我和下面那丑玩意兒比起來，哪個(gè)更討人嫌一些？”
沉默片刻，祝陰笑了。那笑容倒不似往常般虛與委蛇，倒像蕪田里開出一朵小花，清清淡淡的，卻有掩不去的炳麗�！皫熜肿匀皇潜人每匆恍�，可卻要比它討嫌得多�！�
易情哼了一聲，卻也咧嘴笑道，“凈說些瞎話。你先別急著嫌我，咱們專心對(duì)付下頭那丑東西，賬往后再算。”
明明是危急關(guān)頭，祝陰卻也在笑，說：“祝某是瞎子，向來是只說些瞎話的。”
袍袖忽而一松，指尖突地被溫?zé)岬恼菩倪�。祝陰心尖一顫，卻覺在橫蕩蒼穹的天風(fēng)里，易情在向他決毅地笑。
真是奇事，明明他此生最痛恨妖鬼，還覺得師兄也是這等不潔之物，按天廷靈鬼官的使命理應(yīng)將其祓除。可在兩手相觸的一瞬，他竟不覺污穢，心中反而明凈無塵。
“信我，師弟�！�
易情凝望著他，漆黑的眼里似淀入了沉沉夜色，明潤的光澤像一彎小小的月牙。
兩人在疾風(fēng)里飛旋，縱橫的坊墻與起伏的山巒如棋秤般在身下展布，急風(fēng)掠過他們的身軀。祝陰沉下眉，猶豫半晌，指尖微微回扣。
他說：
“好�！�
一剎間，周天的疾風(fēng)盡散，托舉三人的風(fēng)流倏然消弭。眾人如斷線的風(fēng)箏直墜而下，袍袖獵獵作響，身子骨幾近脫散。
鬼王的巨口愈來愈近，易情與祝陰皆面帶薄汗，秋蘭閉眼蜷身，不敢再看。尖牙歡喜地打顫，糙舌上的斑苔是自慘死之人身中淌出的血跡。弓槃荼嘬著氣，唇齒略略開闔，似是在口齒不清地吐字，易情看著它的舌尖頻點(diǎn)上顎，齒縫間噴吐著含糊的息聲。
它是想要說甚么嗎？易情心里忽地一亂。鬼王碩大無朋的單目滴溜溜轉(zhuǎn)動(dòng)，目光追逐著祝陰的身影。
弓槃荼似是在注視著祝陰，肉臂歡欣地高張，像密麻綻開的花蕊。他們向著黑淵似的巨口墜落，心也搖墜不歇。祝陰攥著他的手，手指冰涼，從指腹似是能摸到些微的脈搏，一鼓一動(dòng)，恰與心跳相合。
祝陰心跳極快，這樣落下定會(huì)被鬼王一口咽去，也不知師兄是想了甚么法子，能從鬼王手中脫身？
正躊躇間，三人已落入昏黑巨口之中。肉舌如鱷浪般騰涌，破裂的血泡里伸出黑魆魆的臂肢，染血的手牽住三人袍袖，欲將他們拽入鬼王喉中。
即將被血沫吞噬的最后一刻，祝陰終于破去面上從容神色，驚叫道：“…師兄！”
易情虛汗連連，卻勉強(qiáng)揚(yáng)笑：
“不急！”
一道白光忽如巨劍劈裂長空。
那是一道割裂雨幕的閃電。一聲霹靂之下，天地似是為之驚變，鬼王忽而長聲痛嗥，隆起的肉軀被白電劈裂兩半。鮮紅的血汁四溢，在烏天下化成淋淋血雨。
“寶術(shù)，石火電光�！�
一個(gè)聲音沉靜地道。
細(xì)密的雨聲之間，一個(gè)人影踏著鐵屐走出。玄衣如烏云似的飄蕩，鮮血在黃金面上迤邐地勾勒，銀鎏金的降妖劍泛出如星寒芒。他身蒙靈光，漫天風(fēng)雨都似為他停滯。
那人望著鬼王散落的一地血肉，面無表情，卻在狼藉之中駐足彎腰，珍重地拾起一枚臟污的棗木牌，用袍袖細(xì)細(xì)抹凈其上的血漬。
許久，那無風(fēng)無波的面容上泛起一絲漣漪。靈鬼官白石將那棗木牌翻過來，扯去其上的紙封，仔細(xì)地摩挲著其上的篆文。
那是天廷神官所帶的職牒，其上刻著“除魔都尉”幾字，其后的名姓卻不甚清晰，似是被人磨平了印跡。
白石望著那棗木牌上的名姓，眉宇間蹙起峰巒，輕輕地吐氣：
“祝大人……”
職牒在此，人又在何方？靈鬼官白石因滅除鬼王而降世，一入世間便在探察先輩們的留跡。白石發(fā)覺大梁城內(nèi)祝陰的氣息頗濃，趕忙風(fēng)火奔來，劈裂眼前惡鬼，卻不見得祝陰蹤跡，只在地上拾得一枚神將所佩的棗木牌。
他舉首望著被自己一分為二的鬼王，面色沉冷，望不出一絲欣喜。他的寶術(shù)名為“石火電光”，能把握雷機(jī)，招致雷電�？梢蚴沟氖翘炖�，須得每次都請(qǐng)謁過，才使的宸宇能放下雷電來，因而白石自覺于寶術(shù)上絕勝不過祝陰。
耳旁忽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dòng)，白石猛然回首，卻見如山血塊中，似是有人在掙動(dòng)。血海一般的殘軀中，一只手高高探起，雨珠落入掌心中，打碎一掌的鮮紅。
白石慌忙提身躍起，落在鬼王的殘軀間，伸手一提，拽出三個(gè)披紅帶血的人影來。
這一扯不要緊，一扯便帶出了白石日夜心念的那人。祝陰被他自肉海中扯脫，凈衣臟污，當(dāng)即便跪倒在地，不住地嗆咳，吐出幾口誤入口里的鬼王血。白石一見祝陰，立馬屈膝跪地，殷切地叫道：“祝大人！”
而另一旁被他帶出的易情則被他作了墊腳石。靈鬼官最嫌鬼怪污穢，因而白石跪地時(shí)便扯他來作了肉墊。易情被白石膝腳壓在地上，只覺進(jìn)氣吐氣皆難，只得發(fā)出游絲似的哀叫。秋蘭跌坐一旁，驚魂未定地喘氣。
祝陰方才與易情和秋蘭落入鬼王口里，險(xiǎn)些進(jìn)了弓槃荼的百曲回腸，所幸易情先前便偷了祝陰的職牒，擲在巷口。鬼王張口捕食時(shí)正恰將棗木牌吞入腹中，靈鬼官白石又循著棗木牌氣息來訪，驅(qū)起昭運(yùn)雷便將鬼王劈裂。